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要求,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我想了想,还是应了。
「希望你能当个好母亲。」
便是她,我也准了。
姑娘们的喜泣声渐渐淹没了孩啼。
连护卫们都抽抽搭搭掉眼泪。
「一路看到那么多人像蝗虫一样,我以为自己麻木快死了。」
「媳妇生孩子我都没这样激动,奶奶的哭声这么响,女娃爹还真是本事。」
荒废中诞生生机,就像光明降临黑夜,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希冀。
女子繁衍,是凡人伟大。
可为什么美名却只盖在男子头上?
后来我想通了,主导权在谁手里,谁才是主人。
女子,比起人来说,更像是一种处境,一种屈服男子、任人宰割的处境。
怪可笑的。
因为生孩子,吊尾子又有人生出妄念,想趁着我们虚弱搞一票。
现场又是一片厮杀,我都看累了。
生气地饿了那群人一整天,这下他们彻底学乖了。
送饭的时候,还有人祝福我多子多孙。
吓得我立马捂住肚子。
这辈子我绝不可能生孩子!绝不!
「沉稳如玉妈妈,竟也哭啦?」三丫指着我笑。
我赶忙撇开脸,胡乱抹了一把。
「乱说什么,风太大,沙子没长眼,净乱飞。」
第20章 .
还有一日就到城门了。
没来得及庆贺,吊尾子就乱了。
有一小群人举刀直冲我的马车。
跟了一路,他们早摸清了我的护卫安排。
混战中,我只够看清几个人的面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不远处便冲出一群着青衣人来,刀剑无眼,几下稳住局面。
「可是宛城来的玉花知姑娘?」
来人说睿王早安排人守在此处,只为护送我们去静院歇息。
是说过此事。
我招呼姑娘们卸担,吩咐护卫们撒些钱给灾民。
一路相伴,也算缘分,后面还需他们大大出力呢。
青衣人领头自称元青,送我们去了城外一座五进五出的院子,护卫们另住旁院。
然后,门锁上了。
元青把我的人都牢牢掌控,而后才把自己的主子迎出来。
「玉花知,名不虚传,怪不得深得五哥喜爱。要我,也是难以自持。」
来人五官过得去,就是眼底发青,唇色发白,脚步虚浮,一看便是纵欲过度。
好色,蠢胆。
我盈盈作揖,「难为昌王夜夜繁忙,还能半道来接奴。队里那几个闹事的,想必也是你的手笔了?」
他得意地点头,说这是虚晃一招。
身为太子同母弟,如此行事,大概脑子长错,长成了根。
他很满意,当日便要我沐浴伺候。
姑娘们慌成一团,却不知我乐得其所,好好泡了通澡,出来时瞧见了熟人,一身清凉的许瑶。
「好久不见玉妈妈,奴说了在京城等你,言而有信,妈妈没点什么话要夸的吗?」
她比从前更妖娆,眉目传情,说话时,纤纤玉手已经攀上我的腰。
要不是更喜欢柳娇儿,我倒是不介意与她喝酒畅聊一夜。
「你做得很棒。」我苦笑出声。
我知道有人必定忍不住,却怎么也想不到昌王头上。
「只是不知昌王演的又是什么戏?」
许瑶眨眨眼,牵起我的手往主厅里走。
「他啊,惦记上二十八娘娘的佳名了。太子受罚,前些日子刚被放出来,正需要些助力挽回局面。」
我了然,这一路灾民四处散播姑娘们壮举,一传十十传百,已在京城掀起一阵热度。
只是些没有身份地位的流浪女子,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啊,该死的好熟悉的阴谋味道,我浑身更舒展了。
昌王下手快,但也不应该啊。
于是我问:「别的王爷没想法?为何就他动作迅速?」
许瑶挑眉,坏笑点我的鼻子,「妈妈聪慧,怎还没想通?」
我想了想,道:「所以,谁是奸细?」
谁都有可能是,但许瑶说,「谁刚生了孩子谁便是。」
我的心瞬间冷如利刃。
「妈妈,你别怨她。当初在阁里时,我就搭上她了。只是为我们此次见面更顺利些罢了。不过我发誓,她男人确实是个坏的。」
「你何故着急见我?」
「花知生气了?唉,好吧好吧,我只是想借你的东风跟昌王要一样东西罢了。走吧,咱俩一起好好伺候他。」
第21章 .
刚入夜,昌王死了。
许瑶举着刀玩得乐呵,「瞧,平日里如何折磨我,我便如何折磨他,这才多久,他就撑不住了。」
「可我撑了一年多呢……」
我淡定喝着茶,柳娇儿吓得躲在我怀里,颤得跟只鹌鹑似的,怪可爱。
等许瑶玩够了,我才出声:「可以了,接下去你想如何?」
没到京城呢,身上先挂一条王爷命。
我可能天生和皇室不对付。
她讶然,手指对戳着,露出稚童般的神情。
「不知道呀。妈妈从前说,自己的仇自己报才叫爽。我报完了,确实心情舒畅。」
……
柳娇儿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她好像是病了。
的确,病得不清,有种熟悉的疯批感,与妖妃更像了。
睿王来时,我满脸乌黑坐在地上看宅院大火。
他先笑了,又绷起脸。
「聪明如你,也有今日。走吧,圣上有旨,请这位下凡娘娘进宫走一遭。」
柳娇儿惊呼一声,睿王又朝她点点头。
「还有你、你、你,也要去一趟。」
一时间,几十个姑娘,有惊有喜,有叹有哭。
若她们知道,这娘娘名号是我让睿王四处宣扬,以得个贤名,好去露脸求恩,不知是怪我还是更喜欢我呢。
反正柳娇儿是更粘着我了。
翌日,姑娘们难得一身正经,连头上的簪子都是镶玉木簪,清幽简约,好似一朵朵生于淤泥仍尽力绽放的菡萏。
踏进宫门,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红墙黄瓦,高柱回廊,石雕玉器庄严恢弘,姑娘们吓得一个劲低头。
柳娇儿一路惊叹:「我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进宫的一日!
「我等会该自称什么呀?怎么行礼来着?跪下要磕头吗?……花知,你怎么都不激动呀?这可是皇宫!」
是啊,皇宫,我轻哧一声,「比这雄壮的地方我都待厌了,有什么好,不过如此。」
比民间多规矩,比乡人更冷漠。
一墙之隔,遮掩的只是百姓没见过的世界罢了。
柳娇儿又惊了,大抵想说我是不是做梦过头了,但又舍不得,只好死死粘着我,生怕我等会也语出惊人。
第22章 .
皇帝老态龙钟,病气十足,但精神不错,看向睿王的眼里俱是满意。
只是听闻这一屋子娘娘都是妓子之后,脸色淡了。
「虽行善积德,但不洁藏垢,老五,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睿王哈哈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画,上面画满了各色各样的福字。
「父皇不知,宛城至京城一路,无数灾民因一饭一粥活了下来,有的寻到亲人,有的坚持走了三座城池返回家中,若无这些姑娘以食引导,这些人早早死了。而他们,也是父皇您的子民啊。
「与人命相比,这点瑕疵,又算得了什么?」
「瑕疵?这是污秽!」
我心中冷哼,皇帝日日宠幸不同的女人,又哪里高贵?
都是同房,还分高低?
皇帝仍有不满,看在睿王的面子上,让我抬头。
「可惜了这相貌,若无懊糟,所行便是县主也能当,若是男子,朕还可赐个官。」
讽刺意味十足。
上辈子我是男子又如何,去根,当狗,当了官还是狗。
去你娘的!
心里不爽,面上笑意更深了。
我伏在地上,装作无知谢他的夸奖。
「多谢圣上怜恤,奴所行不过求个心安,本就不求回报。」
他这才点头,话锋一转,「老七的事查清楚了吗?怎么这么巧,她们就在现场?正好,都说说清楚吧。」
笑死,劳资既要杀人,会给你留把柄?
昌王好怪诞,玩起来很疯,鞭子和刀不离手,打翻蜡烛把自己玩死合理吧。
至于他的侍卫元青救主心切,在火里乱窜满身伤痕,一同死在火里,以至于分不清两人谁是谁。
狗皇帝死了儿子,如此无动于衷。
毫无怜悯,不知感恩,难怪养出那种儿子!
皇帝无功而返,或是有什么恶趣味。
临走时,竟送给我们一块牌匾――【红杏楼】。
红杏出高楼,欲笑胸先酥。
这是街头巷尾对青楼姑娘的嘲弄。
这算什么?!
逼着人去当一辈子妓子?
即便我想让姑娘们恢复良籍身份,也会因此而被拒绝。
睿王巨震:「父皇!这不……」
「尔等行善,也算嘉奖,不过这娘娘名讳莫要再冠,惹人耻笑。」
谁稀罕当个娘娘!后宫女子哪比得上外面姑娘畅快,皇室嘴脸,真是一如既往脏得要死。
反观睿王,皇帝对他愈加重视,赏金赐田,甚至连护城一事也交给他。
睿王双眼沉沉,反驳拒绝的话被堵了好多次,疑似失去力气和手段。
他不敢看我。
女子背锅,男子受恩。
生时就带的泾渭分明,毫无道理,但就是盛行,就像生不出儿子,受辱骂的永远都是女子。
路上,睿王一直看着手里的圣旨,喜怒难辨。
「怎么,得偿所愿还这般做作,要是不喜欢你可以送出去!」
我夹枪带棒,柳娇儿吓得急忙捂住我的嘴,连连道歉。
我不是为自己委屈。
我只是想到,柳娇儿为多救些人连同所有姑娘一起,每日省下吃食扔出去,还要装自己吃不下。
三丫也藏起馒头,让那孩子扔给自己的娘,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白脸又变得面黄肌瘦。
为救两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幼童,一向铁齿铜牙的翠娘红着眼眶跪在我面前,许下伺候我一生的承诺。
天真姑娘茗儿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抵给我,只为多买些吃食送出去。
还有更多,桩桩件件,在榻上失去自尊的姑娘们,显露出金光闪闪却百无一用的善心。
好事果然做不得,不得回报便算了,还要遭人唾弃。
睿王垂眸,风吹散他眼前碎发显露些许脆弱,自嘲一笑。
「女子之身,亦有可为。花知,你该知我不是那种人。」
我冷静下来,邪笑道:
「行,奉旨开青楼,那我便当这里最大的妈妈。」
第23章 .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皇帝如此大的恶意。
昌王离世,太子受损最大,既挖不到人,那毁了也行。
「什么救世菩萨,都是骚货,路上见一个男子拉一个。」
「那马车都成流动勾栏咯。」
……
女子而已,泼些脏水,无人会为其发声。
青楼开张前三日,睿王将传脏话的贼人当礼拎到我面前,任由我处置。
「他传得最凶,用了点法子弄过来了。」
我看也不看,让人送去后院喂狗。
那男子顿时吓尿了。
我心情好了些,便吓唬他。
「你不过是颗棋子,若我这待不了,你猜你主子会不会一时兴起抓你去当沃肥?」
男子哀莫大于心死,听到烧狗饭后,又欢天喜地去了。
但他还是要死,嘴上无德,就让狗来教训。
睿王看我笑了,终于不用绷着脸,也跟着笑。
「花知,你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好像随时要挖人心。」
我伸出长指挖他的胸,「是!没错,最凶狠的鬼就是我这样的。」
他笑得前俯后仰。
没意思,我倚上木柱看阁里人来忙去。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记仇。
「贵为皇帝,谣言还是事实,他门清。无非看不上我们,嫌拉低你的身价,又不好落人口舌,于是赐个牌匾让我们认清现实,告诉我们别妄想洗干净了当良家女。
「当然,他也有意敲打,只不过敲的是我,警的是你。」
睿王龇着的大牙倏地收起来。
「我懂,太子虽受罚,可仍是储君,是父皇心中地位最重的儿子,我嘛,不过算块趁手的敲儿砖。
「若带你进宫的是太子,保不齐你真能捞个县主。」
我大笑。
皇室高高在上惯了,最厌三教九流,堪比屎尿。沾一点都嫌晦气。
前世也有官员将妓子送进宫,但下场都不好,不是因身份暴露惨死,便是被当成垫脚石不得其所。
同样是人,当石头都有区别。
「你可真能安慰人,若太子带我,他势必先将我洗清,顺便挂上清白的家世背景。
「然后以此威逼我,把姑娘们当做牲口一样四散送出去替他笼络人心。」
睿王哑然,薄唇紧抿,片刻后,才和我一样靠在柱子上。
「我忘了,你看人一向很准。是我考虑不周,怕太子下手,急着将你们送进宫。
「你说得对,这不是姑娘们的错。你若是不喜欢,店开着,不接客,损失我来承担。」
他能说出这种话,也算良心。
「你哪是考虑不周,无非是权衡之下利大于弊罢了。」
我嗤笑道:「算了,总归不亏。这店不开时我跟你讨钱。」
刚说完,门口闯进来一道淡绿春色。
「阿颂,原来你在这啊,我找了你好久!」
是个眼生的姑娘,背着一个硕大的医药箱,柳眉芙蓉色,纯净如同四月天一株静静绽放的春兰。
阿颂……睿王名讳,薛听颂。
与我对视时,那姑娘眸子一亮,便咧嘴朝我伸手。
「你就是玉花知吧?久仰大名。我叫苏雯,乃太医院女医。奉王爷之命过来给姑娘们检查身体。」
第24章 .
入夜,苏雯勾着睿王的臂弯离开时,柳娇儿有点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