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哎哎哎,大哥,您这话说的,我和方乔小时候一块儿玩儿过,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跟你和成晚是一个意思。”
“她好吗?”不理会杜舟的胡说八道,杜聿问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杜舟笑了起来:“挺好。”
杜聿皱了眉:“然后?”
“然后……你想要什么然后?”杜舟笑道,“我和她说你把成晚接家里去了,就秦老胡同那个房子,她还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来着。”
“你成心的?”
杜聿知道杜舟一定是故意让方乔知道他和成晚的事儿的,甚至会添油加醋地把他和成晚的关系说得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事实上,他们虽然都搬到了秦老胡同的四合院,却一直都是东西厢房地住着,和以往一样,谁也没有跨出那一步。
“我这不是帮你清除障碍嘛,要是方乔对你还没死心,你和成晚之间不就老得揣颗雷么。”杜舟说了一半,又浮夸地哎哟了一声,连声改口道,“错了错了错了,你和成晚之间的雷不是乔乔,而是你。你到现在还举棋不定、贪得无厌,你还是看着碗里想着锅里。”
杜聿被他说得脸越发沉了,但又实在无可反驳,心烦得不行,只能挂了电话。
屋子里恢复寂静,倒衬得街对面工地上的打桩机声音愈发得暴躁。
杜聿皱着眉头看着那似乎永远也修不完的工地,觉得那一片凌乱仓皇像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他求仁得仁,应该高兴,可他却在接近终点时仓皇而逃,仿佛他以为的百花深处恰只是罗刹海市。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做法,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爱不爱成晚,为什么爱成晚,爱的是什么样的成晚。
可这些问题的答案,越来越含糊。
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事儿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必须有个结论,无论是什么。
成晚对杜聿突然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他最近总是这样,偶尔过来,和她说说话,才说了几句,又像是聊不下去,便起身离去。
“最近忙吗?”成晚笑着拉杜聿在院儿里坐下,让工人给他倒了茶,一边问他,一边给他看她新栽的花。
他们那次的不欢而散,并没有在成晚这儿掀起太大的波澜。之后见他,成晚依旧是对他温柔且慈悲地笑着,亲热地和他拉着手说话。
可杜聿却渐渐意识到,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他想爱的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成晚蹲在地上侍弄着花草,杜聿轻轻嗯了一声,说最近公司有太多事压着没处理,近期都闲不下来。
成晚朝他笑笑,又和他说起隔壁那间四合院的事儿,业主说近期不打算卖,但她要是想住,可以租给她,友情价,一个月二十万。
她觉得可以接受,想近期搬过去。
杜聿像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是你的钱,你想怎么用都可以。”
成晚听出杜聿话里的意思,扭头朝他看去,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嘴角又微微牵动了。
她站起身,坐到杜聿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杜聿,我总不好一直都住在你这儿吧,会给你添麻烦的。”
杜聿朝成晚看去,不理解她为什么一边摸他的脸,却一边和他说这样的话。
“你可以一直住着,我没有赶你走。”
“可我不是这里的女主人,杜聿,我不想在你结婚的时候,又被人赶走。”成晚收回了微凉的手,放在膝盖上,又慢慢攥了拳,“我已经被人从家里赶出去过一次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觉得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你?”杜聿忽然问她。
成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不知道……毕竟你也没……”
“如果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你,你又为什么还要住我隔壁?”
第四十六章 狗屁不是
成晚顿住,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杜聿,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却从来不肯回应我。可你也从不曾远离过我,你依旧在我身边待着,即使我和别人结婚,你也会想住在我隔壁。成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杜聿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哪怕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成晚的眼睛里已经浮上了水光,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话,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其实你不必对我这样欲擒故纵,也不必说这些反话。我从小时候起就想娶你,想了二十多年,我也从没想过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你。”杜聿讪笑了起来。
“杜聿,我说过,我是爱着你的。就在这里,我就在你怀里说的。你忘了?”成晚去拉杜聿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你爱的是会一辈子照顾你,让你过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那个人可以是我,更可以不是我。”杜聿的嗓子很干涩,喉咙里针扎的感觉似乎是他正将自己撕碎,好从一段美好的梦境里抽身,“你以前不应承我,是因为当时你有太多的选择,我只是为你托底的那一个。而你现在答应了,是发现你身边只有我了,你怕我也走了,而你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一切就又会消失。”
“不是的……杜聿,不是的……”成晚摇头否认,眼泪如抛珠滚玉,任她的手如何擦拭都难以拂净。
哭得狠了,她几乎无法说话,只抽噎着,像是受尽了委屈。
但她的眼泪并不是杜聿想要的理由和答案,他耐心等着,仍难以等到她的一句发自内心的解释。
杜聿想,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解释,他说对了一切,再多的话也只会是心虚的狡辩。
“成晚,我的确该走了。”杜聿没有像往常一样替她抹去眼泪,他只是继续僵直着身子和她说话,“我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我对你是执着,是痴念,这么多年了,早该放下了。”
“杜聿……”成晚抽泣着,语不成句,“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想住一辈子都可以。但我以后不会来了,这里算是我对你最后的照顾。”杜聿舒了一口气,话说完了,他心里轻松了许多,“成晚,你手里的钱是方乔辛苦替你争取来的,原本你只有一半儿,另一半也是她放弃了继承送给你的,你花的时候记着点儿她的好。”
他站起了身,又深深看了成晚一眼,和他曾经的迷思、执着和向往告了别。
“杜聿,是不是因为她?”成晚拉住他的胳膊,抬起头看他,眼底的波光中浮现着隐隐的黑雾,“你们见过面了对不对……你们在一起过对不对……你喜欢上她了对不对?”
杜聿转过身,看着成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是,他爱上方乔了。
在她醒来之前,他就爱上那个他看不透、摸不准的方乔了。
他以为他对方乔的感情,会随着成晚的醒来而逐渐褪去。
可当他知道了方乔一切行为的动机、她明里暗里做的一切,又看到了成晚在这件事里的角色,他对方乔的爱只增不减。
他懊悔自己明白得太晚,让他们错过了彼此。
“不可以!杜聿!你可以爱上任何人,但不能是她!”成晚抱着他的胳膊叫着,“她是我妹妹,你不可以爱她!”
杜聿想抽出胳膊,却发现成晚此时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到了他身上。
她的力气出奇得大,不像是个才从昏迷中挣脱出来的人。
杜聿想,这大概是成晚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去要求一个东西,所以她做得笨拙,甚至面孔扭曲。
“不可以……不可以的……你们要在一起了,我就去死,我立刻就去死!两年前我已经这么做过了,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成晚死死抓着杜聿的手,声音尖厉,像是随时都要破音。
杜聿一怔,停了所有的动作。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成晚一会儿,才怔愣开口道:“两年前……你不是出了意外?你……你是自杀?”
成晚泪眼婆娑地看着杜聿,不相信他会真的离开自己,她只能为自己搏一搏了。
“我没了活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怎么还能活得下去!现在也是一样!你走了,还要和方乔在一起,我又什么都没了!”
“那时候方乔不是把债都替你还上了么,没有人再去骚扰你,你为什么还要去死?”杜聿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他不明白,更不理解成晚为什么要去死,而如果成晚上执意去死的,那他这两年来的内疚自责又是为了什么。
成晚的眼泪掉得更快了:“是,那时候是没有人去骚扰我了,可乔乔也要我从我家搬出去,她要我和她一起去那个又小又暗的房子里住!杜聿,那是个很小很黑的房子!杜聿,你也住不了那样的房子的,对不对。我当时觉得绝望透了,我不知道乔乔把债还了,只知道我的人生完了,我身上有这么多的债,又要住在那样的地方,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所以你……宁愿去死?”杜聿觉得自己的声音冷得把喉咙都冻上了。
“杜聿,你是懂我的,我的世界是舞台的模样,到处都是光,我没有办法生活在黑暗里。如果要我那样苟且地生活,我宁愿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苟且地活着?住在小房子里就是苟且吗?北京城里又有多少人如她所说正在“苟且”着呢?
那方乔呢?她做的又算什么呢?
以前是他忽略了,成晚说过,她两年没见过方乔,那就说明她出事前,是和方乔待在一起的。
方乔见证了成晚那时的不甘与疯狂,仍对她为成晚所做的所有缄口不言。
他早该想到的,方乔总是爱逞英雄。
“她自己就住在那儿。”杜聿紧紧攥着拳,尽量让自己冷静,不失了风度。
“她……她和我不一样……她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成晚颓丧地撑着桌子,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心虚,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你是说,她就该待在黑暗里,她活该,她贱,是吗?”杜聿忽然笑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在他眼前崩裂。
成晚咬着牙不说话,莹润的嘴唇渐渐被血色沾染。
“她知道吗?你……自杀的事儿。”
“她带我看完那个房子,我受不了了,我知道,她就是成心的,她就想让我在她面前卑微地活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跑到了马路中间,我看到她也在看我。你看,她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重情重义,她眼看着我去死。”成晚的眼睛通红,眼神中似透着疯狂。
杜聿闭上了眼睛,紧握成拳的手放松了。
这二十多年,狗屁不是。
“成晚,我觉得我是个笑话,是个傻逼。”杜聿轻笑了起来,将手猛地从她的禁锢中抽离,“我竟然为你放弃了她。”
抬步迈出二门,杜聿仍能听见成晚的啜泣声。
但这一次,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第四十七章 孑然
杜舟结婚的前一天,杜聿赶到了纽约。
和三年前被杜舟忽悠着来纽约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住在酒店不同,这回他住在了家里,但他爸妈却仍旧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都这么多年了,您杜大老板头回得空来看我们,我们还真有点儿诚惶诚恐。”杜聿的母亲江女士皮笑肉不笑地捏着杜聿的脸道,“都说现在换脸的多,我瞧瞧,还是不是我儿子。”
杜聿轻笑起来,拍了拍母亲的手,说换脸的都是AI,而我是真人,也确实是您儿子。
江女士瞪了他一眼,问道:“这回住几天?不会像三年前你回纽约一样不着家,住两天酒店就颠儿了吧。”
“差不多,杜舟婚礼结束了我就走。”杜聿搂着母亲的肩膀坐到沙发上,“北京一堆事儿。”
“得,我给杜舟打个电话,让他婚礼办个三年五载的,我这好大儿也能多陪陪他妈。”
“今儿是他bachelor party,这会儿估计都喝吐了,接不着您电话。”
“他bachelor party你怎么没去?”老杜叼着烟斗也走了过来,边走边咳嗽。
“我岁数大了,受不了太闹腾的地儿。”杜聿起身拿走他爸嘴里的烟斗,“您岁数也不小了,少抽烟。”
“你也知道你老大不小了。”老杜瞪了儿子一眼,又看看沙发上端坐的江女士,好歹没伸手去夺烟斗,只追着儿子骂道,“人杜舟都结婚了,你还跟北京打光棍儿呢。”
杜聿知道他回来,二位免不了要给他扎扎针儿,无所谓地耸耸肩,重新坐回沙发里拿着手机看邮件。
“你好好跟我说,你怎么想的?”江女士问道,“真就打算守着你的公司过日子了?”
杜聿垂着眸,邮件里的字却像是打散了似的,看不进眼里。
江女士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叹气道:“还以为成晚醒了你们能有个结果呢。”
杜聿划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又像没事儿似地接着划了起来。
“你一直不交女朋友,是不是还想着成晚?”江女士问到。
杜聿抬头看了他妈一眼,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番推测。
“你要是后悔跟人家分开,也别顾着你的面子,再把人追回来就是了。”江女士道,“你是个爷们儿,就得做点儿爷们儿该做的事儿。分开三年也不算什么的,没准儿成晚也念着你呢。”
“我和成晚没在一起过。”杜聿扬了扬眉头,忽又转了话题道,“大都会歌剧院过两天有《茶花女》,请您二位赏脸去看。”
江女士看了老杜一眼,又瞧瞧杜聿,气得点了点他的脑袋。
她这儿子,不想说的事儿从来就一句也不会提,问到跟前儿了也不开口,就像现在这样,执拗得很。
老杜也没辙,索性不再问杜聿那虚无缥缈的感情生活,只问杜舟的bachelor party在哪儿开,他也瞧瞧去。
凌晨的时候,楼下的守门人给老杜打了个电话,说杜先生,这儿有个喝多了的人找您,不,找您儿子。
杜聿被叫了起来,沉着脸去了楼下。
看到正抱着守门人说Beyoncé就特么不该和Jay Z结婚的果然是杜舟,杜聿不禁好奇,新娘到底瞧上他哪一点。
从守门人手里接过杜舟,杜聿将人架上了电梯。
杜舟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发现他身边的人已经是杜聿了,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抱着他又亲又啃。
被杜聿嫌弃地推开后,杜舟又闭着眼睛,靠在轿厢上重重叹气,手胡乱地摸着脸,像是要抹掉全部的忧愁。
“杜舟,这婚你要这么不想结,明儿我可以替你退婚去。”瞥了一眼杜舟这副做派,杜聿满脸的瞧不上。
提到结婚,杜舟脸上浮现出些复杂神色来。
“哥……我有点儿慌。”他有气无力地说着,“真有点儿慌。”
杜聿看了看他,见电梯也到了30层,便也不接茬,将他Y出轿厢带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