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樊易辰。”他轻轻地说着,似乎担心声音在大写,会惊醒更多的记忆。
“对,一个本该被你和大火一起埋葬的人。”那人声音平静而冰冷,带着审判的意味。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忘记啊,那晚的火光映红了整座山村,风势助长了火势,全村的老小在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被烈焰一寸寸斩杀。”
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往事,如炙热的火舌舔舐着连家良的内心,把深藏的记忆硬生生拽了出来。沉默寡言的父亲,安份守旧的母亲,刻薄善妒的大伯娘,爱嚼舌根婶婶,那些出于各种阴暗心理,不惜用流言毁掉父亲的村民们。
决堤而出的记忆渐渐汇聚成愤怒的江河,瞬间冲淡了他的恐惧,他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们活该!!”
他愤怒地吼着,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我爹起早贪黑,靠着卖烟花炮竹赚了点钱,他们很不过,就说我爹赚的是昧心钱,卖的那些‘毒烟花’烧掉了村里所有人的财路,他们甚至说,谷仓的那场火是我父亲放的!”
“谷仓的那场火的确不是他放的,是你大伯诬陷了他。”被称作樊易辰的人点点头。
“原来你知道!我爹唯一的错,就是活得太过卑微,任他们胡乱诽谤而不敢争辩!”
连家良的声音微微颤动,带着难以抑制的恨意。
“我娘想到村支书那里求个公道,他们知道后,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他们说我妹是她找了野男人生出的野种,我娘被逼得在村口的的槐树上吊自尽,我爹受不了这个气,最后跳下了山崖!”
说道这里,他突然发出一阵竭斯底里的笑声,眼神里满是愤怒与决绝。
“我当时12岁,家琪8岁,就那样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你知道我大伯和我二叔是怎么对我们的吗?他们咬定我爹娘借了他们的钱没还,把我爸的留在仓库里的货物全部半空,连我娘戴在手上的一只银戒指也被大伯从她手上硬生生扯走,说是要抵债!我和妹妹被赶出了家门,只能住在村口破庙里,饥一顿饱一顿,他们从来没过来看一眼。”
樊易辰静静地听着不接话,眼神复杂。
“村里人把我们当瘟疫神,孩子们朝我们扔石头,骂我是‘贱种’、‘灾星’。有一次,家琪饿得实在受不了,偷了一块饼充饥,却被人按在泥里地里打得浑身是血!旁边的人都站着看,没有人出手帮我们,连一丝怜悯都没有!他们说,这就是‘报应’!”
连家良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所以,我也让他们得到了报应。我在半夜打开了大伯放烟花爆竹的仓库,往里面扔了一个火把。那声音太痛快了,劈里啪啦,一瞬间就把整座仓库点燃,然后火势开始蔓延,现实大伯的房子,接着是我二叔,二狗家,七婶家.......”
“那我娘呢?她从来没有说过你爹娘一句坏话,甚至经常照顾你们,在你被婶婶毒打的时候护住你。”樊易辰问,已经没有刚才的平静和冰冷。
连家良的身体一抖,眼中的癫狂消失了。
“我爹死得早,我大哥一生下来就有脑疾,家里全靠我娘一个人。”樊易辰的声音很细很轻,如同绵密的针,针针扎进连家良的心。
“在你痛快地说着报应,放火烧村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她?那天的风很大,风势助长了火势,我们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大火包围了。母亲背着哥哥,拉着我想逃出去,但我却被一根掉下来的房梁砸中了腿再也跑不动了,母亲无奈之下,用尽全部力气把我抱进了院子里的大水缸,当她想背着哥哥跑出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连家良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布满冷汗,手指在发,几乎无法自持。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樊易辰,但他那带着死亡意味的凝视却像利刃,直刺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我没有想过要害死她…”连家良的声音微弱,仿佛在替自己辩解,但语气里的自欺甚至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头,“都怪那些人,大伯,二叔,还有……”
“他们?”樊易辰狠狠逼近,目光冷若寒霜,“你的报复,不只是为了那些人,而是你的一己之私!你亲手毁掉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对,我承认他们很可恨,但你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
连家良的面容变得僵硬,双目无神。他的防线开始瓦解,内心深处的记忆如同噩梦般浮现,炽热的火光、哭喊和绝望。他想反抗,想逃避,但樊易辰的每这句话都在剥开他的伪装,让他必须直面真实的自己。
“够了!够了!”连家良喊着,身体蜷缩在沙发上。
“不,还没有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连家良抬头看去,刚才消失的“涂槿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
“槿华?”连家良本能地喊道,但那女子默默的看着她,目光冰冷。
“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涂槿华是怎么发现你的秘密,怎么发现这套房子的?”樊易辰说出了连家良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
“她在你妹妹的首饰盒里发现了常茵茵的一条缎带和一张旧剪报,然后从这里入手,一直找到了樊家村,找到了我。”说到这里,樊易辰突然伸手撕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厨师方诚那张干净温和的脸。连家良马上认出了他。
“易辰,原来你没有死?!”
“对,那个大水缸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活了下来,但我的一条腿却废了。”
说到这里,樊易辰拿出了一个录音笔,轻轻地按下了按键,连家良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回荡,那是十年前,在这所房子里,夫妻俩最后的对话。
“槿华,是家琪杀了常茵茵,不能怪我,樊家村那把火的确是我放的,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求求你了槿华,我不能去自首......”
连家良慢慢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错愕。
“槿华当时录了音?”
“不,她没有,是我录的。“
“她在见到你的时候,拨通了我的电话,但我当时不在,语音信箱只能保存一分钟的内容,所以我只听到这一段。”方诚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哀痛。“她真是一个奇女子。可惜,她错看了你,以为你会为了她为了一双儿女投案自首,但你不但没有,还杀了她。”
此时的“涂槿华”站在光亮中,连家良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深目高颧,丹凤眼,瀑布般倾泻而下的乌黑长发,有着和涂槿华一样高挑曼妙的身姿,然而,那眼神不对,笑起来的样子也不对。涂槿华是自信而坦荡的女子,目光从不游离,笑容有种强烈的感染力。
而面前的她,只是一名有着涂槿华的外壳,却没有她灵魂的陌生女子。
第三十三章 一切开始的地方
“你不是槿华。”他的声音很微弱,像一声叹息。
“当然,我不是她,真正的涂槿华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那女子换了一幅声调,语气冷静克制,甚至还带着一丝凉薄。
“你是孙小姐!”连家良听出了她的声音,忍不住失声喊出了这个名字。
孙小姐淡淡一笑,点点头。
“为什么?”
孙小姐的眼神变得锐利,她拿出手机,点开屏幕,一个女子正声泪俱下地对着镜头诉说着。
“姐姐,我的孩子没了。那么小的一个胎儿,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婴..........我现在总是看到他,听到他在喊“妈妈救我!”可妈妈真没用,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但我可以去陪他......”
视频播放完毕,但那女子凄惨的哭声还在林间萦绕着。
“我不姓孙,我姓于,这是我妹妹,连家琪设计让她流产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得了产后抑郁,从医院的顶楼跳了下去。”
连家良低下头没有言语,妹妹有着强烈而扭曲的占有欲,她的“爱”都带着致命毒刺,在遇到肖建棠之前,每“爱上”一个男子,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占有,完全不管这会给他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就像她当初为了独占哥哥的爱,绑架了常茵茵......
“是我杀了连家琪,一条人命一刀。”孙小姐把手机放回口袋,语气淡然。
“为什么是7刀?”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连家琪还是忍不住问。
“有两刀是我扎的。”樊易辰说,连家良点点头,但新的疑惑重新升上心头。屋子里变得很安静,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剩下的三刀,一刀是我父亲,一刀是我母亲,还有一刀,是我妹妹。”
夏依依从屋子的一角走出,眼睛盯着连家良,连家良苦笑一声。
“你到底是谁?”
夏依依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留着短发,笑容灿烂的小姑娘,她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身后是一对笑容同样灿烂的男女。
“我是他们的女儿。“
连家良的瞳孔收缩了,他疑惑地看着夏依依。
“可是,我从未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不对,他们只有一个女儿。”
夏依依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屋外的苍茫的夜色,声音飘渺而悲伤。
“我是个孤儿,是常医生夫妇收养了我,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他还发现了我的象棋天赋,帮我在省城找到了名师,接受正规训练。那年,我被老师带去参加全国比赛,父亲和我说,等我回来,要和茵茵一起照一张全家福,可是......“
夏依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当我回到家里,看到的却是他们三个冰冷的尸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是我最爱的人,而你和连家琪,却彻底毁掉了我的世界。”
时隔多年,当压抑的悲愤喷薄而出,夏依依激动得浑身颤抖,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是镇上所有人的守护天使,经常无偿救治他人,包括你和连家琪,而你们这对禽兽不如的兄妹,却把他们最心爱的小女儿绑架撕票.可怜他们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凶手就是你们!”
一席话让连家良的眼神开始放空,痛苦的回忆撕扯着他。
“我和家琪当时被人贩子打得奄奄一息扔在了臭水沟里,是常医生和刘医生救了我们。那家诊所虽然不大,但到处都是笑声,温暖得像个家。我甚至想过就留在那里,长大后也像他们一样,救死扶伤,受人尊敬。”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那抹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扭曲和痛苦。
“可惜,我终究是不配。我本来只想要了赎金后就逃之夭夭,但家琪先我一步把茵茵丢进了池塘。”
“但是,警方说妹妹是溺水后才被掐死的。”夏依依怒目圆睁。
连家良退后两步,身体开始颤抖,对,这才是真相,也是他从来不敢面对的一段往事。
“连家良,你还想骗自己多久?“
连家良蜷曲着背部,双手捧着头,手指深深地嵌入发间。
“我妹妹,是你杀的,对吗?”夏依依毫不留情地追问。
“不,不,茵茵,她,她...........”往事如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地切割着他建起的屏障,他努力抵抗,但越抵抗却越痛苦,最后,他慢慢抬头,眼神溃散。
“我拿到了赎金回到破庙,家琪和茵茵都不见了,我拼了命跑到河边,把茵茵从水里拖回了岸上,她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我本来想救她,可是转念一想..........“
“她已经认出了你们,必须灭口。”樊易辰冷冷地替他说完。
“所以,我鼓起勇气,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她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了气息。”连家良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似乎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这是一段他逃避多年的真相,是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事实。
夏依依的眼泪夺眶而出,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抬头。樊易辰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继续提问。
“那么,涂惠珍呢,是你杀的吗?”
“是的,遗书也是我伪装的。她是涂槿华的堂妹,我不确定她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所以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看着。家琪死后,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找到了槿华当年藏起来的东西,所以我逼她离开,当众让她难堪都是为了让她的自杀看上去更真实。”
“她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这样待她。”孙小姐厌恶地看着他。
“不,她对我好只是想当连太太,想要我的金钱和地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比如用槿华的藏起来的秘密要挟我。”
“你是怎么杀害涂槿华的?”樊易辰问。
连家良环顾着房间,反问了樊易辰一个问题。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房间的?”
樊易辰地的眼神暗淡下来,他环顾四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槿华都是寻找真相的过程中相遇的,之后我们经常打电话和见面,那天我们本来约好了在星城见面,但她突然说自己有了新发现,要到临县一趟,我当时心里隐隐的就有些不安,没想到就成了永别。”
连家良点点头,缓缓回忆起了往事。
“那年暑假,我以国外游学为名支开了涂惠珍和两个孩子,准备应付槿华的追查,那天我来到临县,想要处理这所房子,谁知刚进门就和槿华撞见了,她要我去自首,我不肯,争执中我杀了她。之后,我让电子厂的谢厂长和沈科长帮我做了伪证,证明我当时在星城电子厂。”
”然后你却在五年后,利用一场火宅烧死了谢厂长和沈科长,还诬陷了王亚强。”樊易辰冷冷地说着。
“原来你就是那个报警的目击者。”
“幸亏我及时赶到,不然你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当然,你并不在乎。”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连家良自嘲一笑。
“可惜,你撒了一个谎,就需要再撒一千个谎去掩饰,而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漏洞百出。”夏依依此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在一旁冷冷地回答。
“所以,你到底把槿华的尸体藏在了哪里?”樊易辰问。
连家良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把她留在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月光冷冷地洒在荒芜的樊家村。村庄的废墟在微风中一片死寂,残破的墙壁依稀可见,支离破碎的砖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几根焦黑的木桩矗立在瓦垛堆中,仿佛在诉说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惨剧。
村头的空地上,几座孤零零的坟墓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墓碑已被风雨笼罩得模糊不清,石头上爬满了青苔,字迹纷纷难以辨认。坟前没有供品,只有几株枯黄的野草,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一阵夜风掠过,带起一阵低沉的呜咽,而远处依稀传来野狗的哀叫声,空洞而悲凉。
连家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一座坟前,他的目光停在墓碑上良久,嘴角抽搐着。夏依依三人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槿华.......,她的尸体,就埋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与妻子的一切。初见她时,她清亮的眼神,柔和而坚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力量。她总是那么从容平静,不管他们在商场上遇到什么问题,她都能帮助他找到了最合适的解决方案。从一个普通的商人一路拼搏而来,成为星城首富,几乎每一步来自她的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