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去看村长的时候,掐了一丝怨气,这村子里应该发生了一些事。”庄清文将早上的发现跟许镜阳说了下。
“我昨日看有一处房子没点灯,那房子修整得很好,全木构的,比这家都好上不少。”许镜阳将嘴里的馒头咽下了才说话。
“凭什么你能活!”门口冲进来一个穿得破旧的女人,她身量极高,身形瘦弱脸上颧骨凸出还有些发亮,头发胡乱地挽在后面,手里拿了一根扁担。
“有戏看了。”将碗里剩下的馒头皮全塞嘴里嚼了两下,灌了一整杯水,庄清文抬脚往院里走去。
那女人的力气很大,哑仆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双手抱着扁担像一头蛮牛只往前冲,陈氏在一边苦苦哀求:“刘大姐,淳哥也不想这样的。”
“不想怎样,当初是刘淳带大家干的那事,他带头的凭什么或者,我的善儿呢,我可怜的善儿!”被叫做刘大姐的女人说着眼睛就红了,力气也更加蛮横,一胳膊肘就将哑仆撞倒在一边,拿着扁担直冲村长的房间。
这戏是万万不能继续看下去了,再看就真的出事了,庄清文用剑鞘一横,刘大姐就不能往前再进丝毫,她拿眼瞪着庄清文,张口就骂:“狗屁仙人,为什么救了刘淳,救了刘义,不救我们家善儿,仙人还得挑着救吗?”
说完朝着庄清文的脸啐了一口,一阵风袭来,将那口水吹开,许镜阳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向刘大姐:“你还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再骂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
然后那位刘大姐就闭嘴了,人也变得比较畏缩,庄清文脑中瞬间浮现出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有什么话说清楚就好了,可以好好谈,不要用暴力解决。”劝是这么劝了,但真的打起来,庄清文一定要拿起刘大姐的扁担揍她两下屁/股。
“有什么好说的,我儿死都死了。”
“他是死了,可是你想要他投胎吗?”庄清文将目光移向刘大姐身后的幽魂,一个男人就飘在刘大姐身后,皮肤死白,不言不语。
“你什么意思!”
“你儿子是不是鼻子上有个黑色的大痦子,穿着蓝布褂子,腰间系了一条灰巾。”死去的魂灵是不能再言语的,正常情况下会自然消散,不过凡人都认为会轮回,现在的状况显然是异常的。
刘大娘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将扁担扔在地上,顺着庄清文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她原地转了个圈,然后伸出手臂往旁边的空气抱,最终只能环抱住自己,终于绷不住了坐在地上大哭:“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接着隔着泪眼看向庄清文,朝着她爬了过来抱住她的腿:“求求你,求求你仙人,让我善儿入土为安吧!”
神州大陆的人向来是中庸的,自家孩子死了别人被救活了会来闹事,但你若说她孩子入不了土只能魂灰魄散,她却愿意来求你让她孩子入土为安。
在灵山所学的基本知识里,并没有地府和天庭的存在,所谓轮回是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说法。只是凡间百姓还是相信魂灵一定要投胎,才有下辈子,讲究一个生命延续。
“你松手吧,村子里的事情,我们会尽力查清楚的,这不止是你一家的事,将之前去世的村民家属叫过来吧。”既然这儿有个幽魂,那其他的死者说不定也还在村里盘旋。
“许师弟,交给你吧。”庄清文将位置让了出来,留给了许镜阳,对灵力的精细使用,他还是更加擅长。
魂灵会被缚在此地的原理很简单,就是被怨气从头顶定住了,定在了这片土地上,死去的凡人灵魂出窍,却已经没了思想,就像是一只氢气球,无法逃脱线的束缚,而想要让他们脱离束缚很简单,那就是切断这丝怨气。
许镜阳掐了个决,线性的白光在他指尖闪耀,他在刘大娘身边蹲下身子,在地面上轻轻一切,一缕黑气飘了出来,他另一只手指出现了一团火焰,将那黑色吞噬。
他这两个动作的视觉冲击都很足够,挤在村长家门口的人不自觉地发出“哦”“啊”“嚯”的声音,仿佛在看什么杂耍。
因为瘴毒去世的村民家属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并不是每个魂灵都在此处,毕竟最思念这些亡者的人并不一定是亲人,但只要在的许镜阳都很快处理好了。
另外两个身边没有灵魂的家属,庄清文从他们的眼神判断了一下,挑选了两位最为殷切的女性家属,假装切断了那根黑线,许镜阳扫了她一眼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没有多说话。
等这个仪式做完之后,所有的亡者家属才敢哭出声来,他们互相安慰,心中的大石头仿佛落了地。
做完一切仪式,刘大娘被庄清文和许镜阳单独带到了一间房子,让她讲述村长刘淳带头做的事。
庄清文给刘大娘倒了一杯茶水,不过她这时的眼神已经开始闪躲,许是觉得儿子的事已了,答应了的事也不必说得那么明白,她喝了一口水说道:“咱们村里快二十年前有个叫袁秋白的男的,他会寻金。”
寻金?庄清文没有听说过这个这种术法,她看向许镜阳,后者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咱们邱台村基本上都是刘姓,袁秋白是外来的,家里女人难产死了,带着个女儿,喏,村里那栋最大的木房子就是他家。以前他靠寻金术为生,一月一次,只接受村里人的委托,找到的宝贝跟他对半分。”刘大娘嘴巴朝窗外那栋木结构房子努了努。
“然后呢?”
“然后……”刘大娘的话头停住了,表情有些纠结,似乎不想再接着说下去。
庄清文给她续了一杯茶水说道:“大娘偷偷告诉你,我们呢有法子让你儿子投个好胎,下辈子做官家子,这待遇村里其他人是没有的。”
刘大娘脸上一喜,可看庄清文眼神又有些不信任,反而将头转向了许镜阳,后者面色不豫,只说:“你听她的就行,她是我师姐。”
听了许镜阳的话她这才乖乖说下去:“因为袁秋白牛脾气呗,规矩定死了一个月寻一次金,一个月一次得多久才轮完所有人呢?”
“后来村长提议大家一起帮忙照顾妙娃,就是袁秋白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袁丹妙,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女儿了,可以一直去寻金。”
听到这里,庄清文和许镜阳交换了一下眼神。
“后来他就不见了。”刘大娘说到这里就就停了,“可以给我儿子做法事了吗?”
“那袁丹妙呢?她也不见了?”许镜阳查看过袁家的房子,里面东西被搬空了,只有个空壳子,袁丹妙肯定不住在里面。
“对,她去找她爹,也失踪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大娘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还不断地点头肯定。
庄清文朝着许镜阳使眼色,让他掐几个手决糊弄一下刘大娘,后者心不甘情不愿的抬手瞬发了一个雷电,撕了张废掉的符,将人送走。
同样的话术,庄清文又问过了醒来的村长一遍,虽然他的话和刘大娘细节上有些不一样,但整体时间脉络是一样的,只是提了一嘴他发病之前他吃了游方货郎一碗豆腐脑。
庄清文皱起眉头,总觉得事情不止是这样的,她们或许漏掉了什么线索。
就这样又过了好些天。
白天的时候,庄清文花大把的时间在啊村里走访,跟村民聊天,得到的信息和已知的没有多大差别。而许镜阳则是查看村里的建筑,到处看了一遍,还去了几趟瘴气林附近,有一日在瘴气林边缘发现了一个疯女人。
庄清文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她是那个第八个中了瘴气毒又被灵山医修所救下来的男人的妻子。她男人还没死的时候,她就疯了,即使后面男人被治好了,她也一直疯下去了,医修也医不好心病。
不过疯了也不是完全不能交流,疯了或许比正常人说出来的话,更加有价值。
疯女人身上很是脏污,甚至因为衣服被撕扯得有些破烂,露出了大片的肌肤。庄清文朝许镜阳挥挥手,让他去不远处等她。
庄清文将手帕用清水打湿,帮女人擦手,然后拿出早上放储物袋里的馒头递给她,疯女人看到馒头眼睛都亮了,但并不敢接过去。
“吃吧,本来就是给你的。”庄清文一个劲往她手里塞,疯女人才敢接受,拿起馒头就狼吞虎咽。
庄清文拍着她的背说:“慢点吃,这里还有水,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
等疯女人吃完了,庄清文又给她擦擦脸,总算是看得清楚她的长相了。其实她长得还挺清秀的,年岁也不大,眼睛湿漉漉的,总是防备的看着四周。
“嘘。”她凑近庄清文小声说,“偷偷告诉你,大家都是坏人,妙妙死了。”
作者有话说:
化用了迅哥儿的“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第31章
◎你不能阻止我,师弟◎
袁丹妙也死了?
庄清文其实早已猜测袁丹妙也不在人世了,但真的听到的时候,庄清文还是很遗憾。
疯女人的思维很是混乱,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说话大多是断断续续牛头不对马嘴,但从她零碎的话语里面能够拼凑出大致的意思,她重复念叨着袁秋白和袁丹妙都死了,村里人是坏人,这一切都是报应。
庄清文将疯女人送回到她家里,那已经被治好的男人并不是很开心,家里其他人的谢谢说得也并不衷心,不过庄清文也不在意这些,她满脑子都在思考袁家父女的事情。
“我飞书给游姝让她查了下寻金术,应该是身负仙盘却没有去灵山的人自行修炼的术法,用来寻找金银的。”其实通过疯女人的话故事就能补充完整了,为了保险还是让游姝找找有没有先例。
许镜阳远眺那片瘴气林,幽幽说道:“袁秋白大概是死在了那片林子里,第八个和村长都说吃过游方货郎给的东西,应该是那时候中了瘴毒。”
“你认为是袁丹妙扮成了游方货郎给他们下毒了?”庄清文是更倾向于袁丹妙也死了这个观点的,她还是相信疯女人的话。
许镜阳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袁家父女是外村来的,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万州大旱,邱台村地势低洼土地还没那么干裂,袁秋白应该是逃难过来的。那年死了很多人,他们应当是没有其他亲戚了。”
“我查看了所有感染的人,最小的都有三十六岁,那意味着二十年前,他们最小也有十六岁了。”许镜阳说完看向庄清文,后者也是懂了他的意思。
“那就是说他们都有能力参加某种活动,比如寻金?”当时刘大娘说村里人帮忙照顾袁丹妙就知道这是一种霸凌、一种胁迫,村里人用袁丹妙来威胁袁秋白,让他打破一月寻一次金的规矩,让他不停地寻金。
“没有系统学过法术,全靠自己琢磨本就不易,吐纳天地灵气也肯定是自行摸索,袁秋白灵力供应不上来,一月一次算是很保险的,一直使用寻金术肯定是做不到的。”就像是灵山的修士,灵力耗尽就没有战斗力,袁秋白没有灵力自然也是无法寻金的。
而且金银财宝自然是有定量的,听村里人说寻金基本上是在本村进行的,邱台村就这么大,高强度寻金资源肯定是容易枯竭的。
庄清文灵光一闪睁大眼睛看向许镜阳:“所以袁秋白被逼进了瘴气林!”
两人朝着瘴气林移动,在瘴气林肯定能找到线索,袁丹妙说不定也在里面。
然而还没到达瘴气林,就看到路边一个小孩子留着口水看着一位姑娘果篮里面的桃子,手即将伸到桃子上面去了,那姑娘笑得很甜。
一道剑气贯穿桃子,那小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庄清文快步冲上前抱住小男孩,手里的剑指向那个姑娘。
姑娘的面容姣好,可头顶冒着一丝凡人看不出来的黑气,当剑指向她的那一刻,姑娘的脸开始变化溃烂,身量缩小,绿色的雾气缠绕着她,庄清文瞬间一手刀将小孩敲晕。
“袁丹妙。”许镜阳已经确定眼前的尸/鬼是袁丹妙,看她身上的瘴气,应该是死在了瘴气林化为尸/鬼,怨气合并着瘴气充斥着她的身体。
“为什么要阻止我。”袁丹妙的声音就像是拉破风箱发出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喑哑,她眼中也只有怨恨了。
庄清文抿了抿嘴,沉默两秒才答道:“我们是修士,斩妖除魔是我们的责任。”
袁丹妙已然入魔,尸/鬼是很低阶的魔物,不知道袁丹妙怎么能够保持清醒的神志,甚至能够幻化成其他样子诱骗他人吃下瘴毒。
“可他们都该死!他们逼我阿爸进入瘴气林寻金,阿爸死了之后又将我逼进去。”袁丹妙激动的时候身上的雾气更加浓烈,要是凡人站在旁边就能吸入瘴毒。
“我根本不会寻金术,但他们说我是阿爸的女儿,我一定也会寻金,把我敲晕放在驴车上,硬生生地将我送了进去。”
“我没有马上死,瘴气一直在侵蚀身体,我本能地将那些瘴气往外排,但灌入的速度超过了排出的速度,直到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才醒了过来,混混沌沌很久才找回记忆,我回来复仇又有什么错!”袁丹妙不理解那些害了她和父亲的人凭什么能活得好好的,而这些所谓的仙人为什么要救他们!
许镜阳走到庄清文身边,伸手抓住她的剑柄,将剑身压了下去,他看向袁妙丹:“还有几家仇人。”
“七家,加上你们救活的那两户。”
许镜阳眼神又落在了晕倒在后面的小男孩身上:“二十年前没有亲历那件事的人都不能杀,不能殃及后人。”
袁丹妙黑色的眼珠嵌在了绿色的脸上,她转动了一下眼珠:“我死的时候也比他大不了几岁,我扎着小辫还未出阁,我还等着阿爸给我带生辰礼。”
“这算是我的条件。”许镜阳没有让步。
最终袁丹妙还是点了点头。
庄清文突然意识到这两人当着她的面达成了什么协议,喊道:“许镜阳你疯了吧?”
又试图劝慰袁丹妙:“已经死了七个人了,整个邱台村才不到二十户,你的父亲已经入土为安,你……”
“什么叫入土为安?你凭什么说他入土为安了!”袁丹妙突然尖叫起来,“他痛苦地死在了那片林子里,他被全村人威胁走向了死亡,你就高高在上轻飘飘地让我放弃复仇吗?”
庄清文被袁丹妙说得有些难受,她尝试着和袁丹妙共情,但这世界上有什么又是完全能感同身受的。
庄清文依旧坚定观点,即使她也能感觉到袁丹妙身上那股愤恨和委屈,可她是灵山修士,她今日就不会让袁丹妙再杀人。
“案件我会上报,到时候会联合万州灵山署和万州官府一同执法,没死的那些人会受到惩罚的。”庄清文再次抬起了剑。
“法不责众,他们不会死,而我和阿爸都死了。”袁丹妙不欲多说,抬起手就往庄清文袭来,她全身都带有瘴毒,然而实际攻击力在剑修面前不值一提。
庄清文后撤几步,叹了口气重新执剑,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犀利起来,格挡一次,第二招就将剑架到了袁丹妙的脖子上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斩下去,之前斩杀过妖兽,那毕竟是妖兽,袁丹妙看起来像是还有意识的人,哪怕已经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