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不懂花,自当尽力而为。”
沈雁栖把七弦琴交给小翠,以琴来说,是下品,这木头还算过得去,她徒手拆了琴弦,自己走上前去,再行登记。
此时大叔派出去的人也已回来了。
“姑娘,老板有请。”
“我还想换那株木芙蓉。”
“那株芙蓉是本场花中次品,姑娘的青木质量尚可,可换其他的。”
大叔建议道。
沈雁栖怔愣片刻,眼神无意间扫到陆行云身上,那人还是满眼笑意。
这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这时有一名女子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过来,要她登记名字。
沈雁栖正要落字时,忽然想到她是秘密到此的,若用自己姓名怕是不妥,这玉是她从小就带着的,日后一定得要回去。
思忖良久,她落下“沈如锦”三字。
七宝阁老板若知是嫡姐,定不敢侵占国公府之物,定会送回去。
“此花归小姐了。”
花枝上绑了一条红绸,正写着名字。
沈雁栖亲手将花送给陆行云。
“公子看,是否妥当。”
他看到那三字顿时心头一震,感情这丫头在戏弄他,正要和她讨个说法,不料人已经跑没影了。
陆行云四处张望,只余摩肩擦踵的行人,没她的踪迹。
“太子殿下,你这是,看上了人家?”
说话的正是镇北侯幼子沈五郎沈瑜,他自幼便作为太子的伴读,对太子的习性可谓是了如指掌。
“没见人家见我如狼似虎吗?何必再说,你不可去骚扰人家。”
陆行云说着打开折扇,扇起一阵热风,越想越气。
沈五郎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太子此言差矣,这如何能说骚扰呢?我看那姑娘虽然一身布衣,周身的气质绝非一般贵女可比拟,她情急之下走开,仍稳健入风,一看就是大家风范,需不需要?”
陆行云嗤笑一声,摆手言道:
“不可,此女若有不测,你可仔细你的项上人头。”
第2章
沈雁栖携着小翠一路狂奔,挤入人流上了二楼。
二楼有一包厢,可见楼下拍卖盛况,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舅舅!”
洛河川闻言回头,徐徐走了过来,嫌弃地帮她抚平肩上的褶皱。
“你怎么会在这,又为何这样狼狈?”
穿得这边简单也就罢了,怎么脸上这么多灰,跟三天没洗脸的小乞丐没两样。
“怎么还有点臭,你做什么了?”
洛河川并不知道她今天回晋中,要是知道,他一定早点派人去接她。
他眼中满是心疼,手里的动作停不下来,这小侄女头上也乱糟糟的,再漂亮的脸蛋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沈雁栖鼓起腮帮摇晃着脑袋,像是暗夜中突然亮相的小星。
“舅舅,我刚才到时被几个人为难,不过还好,对了舅舅,你……你知道七宝阁老板在哪吗?我被父亲摆了一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
沈雁栖羞红着脸低头。
洛河川瞅着她额前的碎发,猛地一拔,沈雁栖的精神立马紧绷起来。
“舅舅,你干什么啊这是?”
她赶紧护住自己的额头,她这舅舅就这一点不好,老喜欢拔她头发,额头都快秃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稍等一下,我让你带你去见你父亲,不要操之过急。”
“嗯,不对,带我过来的大叔说让我见七宝阁老板,怎么他人还不见了呢!”
她向四周环视,那人尾巴都见不着了,沈雁栖垫脚,试图看得更远一些。
洛河川赶紧拉住人,以免她跌倒。
“那你以为我是谁?”
他食指勾起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雁栖这才恍然大悟,“我太笨了,这也没想到,真是的,那舅舅,现在我就想见到父亲。”
他给旁边女子使了一个眼色,宣卿心领神会,带着两人离开。
她不过走了十几步,指了一个方向。
“就是那儿,我还有急事,你可能自行前去?”
沈雁栖迟疑片刻,回神后点头称是:
“多谢姐姐,我自己过去就行。”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小翠,人却不见了踪影,“姐姐,你可帮我找一下小翠吗?”
女子脸上有一瞬的不满,不过马上换上恭敬的笑容。
“当然。”
宣卿说完,快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沈雁栖张了白天嘴,最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
她心中难免失望,舅舅既然放心这个婢女带自己去,这婢女的态度自然也是舅舅的态度了。
原来她自以为的亲近之人,对自己也不是十分的真心。
此次过后便不再麻烦舅舅了。
她走了几步路突然被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撞到,那人就停在宣卿所指的房门前面。
“定国公快到了,布置好了吗?”
“都好了,好了!”
两人岔开路相反方向走去。
沈雁栖大胆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稍后父亲一定会来这儿的!
屋里的布置都很简易,四面墙壁挂着几副山水图,磅礴大气,应该是父亲喜欢的。
她伸手碰了一下,纸质是上等,似乎还散发着墨香。
“听说,姜国产的姜纸能够长久保持墨香,难道这就是么?”
沈雁栖收住自己的好奇心,以免弄坏了宝贝。
她又随便扫了几眼。
点点霞光透过纸窗照射进来,静将墙壁上的画映射下来,赫然成了一副奇妙景观。
“真好看!”
她又瞧见前面一排排珠帘,将室内横做两面,伸手摸了一下,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进入身体,身体的疲惫似乎全部消失不见。
“我,是不是要换一下衣服啊?这个样子爹一定是认不出来的。”
沈雁栖抽出一张手绢,擦擦自己脸上的脏泥,不料越抹越抹脏。
这会儿就要见父亲,应该恢复本来面目,这一擦污泥混合着汗液,脸上就只剩一双灵动的眼睛清晰可见。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似乎还不少。
她慌忙之下掀开珠帘,瞧见有一个红漆柜子,忙躲了进去。
沈雁栖虽然忙着见父亲,但是自己现在这副打扮一定会闹笑话的。
脸靠在柜门的缝隙边看着外面的情景。
依稀看见几个男子围坐在黑漆彭牙四方桌旁,凳子是松红林木宫凳。
“太子殿下,今日似乎有一出好戏啊!”
卢玄德摸摸自己的胡须,接着站起身去打开窗户。
陆行云道:
“戏台已经搭好,诸君观看即可。”
除了卢玄德,在场的男子俱是玉面郎君,沈雁栖不禁看呆了。
这时突然有人来敲门,进来拢共五人沈雁栖伸出手数了数,二十多个菜。
她光看着肚子又在打鼓,她按住肚皮,免得被人发现了。
沈雁栖努力眯眼看这些人,没有一个像她爹,难道是蓄了胡须的那人吗?
那人虽然有胡子,但是看着不像个年华已逝的中年人啊!
她转念想想,能让娘亲念了一生,想了一生的男人,一定文采斐然、绝代风华,兴许只是长得年轻呢。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父亲不应该只是单独见自己一个人吗,难不成他忘了?
父亲给自己的信提到,就在这里见她,但是给自己的琴是个次品,他就算再不待见自己,自己好歹是他的女儿,为人怎能偏心至此呢?
这些人欢声笑语,父亲一定是把她给忘了,胸口堵得慌,她早知他是薄情寡义之人,她一出生就被抛弃了,怎么可能突然转性,也是她太过着急了。
沈雁栖抿唇,眼睛感到一阵酸意,酸涩难忍,发出轻轻的抽噎之声。
陆行云耳力极佳,他抿了一口茶,摇头品茗时忽然瞥见地上的细碎的尘土,眉目紧皱起来,按理来说他的厢房不该出现此种情况,这屋里还有别人?
他凝神静气再听,没了声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动筷夹菜,又听到气声。
桌上的公子各有闲话叙谈,见到陆行云脸色突变。
“太子殿下怎么了?”
“无妨,我要到里间拿一样东西,各位随意。”
“是!”
几人一同答复,态度极其恭敬。
陆行云起身循着脚印来到衣柜边,悄无声息地打开衣柜。
沈雁栖一不小心就扑了个满怀。
手臂抵着他的胸膛,沾泪痕的脸蛋擦过他的脸庞,连带着把污泥也带给他了。
“是你?”
陆行云并未推开,他想知道这沈如锦究竟玩什么花招,欲擒故纵?他们本就是未婚夫妻,何必搞这一套?
方才还装不认识,这会儿躲到他房里,这也太不对劲了。
她抬眸,眸子含泪像是镀了一层银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雁栖胸口起伏不定,她哪知道这个登徒子竟然是当今太子啊,之前就不应该多事的,这下解释不清楚了。
“小花猫,你自个儿花还不够,把我也弄花了。”
他声音很轻,屋里的几人,暂时无暇注意这边的异常。
沈雁栖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她战战兢兢地用手擦干净,又给人脸上沾上了灰尘。
“噗……”
惊呼一声,她急忙捂嘴,不过声音够大,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沈雁栖心下着急,从他怀里抽身,一下没站稳,向后倾倒,陆行云及时拉到她的左手两节手指。
身体中心前移,也是这一下她的帽子掉落在地上,一头秀发擦过陆行云的脸庞。
馨香入鼻,他喉咙一紧。
“太子……”
她知道自己惹下大麻烦了,侧目不敢与其对视,这时其他的公子哥纷纷走了过来,惊呼一声:
“哟,这不是沈大小姐,怎么还跑这儿来了!”
“你懂什么,未来太子妃见自家夫君还需征得你们的同意?”
一行人明摆着要看人笑话。
沈雁栖脸上燥热难耐,自己的身份不为外人所知晓,现在被认成了姐姐,是否该实话实说?
她又想起先前已经惹过太子一次,如若再加上这次,怕是难以摆脱。
“我……就随便看看,没想到你们都在,我,我马上就走。”
一只脚还没踏出去,手腕就被陆行云牢牢抓住。
“哼!倒是奇怪,先前怎么不认?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稍稍用力,她被迫进了一小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沈雁栖眼神飘忽不定。
“……”
半天也没个答案,那些公子识趣地退下,这下厢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最是引人遐想的。
沈雁栖试着抬头,一眼误入繁星瀚海。
“我……”
“现在仅有你我二人,难道还说不得?”
陆行云见她紧张,便放开她。
沈雁栖平复了一下呼吸。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其实是故意穿成这样的,我想来找我父亲,方才走错了道。”
她连连鞠躬,他却是脸色不佳。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的?故意不认我,你我五年不见,纵有嫌隙难道你到今日还在意?”
他们从前的关系算不上熟络,婚姻也是先帝所安排,加上她身子孱弱,不宜见客,他们见的次数,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我,我也是多年不见才如此,我前来只为见我爹。”
“话说此处并非皇宫内院,也并非烟花之地,你为何要装扮成这样入内?你若告诉我,我才能如实以告。”
她又开始忙乱了,陆行云就等着听,看她会用什么谎言搪塞自己。
第3章
“太子,我……半路出了意外,衣裳弄脏了,钱又被偷了,所以才扮成这样进满香楼,我们刚才见面时,小厮,还拦着我不让我进去,小女也并非故意不认,五年了,你的相貌都已生疏。”
她说得情真意切,睫毛上挂着两颗欲落未落的泪珠,如剪水秋眸、我见犹怜。
谎言往往真假掺半最可信,希望可以骗过他。
陆行云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淡淡地来了一句:
“好,我信,你爹的厢房一直是在二楼左手第二间,不过如锦,你我是未婚夫妻,你切不可再对我冷言冷语。”
“嗯。”
沈雁栖顿时头皮发麻,强忍尴尬应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她推开房门,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推开门后,几个公子一窝蜂地全倒在地上,一个叠一个,四仰八叉的,纷纷叫苦不迭,但他们自知理亏,都不敢抬头。
这必是方才偷听所致。
沈雁栖硬着头皮踏了一大步,自己身旁正好是最为年长的那位,她就率先拉他起身。
“爹爹,你没事吧?”
她满心欢喜,心中纵使对生父有诸多怨念,但心底还是隐隐有所期待。
“啊?!”
卢玄德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有一刻忘了呼吸,这爹能是随便叫的?
嘴皮鼓起,他因心急两颗虎牙将下唇磨破,她见状赶紧拿自己的帕子帮他擦拭一二。
“怎么这般不小心,奇怪了,刚才太子为何不与我明说,还要我去找你?不管了,总归是找到了,爹爹,我其实……”
说时迟那时快,他狠狠把自己的双唇抿住,不肯让她碰到,倒退二三步,下唇伤口越深,但他来不及在意,左手向前一推,满眼都是惧意。
“沈大小姐,饭可以胡吃,酒也可以海喝,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我是卢玄德啊,你我虽不算*熟络,可也算是相识一场,是不我妹妹又得罪你了……”
卢玄德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被自家妹子连累了,这年头兄长是不好做的,小妹惹事儿,他兜底不算,还得被牵连。
这沈如锦和妹妹向来不和,传言秉性孤傲,突然这么满面春风的,原来原因竟是这。
他那万年处变不惊的俊脸濒临崩溃。
“沈小姐我代妹妹给您赔罪。”
卢玄德想鞠一躬就算了了,但自己腿上一软,直接给她跪下了。
沈雁栖也是一愣,想起陆行云方才的话,马上明白自己认错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官员给自己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