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泽淡淡一笑,“若当真如此,此子亦该感谢昭国郡主。若非郡主初选选中此文,也到不得朕面前。”
将品评完毕的三卷文卷递了出去,吩咐梁七变,“将这三卷文卷张挂出去,便说乃是此次斗文魁首,各自厚赏。”又道,“昭国郡主此前挑择的另外七份文卷一并张挂出去。”
梁七变躬身应道,“是。”
春宴如火如荼,府中下人将圣人和昭国郡主点评过的十份文卷张挂在外。
一众文士瞧着文榜登时疯狂起来。
达尔信《论兴亡》一文高高挂在其上,后面附着皇帝龙飞凤舞的评点,“可为循官。”
达尔信瞧着圣人龙凤凤舞的批复,泪水连连,握着好友的手欣喜若狂道,“信之,我的文卷被圣人点评了!”。
夏侯宇瞧着好友这般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为好友欢喜只余,也颇不是滋味。
大周科举素来有行卷之风。参举士子将自己的诗文时卷集结成册,投递到各权贵大臣府上。如能得到青眼,交到主考官手中,则录取几率便会大大增加。
近年北地大战,科考已经停滞两年。今年北地初定,圣人定会加办恩科。有了圣人这一句的评卷之语,接下来半个月后的春闱中,达尔信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是会被录中的。
今日昭国郡主的春宴达尔信本是进不来的,是自己多得了一张帖子,觉得二人平日处的不错,方邀了他一道赴宴。没成想,自己竭尽全力写的文卷名落孙山,连昭国郡主遴选的十名都没有进。倒是达尔信鲤鱼跃龙门,一朝尽是得了圣人评卷之语,自此之后平步青云,竟是一生大道可期了!
一时之间,水台之上诸多赴宴文士,有人因着得了圣人赏识放声欢笑,也有人因着名落孙山黯淡痛哭,人生百世相。也有些人,虽然没有得到圣人头三甲青睐评语,但也进了昭国郡主遴选前十名之中,虽略有所憾,但也觉收获不菲。
仔细查看昭国郡主遴选的另外七张文卷,字迹秀美,品评不乏精到之语,显见得这位郡主秀外慧中,有识人选才之能。
二月初二春宴后,仿佛整个春光在长久的噤言后猛然爆发出来,整个长安绽放出繁盛春光。
昭国郡主顾氏在长安声名大作。
先是长安城中血罗裙风尚蔚然成风。
那一日,昭国郡主款款坐在水台之上,色清而媚,唇红而朱,犹如神仙中人。红裙颜色太过鲜正,裙褶之中抖落的梅花太过清灵,仿佛灼烫进了无数闺中少女的春梦之中。
一夜过后,无数贵女便涌进百岁春,要求花重金定做一条血罗裙,并且指明要和昭国郡主春宴上着的那条裙子布料剪裁一样。百岁春手忙脚乱,忙的单子都接不过来。
待到再过了大半个月,这股罗裙风便刮到了民间。便是街头一月只挣的三四贯银钱的小户人家,也会自裁了红布,仿造着长安时兴样式,做一条血罗裙。这样的罗裙,裙身亦是一样的修长飘逸,只是那颜色暗沉驳杂,远没有百岁春正宗的罗裙色泽周正鲜亮。
昭国郡主春宴结束后,整个长安恢复了热闹,其余权贵人家也陆续举办了一些春宴,文士交梭如织,行卷投文,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着最后的拼搏。
三月,天子春闱依照往日时序举行。
当日昭国郡主春宴之上评卷文士,圣人圈点三名文士俱都点选中了进士。其中,赵申中了探花,另外二人,达尔信高中进士榜第三十六名。
十名中另外七名文士,亦有五位中举。
消息传出,长安城中一时哗然。
长安城中,每年春闱邻近时分,无数权贵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时有文士奔波在各家权贵的春宴行卷投文,收效甚微。昭国郡主的那场春宴,竟有如此大的能量。与会不过两百余名文士,最终考入进士的十名,其中评选出来的十名人士,竟有八名高中进士。
一时之间,长安众人相顾咋舌,尽皆对昭国郡主的盛宠再度刷新认识,心中高高尊重起来。
一众长安文士心中,昭国郡主举办的这场春宴成为一场传说。
众人无不盯着郡主府,盼望郡主府在举行一次宴会。
只是昭国郡主府门帘深闭,昭国郡主素来低调,不同于其姨母玉真公主,除每年例行举办一次春宴外,很少召开宴会。众人无不深深遗憾,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明年郡主再次举办春宴,便是抢破头也要抢到一张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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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盘旋犹如天堑,丝丝夜雨打在巴山之上。望着窗下小池,因着淋淋夜雨而渐渐涨高。
巴山驿馆后院正房之中,玉真公主一身华美的大红通袖大袖衫当窗卧榻,额间点了一朵大红花钿,风姿雍容华贵。听闻侍女禀报长安辗转轶事,面上泛起欣慰笑意,“咱们的小阿顾终于平安归来了!”
窗外夜雨叮咚。
一名玄衣男子散发躺在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头后,旷达之感。条达道,“长夜漫漫,公主不好生歇息,是在想什么呢?”
玉真公主含笑,“我在想我的外甥女。”
“阿顾是我胞姐丹阳公主之女,论来,皇室血脉甚多,论起来唤我一声小姨的有不少人,但我唯独真心心疼的,便是这一个。待到回到长安,我自然会于你介绍。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李玄眸色深深浅浅,“公主的外甥女,想来定是和公主一般聪慧美丽,定然是值得喜欢的!”说完不待公主会话,扬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玉真公主嫣然而笑,二手执手共赴芙蓉帐。
一时之间巴山夜雨叮咚,打的芭蕉殷殷折腰,却掩不住馆中翻滚红浪。红浪滚滚掩饰住长安王禅的优雅失意,也是李玄和玉真公主的得意欢畅,如同烈火正正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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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日荼蘼,北地之劫中,顾令月逃亡出来,身边旧日从人风流云散,回到长安,朱姑姑在庄子中培养多年的家生子中择选了两个齐整懂事的丫头,一个十六岁,叫蜜香,另一个十五岁,叫鹅蕊,送到顾令月身边,与砚秋、碧桐一同在顾令月身边伺候。
顾令月心疼无辜悲凉自尽的银钿,特意命人寻了银钿的妹妹,名唤钗儿的到身边伺候,贴补家用。
朱姑姑听闻吩咐怔忡片刻,笑着应了,“郡主心善。”
顾令月沉默片刻,淡淡道,“银钿跟了我一场,我能为她做的,总要尽一尽心。”
因着钗儿年方十一岁,年纪太小,不好近身伺候,便暂时充作小丫头,日后若能得用再提拔到身边来。
这一日,春光明媚,阳光普照大地。
鹅蕊端着铜盆,掀起帘子进来伺候,笑道,“如今门外每天都会投递进来无数个帖子,前儿个鲁家丞还说,要专门置一个人,查看这个帖子呢。”
顾令月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这不过是春闱余波,待到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削缓下去。”
说话间,下人前来禀道,“郡主外间车马准备好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知道了!”
前些日子春宴过后,顾令月便唤来教坊使卢允,过问杜永新脱籍之事。
教坊脱籍乃是一件难事.但如今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昭国郡主出面又是另一回事。教坊使卢允含着谄媚的笑意应承下来,不过小半个月时间就办好了此事。
杜永新捧着自己的脱籍文书,激动的泪流满面。决意离开长安,前往先帝神宗皇帝泰陵安居,自此之后,清淡了此残生。
三月初六是她离开长安的日子,顾令月前往渭水河为她送行。
朱轮华盖车停在府邸门前,此行乃是私人之行,不欲引人注目,所以备下的是一般的朱轮华盖车,而非金光煊亮的七宝香车。顾令月登上华盖车,车轮碌碌转动的时候,时辰还早,忽然想起当日春宴上姚慧女所说的玉真公主风流轶事,不知怎的,又记挂起王禅起来。吩咐道,“取道醴泉坊。”
御人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吁”了一声,驾着车向着醴泉坊玉真公主府邸而去。
惜园依旧风景明媚,檐角飞翘,只是热爱热闹的主人玉真公主暂时不在长安,失了些许往日的鲜亮,略显得几分寂寥之意。顾令月命人停在惜园门前一角,掀开帘角,瞧着惜园高高的墙壁中露出的一点□□,荔枝眸中露出微微怀想之色。
醴泉坊坊门行人来来往往,一个背影在公主府外缓缓行步,不由驻足,玉立身长,背影透露出落寞之色。
砚秋眼角余光四处张望,瞧见此人身影,悄声禀道,“郡主,那是王拾遗。”
顾令月发出轻轻微“噫”声,打起帘子,朝着砚秋指的方向望过去。
天光光微微明亮,一身白衣的王禅立在坊门角落,远远眺望惜园方向,静默片刻侧过头来,侧脸神情有几丝忧郁。
公主府侍卫静静守着府邸安全,许是因着与这位王禅实意相熟,放任自流,并未上前盘问。
王禅便驻足此处,似乎在怀想昔日与玉真公主一处甜蜜的时光。
忽的自失一笑、佳人如今已经找到了新的情人,自己不过是他旧日时光里的一道美好回忆,不会再翻起,只有自己依旧留在原地。
唇边浮起一道自嘲笑意。
静静的阳光照在惜园之上,光圈略一烁动,透明宁静悠长。
王禅微微一叹,抬脚踏步走了。
顾令月停驻在原处,望着王禅忧郁中带着一丝洒脱的背影,直到王禅踏歌而去,转角最后一丝身影消失,方垂下眸来。
“王拾遗这般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了,”碧桐道,“玉真公主这般待他,实在有些狠心了!”
顾令月叱道,“慎言!”
碧桐登时一醒,自悔说错了话,捂了嘴巴,“奴婢失言,还请郡主恕罪。”
顾令月没有说话,静静闪烁着目光。
过了片刻方道,“启程往渭水河去吧!”
三月初正是长安柳絮飞扬,春光正好的时候。
新一届的春闱刚刚结束,遴选出来的一百七十三名进士春风得意,进行了杏林宴会,两名风流俊逸的探花郎乘着骏马自杏林而出,游过长安,摘取了开的最繁盛富丽的两支名花,敬献到圣人面前。长安雁塔之上留下了新科进士的名字,足夸风流的时候。一代名伎永新娘子离开长安城。
渭水缓缓流淌,杜永新立在渭水河边,朝着前来送行的昭国郡主道,“多谢郡主。”
风光繁盛,杜永新却洗净铅华,一身素衣荆钗,眉目之间神情平和,渭水的风吹拂的她的棉丝衣裳直直飞扬,了无牵挂。 跪伏在地上,“郡主对永新之恩,妾铭记于心,郡主尊贵人,妾身不能为你做什么,来日定时时祈祷,祈求佛祖保佑郡主一世安康。”
“快快起来,”顾令月连忙伸手搀扶,“咱们虽身份有些差别,我心中实视你为友。不必如此。”
杜永新唇角泛起一丝微笑,“郡主您过谦,此事于您不过举手,于永新却是如同再造。若是不然永新谢过,永新心中难以释怀。”郑重叩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顾令月问道,“你从长安离开,便直往泰陵。”
“嗯。”杜永新点点头,“泰陵虽然清净,却也安全。我很喜欢那儿,日后余生便再此度过。”
“是你自己的决定,便也好。”顾令月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帮助你的。惟愿你此去一路平安。”
春风吹拂渭水河,行人离散。杜永新再拜昭国郡主再三,方启程离开。顾令月立在渭水河畔目送。
蜜香道,“郡主,咱们该回去吧。”
顾令月望着杜永新款款远去的影子,终于在官道尽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点了点头,“嗯,回去吧!”
登回车中的时候,顾令月怀想,长安城有太多的文人、墨客、乐师、伎人,杜永新作为曾经教坊名伶,许仅仅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因子。大周的风流盛世便是由无数个小小的因子构成。歌咏,交汇,赞叹,共同谱写成一曲壮丽的名曲。
可是大周却如同中天的太阳,生机勃勃。
顾令月微微一笑,她何其有幸,生在这个年代,与其幸会,成为传奇中的一员。
杜永新行出一小段路,回过头去,望着顾令月华盖背影,两行泪水在清丽的面庞上流下,“郡主,你是一个好人。杜永新无以为报,只有诚心诚意祈求上苍,祈求保佑你一世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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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平六年四月,西行蜀地追回情郎的玉真公主偕同清朗李玄一道归京。
顾令月听闻消息高兴不已,当日遣碧桐往玉真公主府投见,第二日前往公主府见小姨。姨甥二人抱头痛哭,畅叙别情。提及玉真公主的风流事,公主脸一红,“他是个惫懒货,最是个性张狂,了无拘束。阿顾,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只当时一阵风罢了,千万别放在心上。”眉眼之中的娇羞之态分外动人。
适逢李玄归来,手中提着一壶酒瓮于公主轮酒,神态天真而又热烈。其后又蒙介绍顾令月,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倒哄的顾令月眉开眼笑。
归来的路上,顾令月感慨,没有想到,这位长安知名的李大才子,竟是这样的画风。
砚秋笑着道,“郡主对这位李先生很感兴趣?”
顾令月道,“在此之前,她曾怀疑玉真公主经历过王禅那样风雅痴心的情人之后,会是怎样一个男人,方才让她移情别恋。见了李玄,方知李玄完全出乎自己的想象。”
只觉李玄与王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王禅风雅,笔下的诗,卷上的画都是乘着这样的风情。但李玄的姿态更加鲜活。
可能,就是这样的鲜活,方让玉真公主投下了真心吧!
砚秋笑道,“若是郡主对此人有兴趣,奴婢倒是知道一些消息。此前李先生负气西行,郡主可知二人闹翻缘由?”
顾令月眸子一亮,“这我倒不知道呢,你说说看。”
砚秋道,“公主与李玄贞平四年结下情缘,,李先生心有征战边塞之愿,正逢北地孙贼乱起,李玄有意投军,前往北地做一个领军的将军。报效国家。托玉真公主替自己谋求北地的一名军职……”
玉真公主欣赏的本是李玄的文采风流,根本不希望李玄赴北从军,且战场刀剑无眼,爱郎若伤了个手足肌肤,自己岂非又心疼。只是不愿意惹了爱郎不悦,便假意应托下来,实则根本没有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