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可能,相比那副新画框,这一个的风格更适合。”
韩伟林已经蹲下去仔细查看起来,他先是用双手在画作边框轻轻摩挲着,接着又把画框翻了过来,但让人失望的是,画框后空无一物。
“韩队,你真的觉得涂惠珍大半夜跑到这里,就是为了看一下这副旧画框?”
“我的确有这个猜测,涂惠珍对这幅画好像特别在意。”韩伟林把画框拿起来轻轻晃了晃,突然,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没错,就是这个。”
话音刚落,他的大拇指在画作的左上角轻轻一按,咔哒一声,一个暗格弹了出来,赵凯的眼睛都亮了。
“好家伙,真的有机关!”
然而暗格内空无一物,就算里面原来藏着什么,也已经被人拿走了。
“看来,只要找到连家良,才能把这个谜团解开了。”韩伟林叹了口气,失望地把画框放回地上。
夏依依在飞机停靠上海的时候溜出机场,带着简单的行李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临县。信息时代,要隐藏踪迹非常难,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是增加警察找到她的难度,给自己争取多点时间。
长三角的便利交通让她感到很欣慰,临县距离上海只有2个小时的车程,出租车司机非常健谈,一路上自说自话,从上海的交通开始一直讲到临县的历史,这得益于她在机场时的一番伪装:买了一幅平光镜戴上,戴了一顶棒球帽,穿着牛仔裤和T恤,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自称是第一次回国旅行的华裔大学生。
和隐先生相处的那一年,夏依依一直在学习如何伪装自己。
“所有的伪装都必须建立在可信的基础上,这就像建筑物的地基,否则经不起推敲。”隐先生说。
因此,在飞机上她就开始构思自己的伪装。这套伪装的地基由她的真实情况构建,一个华裔,不了解中国国情的姑娘,却想要独自一人走遍神州大地。然后在这个基础之上她又添加了第二层:“言谈举止都书呆子气十足,总是怯生生地问司机一些傻问题。”果然,这成功让司机联想到自己家中某个小妹妹,顿时生出许多为人兄长的保护欲,一路上,他细细地给她讲这个地区的人情世故,从风俗礼节到市井传说,到了目的地,还给她介绍了一家很不错的民俗。
“你告诉他们是老熊的朋友就可以了!”
他本来还想把她直接带到民俗,幸亏夏依依推托说要先去高铁站等一个朋友,司机这才作罢。
给车费的时候,夏依依故意多给了50块钱,司机这才欢天喜地和他告别。
“很好,晚上如果没办法和隐先生汇合,我可以先去那家民宿。”
目送着出租车快速驶离,夏依依心里盘算着。她拿出手机,给隐先生发了一条信息。
“我到临县了。”
很快,隐先生就给她发来了一个地址,夏依依打开导航软件,距离目的地只有5公里。
5公里,她应该一个小时就可以走过去,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她会在这个过程中复盘之前走过的每一步棋,思考整场比赛中战略的得失,琢磨对手的所思所想。
她从来不是个柔弱的女子,相反,那些在棋坛的一场又一场博弈练就了她永不放弃的坚韧,每一次的胜利都宣告着前方有着更大的挑战。
而她最宝贵的经验来自一个前辈,一个她最尊敬的对手。
“即使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也有可能在最后一刻被拿下,满盘皆输,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输赢从来不能定义你的人生。”
在俄罗斯那场关键的对决中,胜负已定,但落败的老头笑得灿烂且坦然,看着她的目光只有欣赏,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是谁。在此之前,她几乎把自己埋在棋海中,对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因为她下棋的目的只是为了父亲和母亲,他们已经阴阳相隔无法触碰,只有拿起棋子,她才能感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于是,她在事业的巅峰离开了棋坛,她想找自己,想试着面对那些痛苦的往事,她去了纽约,想要通过攻读心理学,去找到解开心结的方法。但是,她失败了。这个公认能解开心灵之谜的科学却帮不了她,只读了两年她就被困住了,痛苦的往事把她拉入深渊。她开始整夜的失眠,被各种各样的梦魇纠缠着,那里父母亲切的话语,妹妹甜甜的歌声。
以及她最后看到的,三具冰冷的尸体。
第三十一章 准备好了吗?
她是个女孩,一出生就被放在路边遗弃了,这样的情况在当地非常普遍,许多家庭只想要儿子也只愿意养儿子,生了女儿要不送人要不遗弃。不过她运气好,捡到她的刚好是常医生夫妇,那对在方圆百里的乡亲心目中最善良的人。他们收养了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悉心抚养。
6岁那年,酷爱下棋的常医生发现了她的天赋。刚开始他自己教,可不到半年他就感觉力不从心,于是他决定为她遍寻名师,几经周折,终于在省城找到了一位国手,国手已经决定退隐江湖,但经不住常医生的苦苦哀求,终于决定要给她一个机会。
那天,她由常医生领着,怯生生地站在那位老人面前。老人早已见惯各种上门号称棋坛天才的人,看到他只淡淡点头。
谁知她上了棋桌马上像换了个人,一番博弈,老人忍不住仰天大笑,从此,她成为他的关门弟子。一番精心调教之后,已经成为棋坛届的新星。
父母和妹妹出事的时候她9岁,正跟着师父前往邻省参加长达半年的全国比赛。当她拿着冠军的奖杯兴冲冲回到家中,想要父亲母亲报喜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那个可怕的噩耗。妹妹被绑架撕票,养父母无法承受,双双服毒自杀。
她没有流一滴泪,在镇上长辈的帮助下埋葬了父母和妹妹,之后就躲在家里再也不出门,她躺在父母的房间地板上,抱着带着父母妹妹味道的被子一动不动,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直到邻居不放心过来找到了她。
师父帮她联系了一个在美国的象棋大师,同时找到了一对愿意收养她的监护人,临行前,师父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孩子,难过的时候就下棋吧,这是你爸爸的期望。”
师父的话虽然简单,却也鼓舞了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现在想来,这个方法是一道屏障,保护着年幼的她可以躲在象棋的世界里暂时免遭伤害。
然而人终归是要长大的,而长大,意味着要直面一切伤痛。
走在临县的路上,阳光正好,春风温暖,几乎没有什么步履匆匆的人,所有人都自带着一种休闲和散漫,偶尔有几个梳着发髻,穿着唐装的女子走过,夏依依对这些一窍不通,但还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如果她依旧在父母的膝下长大,她会不会也和她们一样,在这春日的梧桐道上和三五知己开心漫步呢?她心爱的妹妹,会不会跟在她的身后,一声一声地喊着“姐姐,姐姐等等我”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抽痛,赶紧把目光移开。前方已经能看到那条满是旧民宅的老街道了,她加快脚步,朝着街角一栋不起眼的民居走去。
三短一长,这是她和隐先生约定好的敲门暗号,很快,门开了,她微微侧身,走了进去。
屋内灯光暗淡,但屋内的女子她却一眼认出,深目高颧,一双丹凤眼笑意盈盈。
“我和隐先生说过,什么都阻止你。”
她说着,伸手把桌上的瀑布般的假发戴上,对着她狡黠地眨眨眼睛。
“准备好了吗?”
连家良在屋子里补了个觉,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他洗了把脸,走到附近的小吃店随便吃了碗面,然后又在附近的超市买了足够一周吃的食物就回了屋子。
他把食物塞满冰箱后随手拿了瓶啤酒,走到院子的靠椅上,开始边和啤酒边思考。
“警察这时候肯定已经去华星酒店和连家宅院找过了,如果他们动作够快,说不定通缉令都已经发了下来。所以这段时间都尽量不出门,等风声过后再说。”
一口冰凉的啤酒下肚,他开始找到了方向。销声匿迹曾经是他的拿手好戏,但现在这技巧已经日渐生疏,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成功逃脱。但不管怎样,总要试试,他的人生辞典里,从来没有坐以待毙的选项。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阵阵稚嫩的歌声,轻柔的,如溪水般轻轻流动,他遥远的记忆突然活了过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连家良猛的惊醒坐起,他环顾四周,一时间身处恍惚中,想不起自己是谁,身处何处。那歌声很轻很轻,但每一个字却能清清楚楚地钻进他的耳朵。
“茵茵?”他下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他怎么会忘记她?二十年前,那个曾经信任过他、崇拜过他的小姑娘坐在他膝上,晃动着两条小短腿,扎着粉色缎带的小辫子娇俏可爱,她看着他,眼中欢喜,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可怕命运。
“大哥哥,我唱得好听吗?”她满脸天真地问他。
连家良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个记忆。然而歌声却愈来愈真切,仿佛从地狱深处涌来,一声一声地扣击着他的心脏。他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借着黯淡的光线,他看到一个狭小的轮廓出现在院子中央,她背对着他,裙摆轻轻飘动。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他低吼着,理智在说这都是假的,是有人在捣鬼,但内心的恐惧却不可抑制地向他涌来。那孩子慢慢地转过身来,眼中没有任何光芒。
“大哥哥……这里好黑啊,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如泣如诉,眼神中满是迷惑与哀怨。
“我……”连家良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试图迈开动作,但双腿如铅般沉重。小姑娘却突然哭了了,她的脸颊开始渗出水珠,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
'大哥哥,你骗了我,我想回家,我要爸爸妈妈~”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柔软的,却像细细的钢针,一寸寸扎进他的心里。
“茵茵,我不是故意的……”他语无伦次地嘀咕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小姑娘,但手指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小女孩的身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如同烟雾一样渐渐散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良愣愣地站着,手心的汗顺意指缝渗了出来,凉意爬满了后背。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他回头看去,只见涂槿华背光而站,脸上带着他熟悉的笑容。
“家良,你杀了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惠珍?”
这就在不到一分钟前,他还在考虑如何如何让销声匿迹,但一刻,他发现自己如同置身于舞台中央,被刺眼的锥光追逐着,一言一行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你不是涂槿华,你到底是谁?”他愤怒地冲进屋内,就在他踏入屋内地一瞬间,他听到背后的门便缓缓关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他一愣,回头望去,客厅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摇曳着,把家具投出的阴影拖得长长的,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涂槿华已经的冷笑再次响起,身影从房间的另一端幽幽的出现了。她站在那里,眼神幽冷地注视着他,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深了。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你还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一股冷风。
昏暗的吊灯晃动着,黄白的光线被拉成长长的、斑驳驳斥的影子,映在墙上,映在地上,给房间染上了一层荒凉的色彩。连家良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咣当,他碰到了摆在屋子一角的架子,架子咣当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撞在了对面的墙上,疼痛从他的肩膀蔓延到头部,让他觉得一阵眩晕。
“家良,”涂槿华的声音低沉的,仿佛来自冰层下面的气流,“你以为埋葬了我,过去就可以被彻底穿透吗?
连家良好不容易定住心神,一抬眼却见涂槿华坐在沙发上,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微笑。那并不刺眼,却仿佛看不到她微微侧过脸,眼神里透着一种熟悉的陌生和……蔑视,仿佛他再也无从隐瞒自己的那些秘密。
“你以为埋葬了我,过去就可以被彻底穿透吗?”她起身,动作轻柔,裙摆擦过地面。
“我曾经劝过你,让你自首。”她的语气更冷了一些,“你可以吗?你把罪孽藏得天衣无缝,以为永远没有人能发现。可你是逃不掉的。”
这些话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在他心头上慢慢地划,让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着她的肩膀,想打断她那阴冷的笑声,但他的手指绕过她的肩膀,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却骗不了你自己。”涂槿华的声音很清脆,就像从屋顶垂下的蛛丝,粘腻又沉重。他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地上的灯光晃动着,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几乎笼罩了整个房间,仿佛她的存在已经渗透进了每一寸空气。
她微微一笑,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你到底是谁?连家良,还是樊东来?”
樊东来!
这个名字像惊雷在连家良的脑海中炸开,让他控制不住地一阵颤抖,他怒吼一声,朝着前方扑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来自地狱的烈火
失去理智的连家良不顾一切地扑向已经消失的那片光影,结果显而易见,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而此刻的客厅静得出奇,只有墙上的老钟偶尔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冷眼旁观着这一出似真亦幻的好戏。
突然,一声惊叫突然响起,紧接着他看到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片火光。
“着火了,救命啊!”
火光中,有人在高喊着,连家良的瞳孔开始放大,呼吸几乎停顿。与此同时,火光消失,呼救声嘎然而止,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他迅速跃起冲到门口,双手颤抖着想要开门逃跑,但是,门已经被反锁了。
“这一次,你想逃去哪里?”
有人在问他,声音暗哑,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他猛然回头,看到一个身影正从背光的角落里走来。他戴着一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旧式军用棉帽,瘦削的身躯佝偻着。
“东来,逃了三十多年,你还不累吗?”
连家良的瞳孔猛然收缩,他靠在门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人。那人正慢慢地走进光里,帽檐下的“脸”渐渐清晰,深红与暗褐色的烧伤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眼睑无法完全闭合,眼球周围的肌肉干瘪僵硬,只剩一片血丝密布的眼白。嘴唇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干裂开口,边缘处隐隐透出焦黑的色泽,整张脸如同蜡烛被粗暴熔化,定格在一片扭曲的痛苦中。
“东来,你还认得我吗?”他问。
连家良全身僵硬一动不动,良久,他的喉咙结微微动了动,勉强发出了声音。
“你是……谁?”
“你说呢?”他冷冷地开口,字字句句像冰冷的石块砸入死水。
连家良感到自己的大脑被炸开了,某个被他拼命封存的记忆大门正在轰然打开。贫瘠的山村,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光着脚的少年走在泥泞的路上,奔跑,追逐,打闹。那个总是戴着顶旧式军帽的孩子跟在他们身后,拖着那条残疾的腿,想要努力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