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逃?
她连自己这时在什么地方都还不知道,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那就再等等。
又是“吱呀”一声,这小院落里住着的最后一人也开门走了出来。
念鸯像是没看见这边站在一起的几人,低着头走了出去。
婧珠看看她,也跟着走了。
剩下的芳娘几人,也沉默地转身。
燕惜妤觉得她不能露馅,于是也跟着抬脚。
不过吉荷却阻止了她:“你别去了,就算去了,也会被崔掌事赶回来的。”她们是去练习歌舞,教授她们的人都是朝廷官员请来的老师,而崔掌事这些只是在教坊司里做事的掌事,可不敢被官员们发现她们中有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她话音刚落,崔掌事还真就过来了。
他气恨地瞪了这边一眼,愤愤地说:“吉荷你还傻站着做甚,韶舞和司乐几位大人和老师都在等着了。”
明明是俩个人站在一起,但他只点名吉荷,另一个人被当成了透明。
燕惜妤看着吉荷离开,又去看还站在原地的崔掌事。
崔掌事现在一看见她就恼:“个贱蹄子,还站着做甚,滚回屋里待着等孙珍娘拿药来救你。”
燕惜妤很听话地转身往回走。
崔掌事盯着她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他凭借着自己妹妹曾当过左司乐大人的奶娘,得来了这教坊司的好差事,虽然只是掌事,不过因为他有左司乐大人当靠山,又大胆地自己买了小丫头,原想靠着这些买来的小丫头日后登花楼能赚银子。
虽然赚来的银子要分一部分给教坊司,但剩下的银钱也足够他挥霍后半生的了。
当初千挑万选看中的这丫头,眼看着就能登花楼赚钱了,他自然不能让人在这节骨眼上把人给赎走。
却没想到这死丫头还是个脾气左强的,见曾公子赎走别人觉得没了希望之后,竟然敢寻死。
崔掌事想到这,再想到之前这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如果真死了不再活过来,倒是可以找鬼媒人将她的尸身卖给富人家配阴婚,就是死人配阴婚卖不了几个钱,活人登花楼挂牌子每天才能有数不清的银子。
崔掌事转着眼珠子走了。
燕惜妤站在门前,回头看了眼崔掌事的背影,这才进了屋。
这屋子也不大,挂着帐子的床,床头边叠着一大一小两个上了锁的木箱,木箱旁是放着木盆的面盆木架,架上还挂着好几顶帷帽。
床尾的角落立着三折雕花木屏风,屋子中间一张四方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套瓷茶具,旁边还有一个小木盒和一盏油灯,地上有四个圆墩凳。
一眼就能看清的屋子,燕惜妤抬头看向房梁。那叫卉童的姑娘,就是吊死在这根房梁上。
她一心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因为希望破灭,最后选择了死亡。
燕惜妤抿了抿嘴唇,如果她没在对方的身体里清醒,也不知道那叫卉童的姑娘,会不会再次活过来。
仰着头的燕惜妤忽然晃了一下,她伸出手撑在桌面想稳住身体,结果人“咚”一声就倒下了。
等芳娘她们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又是倒在地上的人。
“……卉童这是又死了?”芳娘踌躇着不敢踏进房门,念鸯一声不吭地先回了她自己住的屋子。
吉荷冲着屋里喊了两声,没能把人喊醒。
婧珠忍不住问:“卉童姐姐这病还能治好吗?”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春苗双手还拎着个食盒,她担忧地说:“今日有卉童姐姐最喜欢吃的烙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燕惜妤睁开眼的时候,听见的就是“羊肉”两个字。
“啊!醒了!”春苗惊呼出声。
燕惜妤站了起来,还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吉荷一脚踏了进来:“卉童,你觉得怎么样?”
“我……”燕惜妤张嘴想说话,但她忘了自己嗓子疼,“……怎……么……了?”
吉荷拧着眉听完她说话,又凑近看她脖子上那吊出来的勒痕:“你这脖子肿得都变紫色了,孙女医怎地也不留些药膏给你。”
芳娘这时也走了过来:“孙女医许是也被卉童这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怪病给吓到了,这才忘了留药膏。”
燕惜妤疑惑地看着她:“我……死了……又活?”
“你自己不知道?”芳娘和吉荷对视了一眼,然后猜测着说,“也是,你人都死了,又怎么会知道呢,你今日已经死了四次了。”
燕惜妤听她这么说,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肿痛的勒痕。
那叫卉童的姑娘是真的死了,可能是因为她还未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所以才会出现她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情况。
如果卉童还活着,在她意识消失的时候,对方就该从身体里醒过来,可对方却没有出现,所以她才会再次掌控这具身体。
卉童是真的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所以才会放弃了一次又一次能活过来的机会,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从这具身体里醒过来。
是崔掌事把卉童逼上了绝路。
燕惜妤微微低头垂着眼,表情变得冷漠。
春苗这时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卉童姐姐,我给你带了饭食。”
燕惜妤抬头看她,笑笑说:“谢……”
“哎你快别讲话了,”吉荷打断她,愁道,“你这嗓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再一想人都吊死了,脖子没扯断都算是好的了。
教坊司里除了官员和花楼里的花娘吃的好些,其他人的吃食都差不多。
食盒里放着碗烙羊肉,一小碟青菜,和一碗糜粥。
春苗殷勤地帮着递筷子:“卉童姐姐,本来还有两个油饼,我见你嗓子不舒服……”
吉荷在旁边笑着接话:“她就自己吃了,个馋嘴丫头,不过她也算有心了,大厨房的是干饭,她特地去小厨家要来的糜粥。”
春苗嘻嘻地笑着。
燕惜妤笑着夹了几块烙羊肉放到菜上,然后把装烙羊肉的碗放在春苗的面前:“你……吃。”
春苗立即双眼发亮地盯着那碗烙羊肉,又偷偷看吉荷。
吉荷无奈地说:“端去屋里和婧珠一起吃。”
等春苗端着碗出去后,吉荷又说:“你先吃着,吃完了我们一起去澡房。”
燕惜妤对她点头。
吃了饭,燕惜妤想到吉荷说要去澡房,又想到自己之前几次在地上醒来,于是去找换洗的衣服。
一眼就能看清的屋子,衣服应该是放在床头边那两个一大一小的木箱里,但箱上有锁。
燕惜妤掀开了挂在床上的床帐,床上铺着小纺褥子,床头有个竹编枕,枕边有个旧的小钱袋和手掌般大小的漆奁,床尾则叠着一床绸被。
燕惜妤对着床站了一会,然后伸手拿起了那个两边有圆洞的竹编枕头,轻轻一摇,枕头里面有声音,又摇了摇,从里面掉落出四枚大小不一的用红绳系着的铜钥匙。
用钥匙打开第一个木箱的铜锁,里面放着的是衫裙,最上面还有两套白色的寝衣。
燕惜妤顺手拿了两套衣服出来,然后把木箱盖又锁好。
弯腰搬走这个木箱,又去开下面的大木箱。
大木箱最上面摆着两个不大的带锁木盒,下面则是已经包裹好的各种衣物。
带锁的木盒被燕惜妤打开,里面放着很多吊用绳子串好的铜钱,铜钱下面还有好些碎银子和银叶子。
另一个木盒放着的是珠簪银钗,耳坠和手镯,两根玉笄,和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用粗布缝制的像布偶的香囊。
燕惜妤拿起香囊看了看,发现香囊有点湿,可放在木盒里的又怎么会湿?
看看大木箱已经包裹好的衣物,又抬头看看吊死了卉童的房梁。
燕惜妤脑海中闪过一个拿着这个香囊哭了半天,最后将白绫抛向房梁的身影。
“别……哭,”燕惜妤轻轻捏了捏香囊,“我会为你……报仇的。”
第3章
前一晚跟着吉荷她们去过澡房,今天又跟着她们去了膳堂。
早食吃的是面片汤,一人一碗。
燕惜妤脖子又肿又痛,吃得最慢。
吉荷坐在她旁边,看看她奇怪的头发,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衫裙。
“你今日怎的穿了这个颜色的褙子?”又去瞟她的头发,“怎的头发只扎了布巾?”
因为我只会绑头巾。
燕惜妤看看对方那复杂的发髻,放下手里的勺子说:“我……脖子……痛。”
就这么一个理由,立即让吉荷她们露出同情的眼神。
“你脖子痛就别到处走,吃了就回屋躺着吧,”芳娘忧心地说,“也不知道孙女医能不能找到治好你那怪病的法子。”
燕惜妤知道她这不是病,只是因为她暂时还不能和身体完全融为一体,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不过也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外面走走,她得先搞清楚自己身处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回屋拿钱的时候,在小院落的门口看见了念鸯。
对方戴着过膝的帷帽,从她身边匆匆走过。
燕惜妤拿了枕头边放着的那个小钱袋,里面放的全是铜钱。
接着她也有样学样,先是蒙了面纱,又戴了过腰的帷帽,然后开始在教坊司里溜达。
边走边记位置,最后是跟着一匹马拉着一架板车的后面走出了教坊司的后门。
外面的房屋和街道就像是走进了古建筑的感觉,路上的石砖不怎么平,墙角也长着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但是很热闹,大人小孩都有。
也有人戴着帷帽,燕惜妤观察了一下,戴帷帽的都是未婚的年轻女子。
街边的小贩,除了挑担和背着箩筐,大多是推着木板车。
有时会看见驴车和牛马,但不多。
至于马车,那就更少了。
燕惜妤走走停停,发现有马车的人家非富即贵,基本是衙门和官员在使用。
她如果要逃跑,没有交通工具可不行。
不过由刚才看到的,无论是马是驴还是牛,好像都很贵,否则大街上不会这么少见。
燕惜妤也不知道那个木盒里的钱是多少两,如果全部加起来只够买一头驴,那她以后难道要喝西北风?
可只靠双脚又能逃到哪里去?
随便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前面忽然传来吵闹声,燕惜妤脚步一转,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只见俩个腰佩大刀的衙差正在一面墙上张贴着什么,周围已经站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燕惜妤选了个角落安静地看着。
衙差贴好通缉令之后就离开了,围观的百姓呼啦一下全都凑近了细看。
有不识字的就让识字的人给念念,一时之间就热闹了起来。
“这是朝廷又出通令了,说是要捉这个叫做魏丁的凶犯。”
“赏金三百两白银!”
“嗬!这么多!”
“看这人长得这副样子,估计害了不少人。”
“说是淮扬人氏,这也太远了,会跑到我们仓州不?”
“说不定会去封州。”
“你傻啊,封州是天子脚下,哪个凶犯敢跑到皇城去,不是找死吗。”
“那也不会来我们仓州啊,皇帝的行宫就在这地界呢!”
“这倒也是,咱仓州不仅有行宫,还有教坊司呢,坊里花楼的那位涓奴花娘据说长得美若天仙!”
“你说你这人,怎的就又说到花娘身上去了?”
“这不是那什么嘛,花娘好看,达官贵人不就都爱过来看,衙门官老爷怕人在咱仓州出事,平日总叫衙差在大街上转悠,我就进城来买鸭崽,在城门口都被问了户籍还要查看路引,你就说那些个凶犯有哪个敢跑仓州来!”
“照你这样说来,拿不出户籍和路引的人极有可能都是朝廷缉拿的凶犯啊,那他无论哪座城都进不去,因为他的路引和户籍一拿出来就会被捉,再说衙差们手里可都有着他们的画像呢,一露脸也会被捉,凶犯肯定是躲大山里了!”
“那可不!你要知道,没有路引和户籍的人那都是卖了身的奴籍,那些奴籍的人平日都搁大户人家里待着呢,他们上街除了买点吃的戴的,就连去铁铺买把菜刀都买不到。”
“悖我上次就是忘了带户籍,人都到铁铺门口了,愣是买不到一把镰刀。”
“你家镰刀钝了?可以拿去给铁匠重新打一把新的。”
“被偷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燕惜妤越听越觉得她想逃跑是真的有点难。
首先她是被崔掌事买来的,卖身契在崔掌事手中,估计是没办法能从对方手中拿回卖身契了。
如果她就这样逃跑,在没有户籍和路引的情况下,再加上崔掌事为了让她登花楼,早就叫画师画好了她的画像,所以她在逃跑的途中,肯定是不能进到城里,除非她将守城的人全部灭口。
那就只剩下一路上风餐露宿住外面了,她以后难道真要独自躲在大山里?
哪怕吃的喝的大山里有,可她手里总得有把刀吧?
要不然逮到一只野鸡直接生啃吗?
耳边忽然听见了打铁声,燕惜妤顺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了一间铁铺。
门前挂着幌子,铺里铁匠光着膀子。
燕惜妤站在街对面看铁匠在打铁,发现进去的百姓就算是来补锅,都需要拿出户籍交给铁匠填写册子。
这规定防的不只是心有反叛之心的叛贼,也防止铁铺的人偷铁,换言之就是防止被有心人把铁偷去私造兵器。
没想到现在把她也防住了。
燕惜妤站了一会儿,刚想离开,却看见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着过膝的帷帽走到铁铺旁边,正在打铁的铁匠看见她,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念鸯和铁匠认识?
燕惜妤看了一眼街对面的俩人,抬脚慢慢往回走。
回教坊司的路上,看见每家每户的大门口都挂着艾草和菖蒲。
应该是刚过了端午,那现在就是五月上旬。
五月仲夏,不像春季雨水那么频繁,不会连下十天半月的雨。不过天气会越来越热,这个时候不适合出远门。秋季才是最适合的,但她必须在她脖子上的勒痕消失前离开教坊司。
一路走回教坊司,刚进小院,就看见了芳娘,芳娘显然在等她。
“卉童?你出去了?你不怕倒在半道上吗?”芳娘有点着急地说,“孙女医来了,在你屋里等你呢,你下次别出去了。”
可是不出去我连往哪逃出教坊司的大门都不知道。
“没事,我要倒半道上……也是断了气的死人,死人没谁会碰,”燕惜妤忍着嗓子疼对芳娘说,“活人晕倒……在路上才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