谍人今日不点卯——季盈野【完结】
时间:2024-12-20 17:18:44

  卫聿川和霓月抬着刚搜来的一箱书扔进天罡殿,霓月从怀里掏出个肉包子坐在摞了半人多高书册的木板车上啃了起来,顺手撕下刚查获来的一摞册子的几页纸,囫囵擦了擦油嘴,随手扔到某个机宜官桌上,机宜官刚要骂人,一抬头看到霓月当啷着两条腿四处挲磨,本来就没睡醒,这下魂吓没了半分,有些没见霓月的人先前听说三处那个女察子嗑底野伽过量已经死了,今儿个怎么跟个孤魂野鬼一样回来了?!
  卫聿川抖了抖身上的灰,他才发现天罡殿这么大,原来正厅有个隐门,两侧拉开是一处的机宜文官的机务房,他们每天就在里面点灯熬油分析一条条截获的情报,八八六十四张书案此刻每张都摞满了从各处查封来的书册。
  邓玄子和孙有虞推着着两箱回来,过来两个机宜官很快分发给殿里的六十四人,邓玄子擦了把汗,“到底要查到什么时候?”
  “昨晚礼部尚书联合枢密院下得的指令,说现在各地都在开凿建设,一批翻版水文地理书籍流窜边境各州,疑似泄露工事防御机密,这不都给说中了么。”
  卫聿川突然想起线人带回的“养虎方略”情报,辽人计划关键时刻启用“虎”,给大宋带来致命一击,这只“虎”到底是什么人?既然大宋各地都在营造工事,听说京城更为隆重,户部和工部几部联合在营造不少前所未有的器械,若此虎有意散播朝廷机密,破坏各项工事,岂不是致命一击?此番动乱,会是“虎”在作祟吗?
  “开门!开门!皇城司办案!”一队皇城卒一脚踹开了书局的门,拖着掌柜的和两个伙计就上了铐子捆在马上。
  “大人!冤枉啊大人!我们也没留神是谁放的书!不是我印的不是我印的啊!”掌柜的哭嚎着,皇城卒铁面无情,甩出鞭子就开始抽人。
  季铎捡起书局搜出来的违禁书,对比着字迹,昨日他连夜从卷宗库里翻出了这些年在逃的文人卷宗,和违禁书的字迹一一比对,没有一个符合的,耗费了一大圈精力,没找着一点线索,季铎想到这,不仅烦躁了半分,踢翻了摊子,继续往前搜去。
  “他们这个查法,犯人早就跑了。”
  卫聿川几人抬着一捆刚查到书籍,在桥对岸看着雷厉风行的皇城司一行,摇了摇头,往前走,又碰上一伙百姓跟州官当街争执起来,卫聿川眯眼一看,是巡边府的人,宋净女在里头。
  几个州官带着部下到商户做动员,为讨赋税吵翻了天,卫聿川听了个大概,马上要到一年一度给辽捐赠和平岁币的时候了,朝廷每年给辽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但今年这岁币加大了从边境各州征收的涨幅,百姓不愿上交了。
  “大人,小的敢问一句,这朝廷制定政策的大人,是不是用脚想出来的?我这铺子赚点辛苦钱,给朝廷交这么多税,朝廷再拿着我们这笔钱给辽人,我是人累着了,钱没赚到,我为什么不直接把钱给辽人呢?还省的被剥一部分税?”
  呃……这倒是。机宜司查书,皇城司抓人,巡边府要钱,边境百姓日子不好过啊。
  一个马匹铺掌柜气得不想交农具钱,激动之下把宋净女推倒了,马群混乱嘶鸣碾到了宋净女的右手,“啊――!”宋净女撕心裂肺叫了出来,还没等爬起来,又被马蹄子踢了一脚,叽里咕噜往坡下面滚去。
  霓月刚想过去,卫聿川按住了她,“你的魂儿还回来没几天,别去管别人了,巡边府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不知怎的,自从知道了养虎方略后,卫聿川看谁都觉得可疑。
  霓月趁卫聿川思索着,撤到他身后,偷偷向书摊上的《侯府艳情录》伸出了爪子。
  “嘿嘿……”刚要塞进怀里,“啪”地一声,被卫聿川一掌拍了回去。
  霓月气得龇牙咧嘴甩着红肿的手掌,卫聿川抱着双臂教训着她,“整天看这些乌七八糟,我看你什么时候功力才能全恢复过来。”
  “算算算,你赢了,姑奶奶不跟你计较,等我全好了再收拾你。”霓月骂骂咧咧佯装走掉,突然偷袭卫聿川抱着他脸蛋一顿猛嘬,卫聿川“唰”地一下脸红成了个大苹果,猛得一下弹出老远。
  “你干什么?!这大街上的!”
  “不让我磕毒,我吸两口人还不行吗?”
  邓玄子和孙有虞也没闲着,一个趁机掳了几本官印的典藏书籍,一个搜刮了些传奇话本子打发时间。
  孙有虞砸吧着嘴:“凭什么那些机宜官坐大殿里查哪些狗屁机密,咱们就得风吹日晒啊!”
  “你几品啊?”邓玄子斜着眼怼他。
  “我没品。但我有道德,三处这个破差事干到今日,我还有道德,真是意外之喜啊。”
  临到亥时,今日的搜查才停止,机宜司依旧灯火通明,吴祥之翻着成山一样的书册,眉头紧皱。
  “吴大人,我们明日几点到?”卫聿川困得打着哈欠。
  “寅时一到,过来点卯。”
  “寅时?!”三处几人瞪大了眼睛,你个死老头不睡觉啊?!就给这么点俸禄,还要我把后半夜光景都给你?
  三处几人又困又累,只求印书写书的人高抬贵手,赶紧停止吧,要不然小命都要没了,几人刚要离开,一个脚辅驾马赶到了司外,门口的守卫接过信函,冲进司里高声宣报:“报!!圣上谕旨!汴京工部、户部六位重臣遭集中射杀,现已殉国,望朝中各部谨防杀手!小心谨慎!安不忘危!”
  “集中射杀?!”
  机宜司各处忙得焦头烂额的众人闻声纷纷跑了出来,信号兵把圣上谕旨和密函交给吴祥之,吴祥之给了刚从殿里出来的褚明达,短短三日之内收到的第二封密函,褚明达在天罡殿大殿高阶前,展开层层封印的朝廷密函,原本愁云不展的脸色更阴沉了三分。
  “户部右槽度支员外郎、金部员外郎、工部四名老臣,于子时散衙后在城门外遭杀手击中射杀,吊于护城河风车之上,尸体于卯时被皇城司发现,朝中已全力追凶……”
第26章 .采葛篇四 牛马夜不能寐
  是夜,收到朝廷密函的边关衙门全部加紧了防卫,虽说汴京离霸州有几百里,但目前杀手还在逃,谁知道会不会瞄准边境,巡边府每两个时辰换一班守卫,但这对胡胤来说都是小场面,皇城司就比较怕死了,闵伯寅手下的皇城司驻边队都是没有打过仗的,这会儿司里无一人敢就寝,一个个抱着烛台缩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一个风吹草动就以为有杀手偷袭。
  大依楼破烂的门窗在春风料峭的夜里被吹得吱呀乱荡,院门也懒得关,柜面还存放着一些之前掌柜的没撤走的布匹,这会儿被风吹得幔着窗户外乱飘,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鬼楼。
  兵器库里到处都是李鸦九自称是鬼斧神工的暗器、武器、炸药毒药,哪怕霓月如今大病初愈,气血尚未恢复,她随手一刀也能把人弄个半残,卫聿川几个从辽回来一趟,有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意思了,三处,何怕之有?卫聿川几人从机宜司出来,没回各家,打算在大依楼凑合几个时辰,直接去点卯了。
  卫聿川点了一盏小烛台,厅里暖和起来,他撑着桌子跳坐上去,还在思索密旨的事,“都说最近各地都在开凿工事……死的是户部、工部官员……是不是冲这些工事来的,但把人吊在护城河风车上,又像是寻仇……”
  邓玄子幽怨地脱下沾满灰的外袍,使劲儿甩着灰:“真是权贵死了才有所值,普通百姓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知道他有多冤。”
  “你那侧册籍案底还没消?”
  “要是消了我至于现在还在这吗?”
  卫聿川相信邓玄子肯定不是逃兵,至于他为什么被斥候营除名,个中缘由邓玄子也不愿提起,他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也不知道背负的冤名什么时候能澄清。
  想到这,卫聿川突然感觉汴京这朝廷官员集中射杀案,或许是个机会。
  他抬头,正好对上了邓玄子的目光,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这案子远在天边,能落在他们头上吗?
  孙有虞拖了把太师椅,抱着被子趴了个窝,“到寅时还有几个时辰,赶紧睡会吧,哦对了,我的新宅院快落停,改日请诸位去暖房。”
  “嗯?你哪来的钱?”邓玄子抬起眼皮问。
  孙有虞翘着二郎腿躺在太师椅上,“啧,不是我的钱,是西京道那帮辽人的人,我不是从辽拖回那三箱子矿采嘛,本来要分给张旭柳还有另外几个谍人的,他们都说是我的功劳,不要。那我就都收下咯!我卖了一些,换了钱,还入股了几个地下钱庄、赌场、酒楼、存下一部分,剩下一小撮,就勉为其难买了城南那个最大的宅院咯!”
  “这么多家产,起码二十年吃穿不愁了,那你还在机宜司受什么苦啊?”卫聿川不解。
  “贤弟,这你就不懂了,咱再底层,再边缘,也是官,可是有朝廷编制的谍人!官跟民,就是不一样的,咱这饭碗,是铁的呀!只要机宜司不散伙,咱就一辈子是当差的,当差的,旱涝保收!懂吗?”
  卫聿川和邓玄子又酸又恨,后悔当初没跟他从西京道返回了,自己去辽一趟,啥也没捞着啊!
  霓月在院里洗了把脸,撑在脸盆边儿,望着盆里的水发呆,微波荡漾的水盆映照着她消瘦深凹的脸,黑夜把水倾照成了黑色,水盆里似乎传来惨烈的叫喊声、弯刀斩杀声、还有血脉喷射声……霓月一想起这些就头疼耳鸣,闭上眼想把这些东西甩出去。
  “霓月?”卫聿川见她撑在脸盆边,迟迟没动,出来轻声喊她,他怕她又想底野伽了。
  “嗯?”霓月恍然中抬起头来,发现卫聿川靠着门框望着她。
  “没事。”卫聿川瞧着霓月看上去神态还算正常,但愿她没想底野伽吧,但好像她得重新收拾收拾自己了,如今跟刚来三处威风凛凛那天,可差太多了。
  “你也觉得是吧?”柳缇大桌上刷刷写着什么,孙有虞想凑过去看,柳缇一把藏起来了,“得空了我和她去买几身衣裳。”
  “哦我和她去就行,她下手没轻没重的,怕你拉不住她。”
  “还是我和她去吧。”柳缇说着,暗暗瞄了卫聿川一眼,小川这人,心眼儿好,咋就这么愣呢,那女子的衣裳除了襦褂外袍衬裙,还有里头的肚兜里裤啊,你一个男子,你觉得跟着合情理吗?方便吗?
  “我和她去吧。”卫聿川笑眯眯地看着柳缇,缇姐头上之前的被霓月磕的淤青还没消退呢,这种危险的差事还是我来做吧。
  柳缇歪头不可理喻地看着卫聿川,非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吗?人霓月穿多大寸的肚兜,你会买吗?你知道吗?
  卫聿川也歪着头瞧着柳缇,似乎在说,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道呢?
  离寅时还有一个时辰,就在卫聿川准备回正厅浅眯一会儿时,大依楼外的街巷又传来了马蹄声,这次不是一匹,是马车,急促的马车踏破了夜的沉静。
  “三处有令!”
  卫聿川闻声立刻拉开院门,刘管事带着一队人马,架着几辆马车赶来,其他几个在厅里刚睡着的也闻声出来了。
  机宜官下马,掀开马车货箱,开始一摞一摞往大依楼院里搬运白天搜集来的书册,“接褚大人令,令三处尽快查出违禁书册中泄露我大宋机密之处,查出书册背后版印之人。”
  “另外”,刘管事又抱来一摞写着“绝密”字样的图纸卷宗,“这是朝廷运来的各部即将建造的河道、防御、农事工事,绝密,万万不可泄露,你们对照流窜书册搞清楚这批建设机密有没有被泄露,泄露到什么程度,到底是谁瞄准这些工事,尽快上报。”
  “那我们寅时就不去司里点卯了。”
  刘管事上马准备离开,“不用去了,我们回去就要开朝会了,朝会朝会,天天朝会!有什么鬼话不能等追悼会再说!”
  刘管事人马走后,大依楼气氛被迫紧张起来,满院子满厅都是各式书册,这叫人查到什么时候。
  孙有虞气得跺脚:“他妈的从天亮两眼一睁就开始当差,满霸州查收了一天书,晚上也不让老子歇息!后半夜还要老子读这些玄乎神怪的天文术法,老子不想考状元!老子也过了进太学的年纪!”
  卫聿川“呵”了一声,再让你之前觉得自己高明呢?便宜还都能让你占了?
  “干活吧!”
第27章 .采葛篇五 恒夜客星存在吗
  搜查来的书是基本是这三大类:天文算法、水文地理、营造机械。除了像《甘石星经》、《阴阳五行大义》、《九章算术》诸如此类流传百年的经典书籍,还有些是卫聿川从来没听过的书册,就连邓玄子这种算得上精通水文地理的人也没读过。
  “全是难题啊,先得看懂,才能知道有没有夹带私货。”卫聿川叹了口气。
  霓月坐在《阴阳五行大义》上,随手翻着书墙,“看不懂,不想干。”
  他们六个人,其中还有个几乎没读过书的霓月,卫聿川想了想,开始安排分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水文地理、营造机械,邓玄子和李鸦九,你俩熟悉,先过朝廷的农事工事营造卷宗,反正这些卷宗少,很快就能看完,我们几个不熟悉的,就先从《九章算术》这种从小都看过查起,然后你们来教我们怎么对照卷宗查这些没听说的书册,最后咱们一起再查天文历法书册?”
  邓玄子点点头:“干吧。”
  “我呢?”霓月问卫聿川。
  “你……先把药吃了吧。然后帮我们搬书。”
  几人很快投入查书,即便心里一万个想睡觉,但想到手里这批书册很可能已经泄露朝廷投入重金的各项工事,不免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很多。
  “若是真有泄露、传播、编造,不管是传到辽那里,还是西夏,都会后患无穷。”
  “怕什么啊?被它们知道又怎么了?再造别的呗!”
  霓月一口干了满满一大碗医官给开的安神养心的煎药,端着碗大米饭,配上伙房剩的烧鸡,大口大口吃的贼香,她清醒了之后对以前懒得搭理的事都充满好奇。
  邓玄子皱着眉头说,“建朝初期,战乱把蜀地几乎打成烂摊,对辽战事激烈,大笔钱粮年年往里扔,霸州这片的北方边地全成战场,生产全瘫痪,农耕都没有地刨,咱们大宋其实也算到了圣上这里,才富庶起来的。”
  李鸦九研究着营造器械的图纸,几乎是两眼放光,“绝!你们看,这就是我一直想造的弩!朝廷已经特批工部开始造了,这要是我还在兵部,兴许凑近去摸上一把。”
  霓月端着碗,凑过去看火床弩的图纸,又看看李鸦九,“你叫李鸦九,你是不是还有兄弟叫李鸦八、李鸦七、李鸦六五四三二一……”
  李鸦九白眼要翻上天了,“姑奶奶你读点书吧!本匠人名字源自前朝铸剑大师张鸦九,白居易还在《鸦九剑》中还描述了他在吴山中铸剑的故事,现在记住了吗?”
  “哦。那你没有兄弟姐妹啊?”
  “有个姐姐,大我十岁,爹娘说打仗的时候走丢了。”
  “那你爹娘呢?”
  “死了!你怎么这么多话,去去去,一边去。”
  霓月也不生气,若像从前,早就提刀了,这会儿手里的隔夜烧鸡比较重要,她啃着鸡腿,吸溜了一块鸡皮,又去瞅瞅孙有虞,孙有虞刚搬了一摞天文算法书册进来,“你们说礼部尚书大人怎么不把这差事交给应天书院还有司礼监、司天监去干啊?那些学子、文官整天研究这些个东西,咱们谍人哪看得懂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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