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美美进入梦乡时,忽然有人敲响了殿门,在殿外高喊:“尊上,不好了,地牢出事了!”
吕妙橙一翻身滚到地板上,把自己给摔清醒了。她丢下毯子,匆匆披着外衣就要出去,床榻上的窦谣出声叫住她:“妙橙!是那个月蚀门少主出事了吗?”
“不知道,”吕妙橙嘱咐他,“你就在床上躺着,别乱动,当心伤口,我去去就回!”
几十束火把骤然亮起,浓稠的黑暗被驱散,地牢里的守卫都被杀尽了。凛地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待众人抵达关押月蚀门少主的牢房时,里面只剩一具冰凉的尸身。
月蚀门少主被杀了。
吕妙橙原以为有人潜入地牢是来救她的,没成想,竟是为灭口。
她想起月蚀门少主曾说的,关于雍王的情报,直觉告诉她,今夜的地牢之乱缘系于此。月蚀门少主身死闻倾阁地牢中,这下是想不惹怒月蚀门都难了。
忧虑重重的回到寝殿,窦谣没有睡下,一直等着她。见她进来,他急忙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谣,月蚀门很厉害吗?同闻倾阁相比。”
窦谣斟酌片刻,说:“势均力敌。”
“那也挺麻烦,”吕妙橙毫无保留的对他诉说,“月蚀门少主死了,有人潜入地牢把她给杀了。阿谣,月蚀门会不会明日就来找我算账……”
耳畔模模糊糊,依稀听出是吕妙橙的声音,窦谣呼吸骤然一窒,脑袋传来剧痛,好似有人在一刀一刀劈开。
少主死了……为什么潜入地牢的人会杀她……难道不是月蚀门的人?是吕妙橙在自导自演吗?!
等等,昨日吕妙橙说过,少主袒露实情了。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被灭口的。
窦谣恨恨地盯着吕妙橙,眸中杀意几乎要掩藏不住。
都是她……都是她做的!
她昨日灌少主米糠,令少主受尽屈辱,迫使少主吐露情报,才会有今日的杀身之祸!
他的少主死了。
此生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死了。
她明明许诺过要给他找一户好人家,寻一个健硕女郎婚配的。她还说她就是他的姐姐,待他出嫁之日要坐高堂。
“吕妙橙,吕妙橙……”
他浑身发抖,用力向她伸出手,想立刻掐断她的喉咙。这一挣,堪堪止住血的后背撕裂了,吕妙橙匆忙拿来伤药和纱布。
颈间陡然传来刺痛,窦谣突然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啊,疼疼疼,”吕妙橙吃痛地叫着,“阿谣别咬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痛,但是脖子可不兴咬啊!”
口中充斥着血腥气,窦谣渐渐回过神来。
吕妙橙现在还不能死。
世上没有比她更锋利、更听话的刀。
他要借她的力,查出杀害少主的人,为她报仇雪恨,至于吕妙橙……他要榨干她的所有价值,令她痛苦死去。
窦谣收起尖牙,双唇在她脆弱的脖颈上,顺着那条突突跳的血管蹭着,一遍一遍描摹它的形状。
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的吕妙橙,只当窦谣是吃痛了在撒娇,她为他重新包扎伤处,打了一个极丑极结实的结。
窦谣的额发都汗湿了,她悉心擦拭,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月蚀门的间谍我会清理干净,三日后就带你去红蓼谷。”
她一睁眼从十七岁变成二十几岁,还没来得及感伤呢,门派内乱夫郎中毒,偏偏自己记不得任何武学功法,真是事赶事又难办。
讲真,若是这几日月蚀门打上来该如何是好啊?
吕妙橙并不担心自己走后月蚀门来攻打,大不了她就不做闻倾阁主了。有多大能耐撑多大场子,她现如今就是一个蛮力的农人,守不住闻倾阁。
她诚恳祈祷这三日内不要再出幺蛾子了。
窦谣心里的悲伤愤恨渐渐平复一些,先前忽视的痛感卷土重来,他忍不住小声地呻|吟起来。那一箭好重的力道,他非习武之人,扛上这一下,整个胸腔都像撕裂般阵痛。
被他的声音打断思绪,吕妙橙这才注意到窦谣的异样,忙问他:“怎么了?”
“呜呜……好痛……”
窦谣的嘴唇泛着紫,吕妙橙怀疑他是毒发了。这也太快了吧,才过多久啊!
她心急如焚唤医师过来,可侍从却说那位医师已然入睡,不敢叨扰,请吕妙橙亲自前去。
这小医师谱还挺大,但愿他的医术也是如此。
吕妙橙在他卧房门口重重捶打门板,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得飞起一脚把门踹开,“哐当”一声巨响。
屋内熄了灯,看不甚清楚,她连人带被褥扛起就跑,还不忘吩咐侍从把他的药箱提上。一路颠簸,肩上的人竟没有半点反应,吕妙橙跑回寝殿,把人放在卧榻上,被褥滑落一角。
“我靠!”
她震惊地望着小医师的肩膀。
这人睡觉不穿衣服!
吕妙橙赶忙把被褥盖回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他没有反应,吕妙橙连拍十几下。
熟睡中的少年悠悠转醒,半边脸颊红得像桃子。似是不适应明亮的烛火,从被褥里抬起手,挡在额前。
“……”他很快便明白了一切,淡定地对吕妙橙说道,“还请尊上赐我一件衣服。”
穿上单衣,小医师探着窦谣的脉,一双眼盯上吕妙橙,默了半晌才问道:“尊上……没有替他引出体内的滞气吗?”
引出滞气?什么滞气,是话本里说的大侠练的内力吗?
吕妙橙暗地里掐着大腿,好险没直接问出来。
她连内力怎么用都不知道,如何替窦谣引?
小医师只当她是不愿意,便对窦谣说道:“由我来为你引出滞气吧。会有些痛,但你不能中途躲开。”
窦谣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然而当小医师一掌按在他背上时,窦谣还是控制不住地大叫:“啊啊啊啊!”
他周身有一股劲力在游走,被按在背上的手掌引着从接触部位散出,经脉里两股力气打架。好在时间较短,他不至于昏死过去。
小医师收了手,运气平复内息。
吕妙橙问道:“他的毒能抑制几日?”
“一月之内,属下能保他无恙,”他起身,作揖告退,却又在门口停住,“那个……尊上,有件事情我必须要提醒您。”
“何事?”
小医师抛了一个瓶子,稳稳落在书案上,“他伤得重,床事还是别再做了。”
吕妙橙这才想起自己颈上有窦谣留下的咬痕。
“我们没做。”她认真解释。
“是,属下明白。”
小医师迫于阁主之威,内心一点不信,但表面上还是冲她点头。
第7章
月蚀门少主的死讯被吕妙橙按得死死的,按理来说,就算走漏风声,也不会如此之快。
此刻,地牢之乱的第三日,月
蚀门派人送来一封请帖。
簪花小楷,玫红的封皮,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吕妙橙翻开来看。
月蚀门主邀她前去暗香楼一叙。
鸿门宴!绝对是鸿门宴!吕妙橙心中警铃大作。
“暗香楼?”风禾那只独眼一转,“既不是月蚀门的产业,也非我闻倾阁的地盘,这座楼的东家是沣州李氏。”
在第三方的地盘上谈话么。
吕妙橙还是觉得不稳妥。
虽然月蚀门少主的尸体是个烫手山芋,不交出去后患无穷,交出去怕被砍手,但月蚀门愿意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也太怪了。
她更倾向于月蚀门已经和那什么沣州李氏联手,在暗香楼做局杀她。或者说,在她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杀她。再或者,聊完了趁她打道回府的时候,杀她。
总之就是要杀她。
但她这么一纠结,忽然就发现,只要和月蚀门谈事就危机四伏,无论是谁选定场地。更别说现在的她也不知道选哪个地方。
可是不谈又不行,显得她没胆量。
火伞在阶下请命:“尊上,属下愿替尊上赴宴!”
又来了,这个叫火伞的护法,总是热情急躁地用最冒犯人的方式对她表忠心。
吕妙橙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沂水也请命前往,但吕妙橙觉得带个男人太没气势。
“凛地风禾随本尊一同前往。”她最终揉着太阳穴说道。
话说暗香楼是什么地方?吕妙橙点好了随行下属,端坐马车时,脑海中回响着窦谣的话:“那是个花楼……里面漂亮的清倌很多呢。妙橙是嫌我负伤在床,要去找其他男子了吗?”
他眯眼笑,弯弯的眉眼好似尖刀。
“怎么会!”吕妙橙赶紧解释,“是月蚀门主约我去暗香楼,谈她家少主的事情。”
窦谣闻言收起假笑:“原来如此。妙橙,少主……就还给她们吧,她现在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留着徒生事端。”
他的少主必须要送回月蚀门厚葬。
吕妙橙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怕只怕月蚀门主意不在此,是想杀我啊。”
“她不敢轻易在别人地盘上动你。”
窦谣心道,要是门主当真动手就好了。
他在吕妙橙临走时还含情脉脉地叮嘱她:“阿谣有伤在身,不能侍候你,花楼里的清倌若有入眼的就赎回来吧。只要妙橙喜欢,我会像对亲兄弟一般待他的。”
此话一出,她吕妙橙就算是有贼心也没贼胆了,窦谣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更清楚如何让她们对自己的夫郎感到愧疚。
更别说,现如今的吕妙橙完全就是个未经情事的新手,而他是月蚀门悉心培养,以美色作杀器的间谍。吕妙橙绝对连清倌都不敢碰。
一水儿的瓷白长腿跪在吕妙橙两侧,敞开的衣襟毫不费力就能看到艳红小点,席间裙裾飞扬如花的舞伎又褪下一片红纱,吕妙橙的视野一片金红。
红纱精准抛在了她头上。
就在她要扯下红纱时,忽然一张妖冶的脸钻进来,朱唇叼着一只酒杯,同她不断靠近……她一时心神都被摄住,配合地抬手接过。
红纱垂下,舞伎柔软的腰肢在她案前一翻,两条长腿一前一后大开着收进来,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脱得遮不住什么了,吕妙橙忙低头饮酒。
这舞伎依偎在她身侧,用紧实的胸脯蹭她,逼得吕妙橙扬手一挥,风禾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将舞伎拽开。
“闻倾阁主正是大好年纪,怎的不喜美色啊?”坐在对面的月蚀门主打趣道。
这月蚀门主年约四十,体格尚健壮,一口森森白牙,吕妙橙总觉得她说话做事透着股阴气,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皮笑肉不笑的。
吕妙橙心道,自己抓了她的继任者,拷问后又被谋杀在地牢中,亏她还能心平气和地约自己见面。应该上来就亮刀兵,质问:“是不是你杀的!”
然后两派混战。
可是现在她们端坐在暗香楼上好的雅阁之中,美人环绕,且歌且舞,席间的烤肋排油脂金黄,香气四溢,酒液清透,清香满口。
像是忘年交在一同逛花楼。
她没忍住连吃了好几块。
“我?”吕妙橙高声说道,“家中已有夫郎,今日只谈事。”
尽管目前来说,是她抓杀了人家的人,但作为杀手的头头,身后还有两个护法,她再怎么着也不能露怯。
“原来阁主已成家了么?”
月蚀门主神色稍异。她可从未得到消息,之前还派了三个男间谍混入闻倾阁中做侍从,心想哪怕只有一个爬上吕妙橙的床,也是极好的。
如今看来,这计划怕是要艰难许多。
“敢问阁主夫郎姓甚名谁?江湖中能配得上阁主的美人,想必只有那百闻山庄的三公子了吧?”
什么百闻山庄,什么三公子?
吕妙橙心觉莫名其妙,回答道:“我夫郎名叫窦谣,的确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现下有些事情要处理,之后我会与他完婚的。”
窦谣?
月蚀门主记得这个名字。饶是她从未见过此人,也在闲暇时听到过下属们议论他,说他是少主养在身边的暖床侍。
似乎他就是潜入闻倾阁的三个男间谍之一。
起效如此之快吗?该不会是吕妙橙在刻意试探吧。她镇定神色,道:“未曾听闻。应是小家碧玉,能入得了阁主的眼,想必容貌尚佳。”
什么小家碧玉,不过是乡野里的天生美人罢了。吕妙橙心想。
她和他都是乡野长大的孩子,喜结连理也是一桩缘分。
“近日听闻,有贼人潜入闻倾阁血洗,我的弟子也……”月蚀门主放缓语气。
吕妙橙攥紧双拳。
这人终于进入正题,要来找她算账了!
若是谈不拢,待会儿是先掀桌还是先怒喝呢,她不能解释,解释有失体面,直接左右一挥,雅阁外的人手冲进来,开打之时即是她开溜之时!
谈崩了就把地牢里的尸体扔得远远的。
就在吕妙橙构思了无数遍逃跑路线时,月蚀门主道:“那孩子,死亦是我月蚀门中人,今日,便是同阁主商量此事的。”
吕妙橙的思绪从隔间窗上又转回来。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鸿门宴,说好的短兵相接呢?
凛地与风禾上前,与月蚀门的人敲定时间地点,还收了对方几张地契。
吕妙橙懵懵懂懂地想:原来闻倾阁这么有声望吗?少主死在她们手里了,对家都不敢撕破脸?
事情谈妥,月蚀门主先告辞离去,留下一间的美酒美人供她享乐。吕妙橙饮下最后一口酒,也披衣出去。脚底下软软绵绵的,楼外灯火阑珊,清倌和管事大气都不敢出,把吕妙橙送上马车后还停在楼外招手。
窦谣趴在床榻上,没精打采地绣花。
后背的伤一动就疼得要命,坐着疼躺着也疼,只能趴着。这一趴就是一整天,下巴都被枕头硌出印子了。
日落时分吕妙橙出的门,月挂中天还未回来。
月蚀门主绝不可能对她不敬,一来吕妙橙武功卓绝,二来,少主的死是他人所为,门主不可能想不到。此次约谈,意是归还尸身,更是试探吕妙橙的态度。
现在的吕妙橙肯定不会翻脸,门主由此也会顺势讲和,毕竟同时与多方势力周旋实不明智,闻倾阁更是一个硬茬。
她现在为何还没回来?难不成,真和暗香楼里的伎子春宵一度了?
女人都是这样浪荡花心的。
失忆的吕妙橙也不例外。
他想到这里,冷冽的寒风忽的灌进来,吹得门框砰砰作响。定睛一看,吕妙橙背抵着门板,抱臂睨着他,眸光冷然。
说是冷然,因为窦谣无从分辨她究竟看着何处。那双茶色的眼眸似乎落在他身上,又仿佛越过他,投向更远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