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老板想了一下说:“大烟壳有止痛、止泻的作用,与其他药也不相冲,就是一次用两三个恐怕分量过重,若是经常抽大烟的人用这个分量倒也无妨,如果从来就没有接触过大烟的人,一次用两三个大烟壳只怕会上瘾。你家亲戚以前服药过久怕是上瘾了吧?”
韩家柏叹息道:“大夫交代过我,只怨我没当一回事,看来与大夫无关。谢谢老板!”然后抓了三服药离去。
第三十七章 草儿之死
义爵出疹子,韩母决定前往前庄陪伴孙子。她走到西院门口,吩咐秋来福找一个犁铧尖。拿到犁铧尖后,韩母前往香莲住处,告诉她小孩出疹子需要打醋坛,这样屋子里充满酸醋味,瘟神就不敢靠近。
接着,韩母在外面架起一堆木柴并点燃,将犁铧尖烧红。她拿盆去厨房倒了半罐醋,等犁铧尖烧红后,用火钳夹着放进盆里。顿时,醋翻腾起来,烟雾和酸醋味弥漫整个屋子,让人忍不住打喷嚏。
打醋坛是一种古老的杀菌方式。过去的人们不懂细菌,误以为可以驱除瘟神。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们将细菌视为瘟神的象征。
香莲曾在白家见过老板娘这样做,因此没有反对婆婆的做法。
天色渐暗,韩母才离开香莲租住的房子。她叮嘱香莲,小孩出疹子最重要的是保持屋里干净,这几天不要外出,就在家照看孩子,别让外人进门。
韩母走出前庄,看见韩家柏骑着骡子过来。她放慢脚步等待,询问他去哪里。但韩家柏没有理她,甚至没看她一眼,拍了一下骡子就走进寨门,留下韩母愣在原地。
回到家中,韩家柏依然没有和韩母说话。韩母去西屋看殷氏,看殷氏紧闭眼睛像是睡着了,而韩家柏坐在椅子上不看她一眼,她又回到自己屋子。
韩母坐在床沿上心神不宁,觉得不如借孙子出疹子的机会去前庄待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她起身又去了西屋跟韩家柏说:“义爵出疹子,我得去照看几天。”
韩家柏嗯了一声,那声音生硬冰冷,令韩母感到可怕。
殷氏并未睡着,只是心烦意乱地闭着眼睛,听韩母说话要去前庄,她忙侧过脸来说道:“孩子出疹子有什么要紧的?还要娘过去住吗?”
韩母回答:“义爵娘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我跑来跑去只怕把这个院子的孩子也传染上。”
殷氏点头:“那娘就过去吧,跟二奶奶说,我不能去看义爵了。”
韩母说:“你好好安心躺着吧。”
随后,韩母前往西院,让哑巴把她临时用的被褥、毛毯和枕头拿到前庄香莲租住的房子里。
香莲见婆婆去而复返,还带来了衣被,跟她说:“我一个人能行,不用娘守着了。”
韩母说:“义爵才一周多就出疹子,不知道要多闹人呢,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接着,韩母去收拾外间屋子的小床。香莲跟她说:“娘既然不放心,也不该睡在外屋里,你和义爵睡里间吧,我睡外间。”
韩母说:“主要得你照看,我不过应个急,你就别跟我争了。”
香莲拧不过婆婆,就替她铺床。
韩母站在一旁望着香莲忙碌的身影,看她忽儿屋里忽儿屋外像闪电一样,心里觉得媳妇真是能干。如果儿子能在,两人在一起该有多么幸福。就是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回来,心里又酸了起来。
殷氏看老太太走了,又看丈夫坐着一动不动,跟他说道:“小孩出个疹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也太细心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娘说的也是,我记得义珊还没有出过疹子呢,她来来回回的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上呢?”
韩家柏坐在那里只是扬着脸像没听见她说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殷氏知道他平时不爱说话,现在为了她的病心里烦闷,没有多想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长庚家的过来问:“太太晚上想吃点什么?”
殷氏感觉嘴里乏味,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长庚家的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帮你做一碗面叶汤吧?”
时间不大又端着一碗面叶汤回来,殷氏让她将面叶汤放在床前小桌子上。
这时屋里已经黑了,长庚家的在桌子上摸到纸媒吹了一下,却没有冒出火苗。她又找出石镰啪啪敲打,火星溅到纸媒上,她连忙吹了两口,纸媒便着了起来,将灯点亮。然后,她又猛地一口将纸媒吹灭。
殷氏坐起身子端碗,感觉很烫,便将碗放下,再看了一眼男人,见他盯着灯火发呆。
这个男人嘴唇太厚,说话费力,平时言语很少,但心里装的事却多,就连老太太流产差点没命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提过。人们常说夫妻之间无话不谈,而他却有话也不肯说,真能把人急死。
“胡郎中什么时候走的?”殷氏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突然一声问话把韩家柏吓了一跳,扭过脸说:“走半天了。”
“半天没见你在屋里,下地去了吗?”
“我去镇上买药了。”
“去买什么药,长庚不能去吗?”
“晾晒麦子那么忙,他哪里走得开啊?”
殷氏再找不到话题了,就默默地坐着。
韩母搬到香莲住处以后,天气渐渐热起来。孩子出疹子,屋子要特别干净,蚊蝇都不能进来,整天就关着门。
晚上,韩母倒一碗醋在盆里,将烧红的犁铧尖放进去,然后将盆放在床下,让烟雾从床下蒸腾到床上。
孩子被热气熏得满身大汗,香莲要给孩子洗澡。韩母说:“出疹子不能洗澡,不然就把疹子噎住出不来,会把孩子憋坏的。”又说,“亏得我过来看着,你什么都不懂还不把孩子弄坏了?”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韩母和香莲都没有去大院,她们怕身上有病毒会传染给院子里的孩子。
这天一早,长庚家的过来喊老太太,跟老太太说:“二太太无常了,太太请老太太回去呢。”
香莲在一旁听了大吃一惊:“前几天才请胡郎中看过病,今儿个怎么就没了呢?”
长庚家的说:“谁说不是呢,昨天晚上大苑娘给她送药,她还能下床,还跟大苑娘说她比前天好些,谁知道今天早上我正在厨房做饭,就看着义清少爷哭着跑出来,让我去看看他娘怎么啦。我进屋一看,他娘早断气了,身上都凉了,嘴角还流着血,那面相真是吓死人了。”
韩母倒没觉得惊奇,很平静地跟长庚家的说:“你先走,我马上就到。”
长庚家的转身回去,韩母跟香莲说:“我回去,你就别去了,好好看着义爵。”
香莲点头,望着婆婆离去。
韩母来到西耳房,韩家柏、殷氏、长庚和启明都在这里。韩家柏见韩母进来,问她:“义洲娘让我问你,义清的娘停在哪间屋里?”
没等韩母说话,殷氏抢过来说:“义洲爹要把尸体放在堂屋,我说韩家樟虽然是爹和娘养大的,毕竟不是爹的亲生儿子,不应该停在堂屋里。”
韩母先是一愣,又仔细想了一下说:“大嫂说得在理,先把西厢房收拾一下,一会儿把尸体抬到西厢房吧。”
“不行,还是停在堂屋里。”韩家柏说,“就算家樟不是爹的亲生儿子,可她也跟家松拜过堂了啊。”
韩母说:“他们没有圆房,拜堂有什么用啊?”
韩家柏看韩母不支持他,不再强行做主了。
殷氏转身对仇长庚和苑启明说:“你们赶紧去西厢房收拾,一会儿再将尸体抬过去。”
两个人转身离去,没多会儿过来搬运尸体,将尸体停放在西厢房中间的屋子里。
棺材还没运来,先在地上铺一摊草铺,尸体放在草铺上,身上搭一个被单,一直盖到脸上。
韩家柏没争过老婆,心里赌气,坐着什么事也不管了。
殷氏指挥启明和秋来福向庄上发布讣告,让长庚跟一个棺材匠去集上买棺材。
过了辰时,韩家大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庄上韩氏家族的宗人。只要庄内姓韩的家里有事,宗人们全都要到场帮忙,这些人都听族长的安排。
上回韩家松与琼草儿拜堂时,阻拦香莲闹事的族长不久前死了,新族长是他的儿子名叫韩世纪,四十多岁,比韩家柏高一辈分。因为排行老六,韩家柏称呼他为“六叔”。
他指派人们去买东西、去报丧、去杀猪、去请厨师、去借桌子凳子、锅碗碟盆,然后垒灶、搭灵棚等等。
将近午时,有人从集上买回一些海带、皮丝、作料和白布、火纸、幡、牢盆等丧葬用品。
灶台垒在前院垂花门西旁,灶上的泥还没干就开始生火,锅碗碟盆拿进院子里。桌子板凳借回来摆放在各屋和院子里,两扇猪肉和一只猪头摆在案板上,厨师挥着菜刀一块一块分割。
西庄莫家酒坊送来二十坛酒,一坛一坛摆在前院,这时候人来得差不多了,院子里都站不下,大家只有一个心情,那就是快点开饭。
这时候,有人过来跟韩世纪说:“门外来几个人说是二太太的娘家人,二太太有娘家人吗?”
韩世纪说:“琼草儿有个姑妈在外庄,一早去报丧了,肯定是他们来了,快让家柏迎接。”
有人通知韩家柏和殷氏,两人出大门外迎接。
来人是一位老太太和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们是琼草儿的姑妈带着两个儿子,韩家柏见过他们,引到西厢房的停尸间。
“为什么停在厢房里啊?”姑妈气愤地问。
“这个宅子是爹建的,大哥考虑家樟不是爹的亲生儿子,才放在西厢房了。”殷氏拉姑妈的手说。
“当年家樟停在哪个屋里?”
“那时候爹活着,爹是一家之主,没有禁忌,如今大哥是一家之主,不是爹这一脉的不能不考虑啊?”
姑妈看了韩家柏一眼,韩家柏将脸扭向一边。明明是他反对将尸体放在西厢房的,却被老婆说成是他坚持的,在这种场合他不能辩驳,只好背起强加在他身上的黑锅,那心里的苦楚难以言表。
整个丧事在韩家大院办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人们抬着棺材出殡。
琼草儿作为韩家的养女加儿媳妇,自然要埋进了韩家祖坟地里,与韩家樟的坟埋在一起。
第三十八章 驱逐韩母
埋葬琼草儿的第二天,韩家柏带上胡郎中两次开的药方偷偷来到镇上,又找到汪家药店掌柜的,说前几天问他的药方为什么会吃死人?
掌柜的一惊,说药方没有问题,药也不可能抓错,怎么可能吃死人呢?让他再把药方拿出来看看。
韩家柏就将两张药方放在一起让掌柜的细看,掌柜的看了药方思索良久猛地一拍柜台道:“哎呀,确实有问题。”
韩家柏一惊,问他什么问题?掌柜的指着两张药方说:“问题就在这两张药方上这两种药不可同时服用。”
韩家柏问:“哪两种药不能同时服用?”
掌柜的说:“一个是雌黄,一个是朱砂。”
韩家柏说:“这两种药没同时服用,中间隔了两天。”
掌柜的说:“隔两天还是不行,因为你家亲戚服用雌黄太久,体内积有毒素,若用相畏之药,毒素就会剧增。”
“先生说的我不明白,服过雌黄以后,再服朱砂为什么毒素会剧增呢?”
掌柜的说:“雌黄与朱砂都是毒药的元素。雌黄可以生成砒霜,朱砂能够炼制水银,所以这两种药本来就有毒,只要用量不大,不会吃死人的。这两张方子上的剂量都不大,如果长期服用可能会慢慢中毒,并不会立即死亡,但后边一个方子只吃了几天人就死人了。我想,可能因为前面的药服用时间太久,体内积有大量砒霜,而后来稍微服用含有水银的朱砂就能致命,真让人想不到啊!”
“开这方子的郎中说过,就是这两种药都有毒性才可以前后服用,能够以毒攻毒,你怎么说毒性剧增呢?”
“这个你就不懂了,古人有七情配伍之说,是说药物之间有相使、相杀、相恶、相反、相畏几种相配,相杀、相恶之药是指药性相反,药效相冲,或能以毒攻毒,两相抵消,但相畏之药可以相互作用,就如两军会合,毒性剧增。十九畏歌中就有这样一句话:水银莫与砒霜见,狠毒最怕密陀僧,因此,没有人敢将水银与砒霜一起相用。你那亲戚先前服用雌黄犹如服用砒霜,日积月累,大量砒霜淤积体内,最后稍用朱砂,朱砂中的水银就与体内的砒霜相遇,此时体内毒性剧增,人就必死无疑了。”
“啊?我家亲戚果然是被郎中害死的?”
“是不是出于故意害人我不敢断言,但从两张方子上看,死者确是中毒而死。如果你觉得死者是被人谋杀,赶紧去府衙报官,将那个开方子的郎中捉拿审问就能知晓了。”
韩家柏听了急忙转身要去县城,可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他想,胡郎中与琼草儿没仇,肯定是被太太收买,如果告到府衙,势必要将太太供出,连累家人不说,他与弟媳妇通奸之事也一并翻出。那样,家人治罪,韩家的名声也毁于一旦。
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报官,但心中的怨气又无从发泄,于是来到琼草儿坟前,见四下里无人,便猛地跪下,将头狠狠砸在地上,放声大哭,将多少天来的憋屈与对琼草儿的愧疚一并泄出,直哭了半天才得离去。
回到家里,殷氏一眼看出他额头与双膝沾着泥土,两只眼睛红肿,不用问也猜出八九分来,只当不知道,随口问下:“你半天去哪里了,中午在哪里吃的?”
韩家柏没有理他,只将自己的东西往东屋里搬。
殷氏又问:“你将那些东西拿到东屋干什么?义爵出疹子已经好了,老太太今晚就该回来了?”
韩家柏不理她,直挺挺地躺在东屋的床上。
到了傍晚,韩母拿着枕头、席被回到大院,看见韩家柏躺在自己床上,屋里多了一些他的东西,便将枕头和被放在床上,问道:“你怎么躺这里了?”
韩家柏不说话,随手将韩母的枕头和被子扔到地上。
韩母生气道:“你这是干什么?”
韩家柏一个骨碌下床,将枕头、被子抱起来去外边扔在院子里。
韩母跟在他的身后,不清楚他拿自己的枕头、被子干什么,看见他扔到外边,大声问道:“你发什么神经,我的枕头碍着你什么事啦?”
韩家柏也向他吼道:“就是碍着我了,你滚,滚一边去。”
韩母怒道:“你说什么混帐话,你有什么资格撵我滚?”
韩家柏不理她,转身要往东屋里进,韩母忍无可忍,从后边抓住他的衣裳往后一拽,韩家柏差点摔倒,他扭过头从韩母手中挣脱,猛一推将韩母推倒在地,韩母起身又追上去,又被他一推再次摔倒,韩母再不起身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忤逆的贼子,你爹才死几天你就要赶我出门啊!”
殷氏闻声从里屋出来,看韩家柏怒不可遏的样子,也不敢多说话,只管去拉婆婆,韩母顺势起来,又扑向韩家柏,骂道:“砍头的,你今天要不把我打死,你就不是韩世荣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