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数，或许能改，可我却干涉不得。小将军明白么？”
薛冲正好吃完了面茶：“你不是已经帮她了么？做不做人也不要紧。”
“小将军真是个妙人。”三娘眨眨眼：“喜欢。”
薛冲听着这两个字，手一抖，然后声音有点干涩：“三娘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呢，你们人不都说非我族类么，怎么到你这里，倒是反了呀？”三娘又故意问。
“因为人也不见得就是好的。妖也不见得就是坏的。”薛冲看着三娘的眼睛，十分的认真：“三娘，你是很好的人……或者……或者妖。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三娘一笑起身：“认识小将军我也高兴，只是时辰实在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薛冲嘴唇又抿着：“我……我之前睡不着，就在……对面屋顶上。我跟着你去了……”
三娘又眨眼：“啊，回去吧。”
“三娘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薛冲忙道。
“好啊。”三娘应了一声，将方才小尼姑用的伞递给他：“拿着吧。”
薛冲接了，又看了三娘好几眼，才道：“那我告辞了。”
“小将军，不问我真身？”三娘还是说了。
“三娘肯说吗？”薛冲也笑了。
三娘笑着挥挥手：“说了要吓着你，以后你就知道啦。”
薛冲点头，就拿着伞走了。
薛冲走后，长生过来了：“三娘，你真的看上这个薛冲了啊？”
“怎么了，他不好吗？”三娘问。
“不是啊，就……他一介凡人。会老会死，那你不难受么？”长生道。
“嗯，死了也没关系啊，我找人恩爱和找鬼恩爱有什么不一样么？”三娘眨眼。
长生张大嘴，半天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好家伙，这真的没毛病……
张捕头从关着的门上穿过来就笑呵呵：“有吃的没有啊？”
三娘用下巴指了指厨房：“自己吃吧，我要睡觉去了。”
张捕头指挥长生：“好孩子，快给叔叔拿吃的去。”
长生哼哼：“老不休，你又不是人，总想吃饭做什么？”
“三娘做的，吃了能延年益寿啊！何况好吃。”张捕头笑呵呵.
“哎对了，你可别拦着三娘找情郎。咱们三娘脾气大，先前那未婚夫可是叫咱们三娘亲手砍了的……”
两个人嘀嘀咕咕，反正妖嘛，睡不睡都行。
三娘回到了正屋里，轻轻一转，面前就是一间不大，却精致的屋子。
看出去，是碧波如海。窗户上的纱窗是雪白的鲛纱，薄如蝉翼。
微风轻轻拂过，露台上的花瓶里，那怒放的红花轻轻摇摆。
燕京城没有这样的景色，因为燕京城不靠海。
但是并没有人能看到这些。
三娘舒舒服服的脱了衣裳，就转去后头的浴室，这里是一整块碧玉雕琢的浴池。
这样的玉，人间难求。
氤氲的热水里，三娘靠着玉璧，轻轻哼着歌。
她轻轻划开了一面水镜，水镜那头，是打着伞进门的薛冲。
北方的春雨并不大，一柄油纸伞足够了。
回到了屋里，他将伞放下来，还珍惜的摸了摸。似乎是笑了笑。
三娘一挥手，水镜消失。她心情更好了。
第二天的时候，无味馆照常开业。
没多少时候，就坐满了人。
后街上打柴的陈大叔进来就爆料：“你们都听说了没？马家一家都下狱了，说是男的腰斩，女的发配。不拘年岁，嗨，这可就是绝户了啊。”
“哎哟，真的假的？这是怎么了还牵扯一家子了？”
“我倒是知道叫抓了，这么严重？”
陈大叔一摆手坐下来：“那去哪知道去，只说这马家作恶多端。谁知道是怎么了，不过这么大的事还能错了？肯定不错。你不说别的，那马婆子平时什么德行？就她坑害了的姑娘小子的，也够她发配了。”
这个发配，说的是做军妓。
马婆子也四十多了……
这也是够讽刺的，自己卖了多少姑娘，最后结果是自己要去军中……
“哎哟哎哟！”一个半大孩子跑进来就叫唤：“听说了没？马家叔伯兄弟家的都抓了！男的都砍头，女的变卖为奴。”
众人又是一番大惊。
方才还说是满门，现在是九族了？
没够上九族，但是三族都没保住。
虽然小尼姑的身世，死了也不能说，但是皇家还是有脾气的。
好歹是个公主，被一个无赖害死了。这一家肯定是不得好死的。
可惜小尼姑死了也没提起这个马善，她或许是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更是不在乎皇家为她出头了。
因为以后，她再也不是那个明明出身高贵，却只能过苦日子，艰难求生的小尼姑。
而是无味馆后院合欢树上的一只小麻雀。
不久后的将来，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小麻雀。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三月下旬，皇帝要去京郊打猎。有不少人跟随。
一番兴师动众，倒是将街封了好几处。
也因此，无味馆里近日生意惨淡。
薛冲过来的时候，三娘正在包馄饨。
她就坐在大堂里，与胡大娘一起，手很快的一转就一个。
“薛将军来了，请坐。吃点什么？”长生上前招呼。
第13章 鲜香小馄饨
“不必这么客气，我随便吃点。什么都好。”薛冲走过来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三娘。
三娘就扬起手：“吃不吃小馄饨？”
“嗯，吃。”薛冲带着迫不及待。
三娘一笑：“要吃小馄饨，就要帮忙。”
“可是我不会包……”薛冲尴尬。
“没关系，一会帮我烧火怎么样？唔，不过小将军要是觉得要君子远庖厨……”
“不会，我不会。”薛冲打断三娘的话，又觉得太过突兀，于是又道：“我以前行军，在外头也做。只是不太好。”
三娘包好了一大笸箩，就起身搬着往后头去了。
薛冲自然跟着。
大堂里，有熟识的就凑来问胡大娘：“大娘，这是？三娘要改嫁啊？”
“什么话，我们三娘先前也没嫁啊。”胡大娘失笑。
“快别胡说，我们三娘之前那未婚夫还没娶，就要纳妾。叫我们三娘休了。如今要是三娘跟薛将军成了，可是喜事是吧？”长生笑呵呵。
问话大娘倒也是个爽利人：“对着！哎，如今看着是好，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生。听说北边闹的厉害呢，都说要公主和亲了，咱们这皇帝还要去打猎呢。”
胡大娘就也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还真是有点不太好。咱们大成啊，虽说是富庶，可这兵马不太行。你看这薛将军，年纪轻轻的武将，就因为朝里头有人说闲话，就调回来了，也没法打仗了。这要是不打起来还好，一旦打起来……哎……”
“哎哟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大娘拍着胸口，也没心思八卦三娘了。
厨房里，薛冲还算熟练的烧起火来：“三娘还要做什么？”
“给你做扬州炒饭好不好？还有最后一些腊肉，给你做蒜薹炒腊肉。小馄饨就当做汤吃好不好？”
薛冲心里激动的嗷嗷叫，她好温柔，她好漂亮。
嘴角却抿的更紧了，点点头：“好。”
“听说，北边的戎族如今很是厉害，时常犯我边境？”三娘问。
薛冲的开心少了些：“嗯。”
“听说，他们还要为他们的大王求娶大成的公主？”三娘又问。
“嗯，他们说，必须是正经公主。不能是宗室女。”薛冲皱眉。
“可惜了，没有了。”三娘摇摇头。
小公主已经死于寒夜，如今只有一个出嫁的长公主，还怀着孩子呢，是不可能去和亲了。
小皇帝今年才七八岁，他自己是没有孩子的。
“有人提出，叫小公主和亲。”薛冲道。
三娘了然一笑，是啊，真的小公主死了，可没人知道。
假的就可以代替了，问起来，也是有出身的。并不是宗室女。
可惜啊……
戎族人本来也不是想要公主，这个假公主送过去，迟早要出事的。
“不说这个了，喜欢吃辣么？”三娘问。
“喜欢。”薛冲又高兴起来。
三娘利索的洗了一把蒜薹，掰掉下面一截老的，又把上头一截头掰掉。
她也不问，反正她不喜欢头。
切成段，先放着。把腊肉切好。
一部分切片，一部分切丁。
然后把煮好的青豆也预备好。再切一些胡萝卜丁。
米是昨晚的，炒饭还是要隔夜的米。
锅里加油，打鸡蛋，先把鸡蛋炒好出锅，戳开些。再加一点油迅速炒肉丁和青豆胡萝卜，等炒的差不多了，再加米饭，米饭炒开了，再把鸡蛋倒进去。
加一点盐，炒一下就可以出锅。
洗过锅，加油开始炒蒜薹和腊肉。腊肉是去年冬天做的，到了三月里，基本就吃完了。这就是最后一块了。
鲜香麻辣的蒜薹炒肉出锅，薛冲已经饿的不行了。
小锅水也开了，三娘丢进去十来个馄饨。
大碗里是紫菜，葱花和芫荽末。
滴一些芝麻油，再撒上一小撮虾米。
馄饨一出锅就进来碗里，汤多馄饨少。看着就诱人。
一菜，一饭，一馄饨摆在桌上。大堂里的人都香着了。
纷纷要求要馄饨。
今日的馄饨是香葱猪肉的，里头还带一个小虾仁，别提多美味了。
三娘答应了，是胡大娘去做的。
今天因为人少，所以中午也清闲。
也就是这时候，门口忽然进来了一个穿着捕快衣裳的汉子，约莫四十岁上下。
看着面色不大好看，有点憔悴。
“哟，这不是刘哥，吃点什么？”长生招呼着。
这是跟着张捕头的捕快，以前也来过的。
“有什么上什么吧。”刘捕快摆摆手。
长生笑呵呵，叫胡大娘随便做了两个菜，又给他也上了一份馄饨。
刘捕快吃的差不多了，一抹嘴就叹口气：“张头还没回来啊？”
张捕头这几天去下面县城里抓人去了。
“没呢，是怎么了？”长生打听。
“那老杜你知道吧，前天晚上投井了。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刘捕头叹气。
老杜也是捕头，正是刘捕头的好友。
“这是为什么啊？老杜挺好的人啊。”大堂里还有没走的人就打听起来。都是街坊，虽说刘捕头他们衙门里的，可因为张捕头从不在这里摆谱，大家也都没什么不好问的。
“说是喝多了，跟他娘子吵架。又说家中多年不曾有子嗣。丫头和做饭的婆子亲眼见他跳井，娘几个也救不起来，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刘捕头叹气。
“哎哟！何苦来！白白葬送了。”
众人感慨起来。
他们声音大一些，坐在后院里，因为门没有关，所以三娘和薛冲都听得见。
两个人正在洗艾蒿。
薛冲坚持要自己洗，说女孩子不能总是用冷水。三娘就只能打下手了。
这会子听着，三娘轻轻叹气：“可惜了。”
薛冲就问她：“是不是这里头有什么不对的？”
“过几日就知道了。”三娘道。
薛冲嗯了一声：“做了艾窝窝，我能带几个走吗？我家里老仆爱吃。”薛冲问。
“你付钱吗？”三娘故意逗他。
“付。”薛冲点头，嘴角有点翘起来的意思。
“嗯，那就多拿几个。”三娘眨眼。
薛冲洗艾蒿的动作更快了。
“轻点轻点，叶子都洗坏了就不能用啦。”三娘失笑道。
——
作者有话说：
忽然觉得感情线也很甜是怎么回事？
第14章 艾团子
艾窝窝也叫艾团子，青团子。北方还有一种艾窝窝，是不加艾蒿的。
不过，春日里，自然还是要吃这有新鲜艾蒿的艾窝窝，绿油油的，好吃也好看。
将干净的嫩叶子选出来，然后放在盆子里，用滚水焯水几次。
加糯米粉一起揉，将面揉好之后，艾叶也就基本全都碎了。这时候的面就已经是浅绿色的。
炒熟的芝麻和花生一起捣碎，加白糖，或者红糖。再加一点点猪油调味。
把艾团子捏成一个个小包子皮一样的片儿，把馅儿包进去。
揉成圆的。
就可以上锅蒸了。约莫蒸个二十分钟就能出锅。
揉面这个程序一定不能省，要把面和艾叶充分揉匀，不然出锅之后就会有比较大的枝叶不好看，口味也不好。
三娘给艾团子下面铺着粽叶，一个一个，精致可爱。
出锅后，第一个，她就拿来递给了薛冲：“小将军自己拿着么？”
薛冲点头，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虽然还有点烫，但是外皮软糯，馅料又香又甜。十分的好吃：“很香，特别香。”
在他记忆中，很小的时候才吃过这个，自从母亲过世后，府里就不做这个了。
后来……
后来外面是有的，可他也从来没有再买过。
“往事就不要想了，这个不是好吃么，多吃几个会不会开心起来？”三娘笑着问。
“会，谢谢三娘。”薛冲笑了笑。
三娘笑着，捡了十来个艾团子，用粽叶隔着放在小篮子里：“回去的时候带着。”
“嗯。”薛冲觉得这艾团子真好吃，像是甜进了心里。
薛冲拿着艾团子回府，给薛妈妈吃。
薛妈妈吃了一口就愣住了：“这……跟过去夫人做的一样……”
“嗯，你吃吧。”薛冲起身轻轻笑了笑。
薛妈妈就叹气：“真是久违了的味道啊。”
无味馆里，刘捕快走后，人就渐渐都没了。
下午时候，长生收拾了大堂就坐着晒太阳：“哎，做人可真是烦，你说这短短的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好好走下去。”
“感慨什么，你又不是人。”张大过来，对着他后脑勺就一巴掌。
长生动都没动：“你懂个屁。”
“吃艾团子。”胡大娘抱着个笸箩出来，里头是十几个绿油油的艾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