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右扫视我的脸,企图看出些什么。
「你不紧张担心吗?她,挽着王爷的手了!」
「嗯,瞧见了,说话还贴到耳朵呢。真厉害,她居然是万草谷谷主的女儿,一出手就拉长狗皇帝一年多的命。」
「不是让你夸她!」
柳娇儿抿唇,把我摁在她怀里,胸脯起伏不定。
「你别这样,要是想哭就大胆哭,不要憋着。」
我挣扎不出来,只好安详地倒在那片柔软中。
「我为什么要哭?他们一男一女正正好,又挨不着我什么事。」
「唉,我就知道你在意他们成双成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真是贼老天,就知道祸害我们这些柔弱娇女子……」
许久后,我举手投降,承认嘴里有点酸味,而且绝对不是因为晚膳吃了蘸醋的饺子。
柳娇儿这才放心,准我晚上睡不着可以去她房里抱着一起睡。
我当即点头如蒜捣。
「是的是的,太难受了,我心都碎了,必须要一些温暖才活能过来。」
她笑弯了腰,正要捶我一拳,门外丫鬟说,芳菲来了。
我坐着没动,柳娇儿顿时面色凝重,站起来却也没过去。
算算日子,芳菲正好出了月子。
许久,屋外「咚」的一声,她该是跪上了。
「玉妈妈,我错了。」
才一句话而已,就哭得稀里哗啦。
「在宛城,我可怜许瑶遭遇种种,将她视作妹妹,后来她说若去京城可说一声,她好提前来接。路上她的人偷偷藏在队伍里,我以为她这是关心。却不想,她也有自己的打算,我错了,妈妈……」
婴啼声接着响起,一声比一声大,吵得人心烦。
我动了怒,将茶盏狠狠砸在门上,「怎么?自知对不起,就拿孩子当挡箭牌?」
屋外一静,婴啼被捂住,呜呜咽咽,更烦了。
「滚!」
柳娇儿吓得白脸,急忙给我顺背,让我不要生气。
但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一次不忠,便会有无数次。
上世,我何尝没有过一心相交的干儿子,结果转身他就认了别人当主子,也是他亲手把我推进皇陵,只为与我撇清关系。
孩子应该是被抱走了,但芳菲仍在。
一下一下磕着头,与丛间虫鸣一唱一和。
我上前开门,月色下,淡灰的板砖上满是刺眼反光的黑红,如她的人一样,扫人兴致。
「玉妈妈,我、我知道错了……」
我打断她:「不,你不知道。若你诚心知错就不会跟我提出要良籍,你明知自己做了什么,却仍心存侥幸。别跟我说你觉得许瑶可怜,你只是高看她是世家女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心有不甘,所以想借着她的眼界往上爬。得遇前夫时,你以为希望近在眼前,可惜还是错了。
「按理,你不可能再回来当个贱籍。所以,是许瑶建议你跟着来的,对吧?
「若这次不是昌王擅自做主,而是其他王孙出手,你我或早成了后院不知名的榻宠。」
她不说话了,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柳娇儿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只倚在我肩上叹冷气。
「行了,我向来说话算话,明日你们母女带着良籍有多远便滚多远!」
女子当久了,我都变得温柔了,依照从前的秉性,我定要捅上几刀泄愤。
这可是京城的良籍,她再哭就是逼我动手。
第25章 .
青楼开张前一日,我去昌王府见了许瑶。
一个宠妾,没了依仗能过得多好?
事实证明,非常好。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见到我进门,她才懒洋洋地抬手命人给我倒茶。
「辛苦你跑一趟,我实在懒得动弹。」
我看不透她了,「你这是翻身当主子了?」
不会啊,昌王没了,还有昌王妃呢,传闻不受昌王待见,但也是个正经世家的掌家妇。
她斜了我一眼,软趴趴地一动不动。
直到门口一声嘹亮难掩兴奋的女音传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花知妹妹来了否?」
来人圆脸宽腰,一身靛蓝,戴着一整套青蓝玉石镶珠头面,大咧咧笑着,腕间一对翡翠玉镯叮铃发响。
真是好富贵的王妃。
「瑶瑶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何况你挽救了两条少女的命,我该谢谢你。」
「你们,这么开心,合适吗?」我问。
窗外白绫还未取呢。
昌王妃嘎一下止住笑,命丫鬟出去守着,这才重新笑成花。
「得亏你来京城,我们才得以安全脱身,不仅继承家业,还不用伺候夫君。
「爽快人,我也不墨迹,已知你是睿王的人,但我夫是太子亲弟,按理是水火不容。
「只是我不跟亡夫一条心,你可懂?」
我点头,看着她俩亲密贴着,不由得浑身一凛,「所以你决心站队睿王?太子,想必难容吧?」
许瑶不愧是我和柳娇儿的亲传,不仅昌王任其拿捏,连王妃也……
「哎,你无需担忧,我夫、噢,是亡夫本就吊儿郎当行事荒诞,圣上不待见,太子也仅视其为棋子,我们,也不过碍于礼法受制于他,如今人没了,谁还管得着我们?寡妇罢了,谁动我,我泼妇骂街。」
……
现在我懂了,许瑶一个宠妾,如何能瞒天过海与芳菲搭上了线,原是背后还有个人。
谈妥之后,许瑶对我说了声对不起,她也是担心露出马脚才故意隐瞒,让我别怪芳菲。
我摇头,长吁短叹。
「你说晚了,她被我赶走了。」
第26章 .
红杏楼开张这日,门庭若市。
二十八位娘娘……不,如今楼里打的招牌是,二十八位天仙。
个个花枝招展,衣袂翻飞,额间花钿,细腰如柳。
看得京城百姓热血沸腾,心痒难耐,口口相传。
「这宛城的姑娘大胆又灵动,好多花样都是咱这没有的!务必要比对比对,哪个更好!」
……
牌子一挂,我带头鼓掌:「圣上亲笔赐匾,准我楼中女子,恃宠而骄,只卖艺不卖身,还请各位客官怜惜守分。」
皇帝只说开店,可没指定开哪种。
「悖再灵动不能摸,好个屁!」
「你疯了?那可是陛下亲笔!」
「呃……快走快走!」
……
转瞬间,门庭冷若。
睿王领着苏雯来时,还剩几只麻雀叽叽喳喳。
苏雯捂嘴偷笑,「玉妈妈何必垮着脸,我们来了也是客呀。」
睿王也笑,「走吧,我带了坛好酒,今日不醉不归。」
醉是不可能醉的,才坐下,门外浩浩荡荡走进来一群人。
为首之人,一身芽白暗绣,俊雅无双,嘴角挂着隐隐的笑,只是那双眸子深沉难测。
一看便是难缠的主。
「听闻红杏楼别出一格,有二十八位天仙,本宫特来开开眼。」
哟,终于忍不住了太子爷。
我顿时高兴了,招呼姑娘们上各自最拿手的才艺。
太子光临,哪有不宰一顿的道理。
八尺圆桌,睿王与太子正对,我与苏雯正对。
屋外乌泱泱的不一会儿也坐满了人,太子对我勾唇善笑。
「这般热闹,玉妈妈该如何感谢本宫?」
我举杯,笑得比他还艳,「以酒代茶,畅饮纵情,今日,奴陪殿下喝个痛快。」
喝不了一点。
他端庄做作,浅尝即止,却说了无数个理由让我猛喝。
睿王逐渐黑脸,「太子此行,莫非只为观人喝酒?」
「五弟事忙,可以先走。噢,本宫想起来,来时父皇宣你有事进殿来着,唉,喝了点酒,脑子都糊涂了。」
门外一个歪帽公公急匆匆跑进来宣读口谕,急得差点尿裤子。
不消说,幼稚把戏,却十分有用,薛听颂脸黑成包公,只能暂时离开。
这一局,太子先胜。
苏雯坐立难安,可见太子的压迫如何强势,我便让她有事先走。
顺便把薛听颂留下的两个侍卫一同带出去。
门一关,太子垂眸冷笑。
「玉花知,你胆子够大,本宫的钱和人你也敢动!」
第27章 .
这些事,只有推测,没有证据。
我喝得浑身发暖,忍不住笑出声来。
「贵为殿下,怎能胡乱攀咬,我一介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动得了殿下的人和钱?」
「是吗?前些日子,本宫意外捡到对母女,亦是从宛城来的,那个叫芳菲的,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酒瓶砸落,我俯身去捡,太子忽然在我头顶,阴恻恻出声。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归顺于我,要么,把你送给本宫弟弟当鬼妾。」
我抬头,眼里蓄泪,满是受伤。
「都死了还只能当妾?噢,不是,我可怜她孤女带个孩子,花大价钱办了良籍,她居然背后说我坏话?早知扣着一辈子当妓子!」
四目相对,确认过眼神,他突然笑着捏住我的脖子。
「玉花知!你想死,本宫成全你。」
背锅的是万妈妈,做事的是我的乞儿暗探,在宛城有睿王的人打掩护,我只是个柔若无骨,心狠了点的女子。
找不到证据那是你不行。
我耸肩无畏,太子手指缩紧,可他不敢真杀我。
「有胆识。听闻你还没接过客,既如此,允你跟了本宫,将来当个侧妃,享受荣华富贵,无论如何,也比当个不顶用的妈妈强得多。」
「就这?睿王给的可比你的多多了。」
太子来了兴致,「他给了什么?」
我挑眉,一字一顿,「这天下!」
太子愣了一下,笑声传出十里地,看我犹如一只蝼蚁。
「本宫居然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本宫给你三日考虑,若还不听话,这红杏楼也不必存在了。」
唉,才不告诉你,我要的就是你眼里看到我啊。
隔日,楼前连麻雀都没了。
姑娘们乐得清闲,正要歇业,昌王妃带着许瑶上门了。
「客人来了也没人倒茶?玉妈妈,你是银子多了没处花?」
好的,二十四位天仙,端茶倒水,弹词唱曲,剥皮喂食。
昌王妃乐得眯眼,拍我的背不停后悔。
「难怪亡夫日日不着家,原是快活似神仙,早知如此,我何必与他争个你死我活。」
昌王妃是个直肠子,父亲是位将军,被皇帝指婚不得已嫁给昌王那个混不吝,受苦责骂,苦不堪言。
许瑶心思玲珑,几下拿捏住昌王妃。
有她吹耳旁风,给我这勾女院招些来客必然不难。
对的。
我不想再便宜男子,女子伺候女子,也能赚钱。
这还得益于万妈妈那句「我能赚两份钱」。
太子可能想不到,我本来就没打算赚狗男人的钱。
第28章 .
三日转瞬即逝,太子倒是想收拾我,奈何皇帝不行了。
苏雯和睿王也在宫中伺候。
城中一下子冷肃起来,碍于礼法,达官贵人不便寻花问柳。
唯独我这红杏楼日日爆满。
用对待男人的方式对待女人,只会收获更多愿意花钱享受的贵妇。
何况,我让她们享受的是世间至此一处和帝王一样的待遇。
昌王妃心思简单不会赚钱,但她人脉很广。
隔三差五约姐妹逛街喝茶,疲了累了,就进红杏楼,牌桌喝茶都是小意思。
关键是一群妙龄女子左一句夫人太辛苦了,右一句奴家心疼夫人,说的那些被世俗礼法束缚的女子们热泪盈眶。
「府中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操持家务,何时顾得上自己过!」侍郎夫人喟叹道。
「大半辈子都要端着,走路歇息都有规矩,既知这地方这样惬意,早该来的!」御史夫人跟着唏嘘。
「走男人的路,原来这么爽!下次还来!」
……
只有昌王妃暗搓搓和柳娇儿对账本,三七分。
一晃眼,又是一年中,相比去年灾害遍布,今年却是风调雨顺。
街头巷尾都在夸睿王明主救世。
睿王派人来说,这几日小心些。
太子怕会狗急跳墙。
睿王手中掌控实力与太子持平,加上苏雯帮扶,朝中风向偏于睿王,太子隐隐坐不住了。
原本他无需紧张,既是储君,登位顺理成章,奈何钦天监算出来紫微星有变,二十八星宿隐隐绰绰,寓意不祥。
帝有恙,就是证据。
流言可畏,动摇人心。
他迫切想找到漏洞,于是盯上了我。
中秋那日,姑娘们难得休息,跑出去看烟火,唯我独自喝茶看书。
月上中空,我被人打晕带走。
再睁眼,太子已满脸黑沉坐在面前。
「宛城金矿,是你的手笔,万春阁亦因你而倒,玉花知,有手段。」
我勾起笑,一言不发,直到他把芳菲母女推出来。
「本宫没什么耐心,若不交代,她可是等不及要报驱赶之仇了,瞧她被你害得多惨啊。」
芳菲吓红了眼,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上举着尖刀。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她缓缓走过来,「我带着孩子,能去哪!为什么你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安个家?……」
活像个疯子。
我只好吓得呜咽,磕磕巴巴道:「我若是殿下,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皇宫。」
「什么意思?」
我唏嘘道:「殿下还记得当初睿王是因何被驱离京城?
「是因钦天监说他是天煞孤星。如今十几年过去,二十八星宿降临人世,不仅破了他的天煞孤星,还保他转为紫微星,故而回归京城之后,天下安宁。你就不觉得奇怪,明明我手底下的姑娘不止二十八个,传出去的二十八位娘娘怎么就和咱朝庆二十八州一样多……」
太子满脸杀意,箍紧我的脖子,「难怪近来二十八救世娘娘的传闻卷土重来,你从一开始打的就是流言的主意。」
二十八星宿,二十八个州,二十八个救世娘娘,人总会为巧合而惊奇,以至于听一遍就忘不掉了,且越信越真,越传越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