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多少旁的资本,能够依靠的只有圣人对你的宠爱。圣人因着前事一直对你颇有愧疚之情。凭着这份宠爱,你回到长安方能步步风光,没有被流言蜚语包围。可若是圣人知晓了你心中的怨意。一切可就难说了。”
“阿顾,”她道,“小姨痴长你这些年岁,自诩比你懂的很多人事道理。圣人如今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你总是这般,圣人如今对你心怀愧疚之意,方肯容忍你。可是这愧疚之意,并非是永远不会消磨的。若终有一日,你得了圣人厌弃,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你总该为自己考虑一点,放下从前,将眼光望的长远,方才可告慰你阿娘在天之灵。”
顾令月垂眸不语,道理未必不懂,只是终究没有法子释怀。
顾令月哭着落下泪来,“我知道。“小姨,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玉真公主喝道,
顾令月垂眸倔强不答。
世上学过多少道理,终究拗不过本心。
时光荏苒,一瞬间,王氏陵墓上的土渐渐干涸,山东士族轰然倒下,寒族兴盛。整个大周更加富强。
这一日,大周宗人令魏王到访玉真公主府。与玉真公主寒暄片刻后,说起圣人后宫之事。
对面案上的茶盏冷却,魏王早已离开,玉真公主端坐在鸡翅广榻上,面色阴晴不定。
王皇后被废,如今后宫为主。魏王身为宗人令,想进言皇帝立后。托自己前往宫中游说。
玉真公主虽性喜交流广阔,为人却谨慎不过,少有参合到皇帝私事中去。若是平常,自己并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此时却想起了前日里自己和顾令月的一番对话。
“……小姨,你知道么?我在北地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当年在湖州,我的消息是天册五年被报上来的。”
“什么跟什么?”自己念了一句,方明白过来。面上神色登时倏变。
“若是圣人肯早些将我接回,我可早些和阿娘团聚,阿娘也会少度过一年思女之痛。最重要的是,”目光触及自己的双腿,闪过哀恸之色,
“我就不必因为跌落假山不得及时医治而罹患足疾,这么些年都不能走路了。”
玉真公主面色变幻不定,若只是和亲一事,当初并非故意,如今也已时过境迁,假以时日,阿顾想必能够彻底放下。
可若纠缠上这件事情。这般的话,也难怪阿顾念兹在兹,不肯释怀。
玉真公主心中暗暗叹了一声。阿顾存了这个心结,与圣人之间关系必定不能回到最初。自己作为姨母,总要为这个外甥女多做一些,庇护她风雨。
下定决心,振奋精神,吩咐道,“缕银,给我向宫中递求见折子。”
玉真大长公主乃是圣人嫡亲姑母,情面颇大。折子递上去第二日,宫中便有旨意下来,宣召玉真公主次日进宫。
玉真公主第二日一早便按品大妆,李玄绕在公主身边,赞道,“公主今日当真威严。”
玉真公主瞧着李玄在自己身边环绕踟蹰的模样,啼笑皆非,“郎君平日里这个时辰不是早就出府在长安集市上吟游荡喝去了,今儿怎么这么奇怪,一直留在这儿瞧我梳妆打扮呀?”
李玄闻言面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意,“听闻公主今日入宫?”
玉真公主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了然之意,“玄郎这般施为,是想随我一道入宫拜见圣人?”
“正是。”李玄道,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倾慕之色,“今上雄才大略,主持攻克了孙童之战,玄早就久仰圣人风采,若能一睹圣人风采,虽死无憾矣!”
玉真公主听闻李玄称赞自己侄儿,眉眼之间舒适畅意。“我知你的心意。只是今日我入宫,与圣人说的乃是天家私事,闲人不便在场。”见了李玄陡然垮下来的神色,不由失笑出声,
“你不必失望。要见圣人,日后会有机会的。”攒着李玄的手,柔声道,“圣人是谁,那可是我的嫡亲侄儿。你如今既和我在一处,难道还怕和别人一般没有机会见圣么?”
李玄眉宇中重现欣喜之意,“真的?”
“自然是真的。”玉真公主承诺。
李玄这方转喜,哼了一声,挺直背脊,“天色不早,公主早些入宫,莫要耽搁时辰。我待会儿也要出府了,晚间再回来。”
玉真公主目送李玄离去潇洒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笑容。
太极宫玉真公主见圣
太极宫宫观高大。
姬泽在行云台上接待了玉真公主,含笑道,“玉真皇姑这些日子气色不错,蜀地一行,想来见了不少风光。”
玉真公主虽然行径荒唐,听着皇帝侄子提及自己的荒唐行径,也不禁脸蛋微红。“圣人竟是取笑我了。”
姬泽微微一笑,端起面前越瓷茶盏饮了一口。
玉真公主瞧着茶盏茶汤青碧,不似一般常见茗茶,奇道,“圣人如今饮的是什么茶?”
姬泽放下茶盏若无其事道,“这是宜春的明月雪团,最近朕饮着倒好,常常饮用。”
“哦?”玉真公主奇道,“天下名茶凡几,这等茶名我倒是没有听过。圣人喜欢,想来滋味特别。日后我倒要尝尝。”
姬泽淡淡一笑,“世上不是非名茶就没有滋味的。不过是朕如今好这一口罢了。”转了话题,“姑姑今日入宫是为了什么?”
玉真公主正色道,“今日妾身进宫,是代表宗室的意思的。如今山东黜落,王氏自戕,大周后位空悬。宗室的意思,后位不应空悬良久,当另择贤良淑女以任新后。不知圣人于立后之事有何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唔!送别王合雍!
这又是一个我珍爱的角色!
其实我觉得这本小说中我对女性角色很是宽容,塑造的很多女性角色都是着力描写她的闪光点的。部分角色性格魅力某些瞬间甚至可能强于女主。大家注意力不必总是放在少数极品身上。
第二十六章
姬泽端着茶盏,目光轻嘲。“后位教化天下, 不可轻易与人, 当初皇祖母为我择后, 费了足足数年功夫,才选中了王氏。如今王氏因家族之过自戕,朕想慢慢择选出一位适合的皇后, 此事不必过分着急。”
玉真公主知这位皇帝手腕强干, 性子独断,不是常人能够轻易影响的。今日不过是入宫走个过场, 见了姬泽这般发话,便也无异议,“也好, 只是这般, 您后宫中的事体, 由谁主管。”
姬泽道, “朕后宫清净,并无多少事体, 诸人之中既是薛氏出身地位最尊, 就由她暂摄即可。”
玉真公主闻言轻轻蹙眉, “按说圣人后宫之事, 臣妾不该当多说,只是薛氏毕竟……。”
姬泽闻言唇角轻翘,“朕知晓姑姑意思,薛氏为人品性, 朕还算知道,还算知趣,不会做出僭越事体。”
玉真道,“圣人心中有数,便也好了!”
姬泽垂眸望着盏中碧色茶汤,轻轻旋转,忽的开口问道,“听闻阿顾前些日子去了小姨府中?”声音低沉。
玉真公主听闻皇帝提及自己心爱的外甥女,眉目之间都带了一丝柔和之意,“是啊。阿顾是个敏感的小性子,听闻王氏自戕,跑到我那儿哭了好一阵子。我安抚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姬泽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凝紧,过了片刻方道,“昔年丹阳皇姑对朕有恩,朕对她母女不住。好在上天保佑,阿顾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有心弥补,只是毕竟阿顾是女子,朕怕做的事情不合她心意。皇姑姑乃是阿顾最亲近的长辈,阿顾对您最是亲昵,心事烦扰都愿意向您倾诉,还请姑姑多加疼疼阿顾,好生抚养,莫要让她再受一丝一毫委屈。”
玉真公主听闻姬泽郑重托付顾令月之事,心中不自禁闪过一丝愕然。一时想不清楚,笑着道,“瞧圣人说的。阿顾乃是我嫡亲的外甥女,我难道不疼她。”
“那就好。”姬泽唇角微微翘起,喟叹道,“那朕也就能放心了!”
太极宫垂柳深长,挑眉续饮,“……朕久往东都,归长安未久。听闻李玄先生文名传彻长安,诗才旷古烁今,朕闲暇之时听闻,姑姑与这位李先生同出同入,起卧十分亲近,不知是否真事?”挑了挑眉头,
玉真公主听闻皇帝侄子提及自己这个姑姑的风流轶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她虽然放浪形骸。但自己的闺阁□□到了年轻位高的侄子口中提起,不免也是有些尴尬。“感情不过天然生发而已。”
她道,“我与玄郎感情颇佳,玄郎虽以文才著称,心中却有伟志,对圣人治国平北功绩甚为思慕。圣人若有空闲,可否拨冗驾临惜园,一偿玄郎孺慕之思?”
姬泽闻言惊讶的挑了挑眉。
自己这位姑姑风流,前前后后有过不少任情人。
大周公主本就是开放,皇室疼爱血脉亲人,对这等公主的行径,只要不涉及擅权谋反,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玉真公主甚至为了李玄请求自己,可见得心中对这位才子情郎甚为看重。
思绪变化极快,微微一笑,“朕近日国事繁忙,抽不出时间,不过若是亲戚,又另当别论。”望着玉真公主调笑道,
“不知朕此次可是有缘,多一位皇姑父?”
玉真公主道,“此事顺其自然,若是有缘,自当缔结。”
姬泽高高挑起眉毛,倒是对这位李玄当真起了兴趣,“姑姑的意思,朕明白了!如此说来,朕倒真该见见这李玄了!”
红日中悬,玉真公主从宫中出来回到府中,李玄便巴巴的迎上来,一双眸子望着玉真公主,直勾勾的。
玉真公主瞧着这般不由一笑,“放心吧!”上前握住李玄的手,“圣人应了我,旬日后会到访公主府。”
李玄闻言,面上登时显出狂喜之色,深深揖拜下去,“玄多谢公主成全。”
“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气,”玉真公主道,“介时你可要好生准备准备,别在圣驾面前丢了脸。”
李玄慨然道, “这是我千载难逢的良机,我怎会不看重?”挺直胸膛,“放心吧,我定好生表现,绝不会让公主您丢了颜面。”次日起果然谢绝出门,不再满长安交游狐朋狗友,留在府中闭门书写对策。
四月初三,琅花台上木芙蓉花开的花花簇簇,颜色正好。玉真公主便在惜园琅花台摆下华美的小宴。
申时,皇帝圣驾出宫,到了醴泉坊公主府。玉真公主领着众人在府门前参拜,“参见圣人。”
“都起身吧,”姬泽吩咐道,“今日乃是家宴,朕是以晚辈身份前来,姑姑不必多礼。”
“国礼施行完毕,方叙家礼。”玉真公主坚持着将礼行了,打量着姬泽,“圣人越发威武,我这做姑姑的,竟是不敢逼视了。”
顾令月一身青碧色衣裳侯在琅花台上。
玉真公主府设宴,前日遣大丫头丝金来永兴坊请她作陪宴会,她刚刚经历了王氏之事,心绪灰抑,实则不太想立时与姬泽见面,委婉推拒。丝金却笑着劝道,“我家公主这次设家宴招待圣人,实则是为了向圣人推介李郎君,宴上没有旁人。郡主您就当是瞧在我家公主的面子上,陪上这一遭吧。”推不过玉真公主的情面,只得应下。
姬泽甫一登台,便瞧见顾令月。
坐在一束盛开的木芙蓉下,静眸微垂似想着心事。风姿清美。人花相映,两相增色。脚步微微一顿,凤眸之中闪过柔和之色。
玉真公主在身后看见这一幕,笑着道,“阿顾。”
顾令月回过神来,上前拜见,“圣人万福。”
姬泽道,“阿顾免礼。”声音深深。
琅花台上早已经布置好了精致的酒水,主客众人在高台之上坐下,姬泽瞧着面前备好的明月雪团,微微一笑,饮口饮下。
玉真公主笑着道,“这惜园中的木芙蓉盛放,倒有几分声色。圣人瞧着如何?”
姬泽目光凝视在顾令月身上片刻,方移换过去,瞧着琅花台上开的盛放的木芙蓉,赞道,“世人皆赞姑姑惜园美轮美奂,木芙蓉开的甚好,今日不虚此行。”
玉真公主面上闪过欢愉之色,“能得圣人一句夸赞,也算是极好了。”
酒过三巡。玉真公主道,公主家丞田景因着一身白色广袍的李玄上前拜见,“草民李玄拜见圣人。”
姬泽待之颇是礼遇,“李先生请起。”
见着李玄此人,忽的想起自己最初听闻此人诗作,是当年幼弟姬洛和姬红萼事发之后,自己震怒命楚王去国离京,二人永不复见。顾令月前来宫中为姬红萼求情,曾说过,“尝听闻‘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楚王和阿鹄便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自己闻言怅惘良久,竟是允了此事。
时光荏苒一晃数年,诸多人事风流云散,早已物是人非。如今想来,若是当年的自己便认清了自己的钟情,怕是会少很多波折吧。
一时之间收回思绪连篇,含笑道,“先生大才之人,朕早有听闻,不胜景仰之。”吩咐道,
“赏赐七宝床,赐饭。”
梁七变含笑应了,下人抬了一座七宝床置在台上,请李玄入座。方入七宝床坐下梁七变亲自奉了八宝饭,李玄觉面上湛湛发光,受宠若惊,再度拜谢圣人恩典,一时之间只觉“朝登天子堂,”天下燕燕,心中熏熏然洋洋自得。虽未开始饮酒,已然有熏熏然之态。
酒过三巡,壮着胆子起身道,“圣人,草民这几日呕心沥血,草书一份策论,还请圣人御览。”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命梁七变取来,展开观看,见李玄此策论龙飞凤舞,词句虽气势雄浑,汪洋肆虐,其中政见却天真,太过富于理想色彩,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心中对李玄此人已经存了定见:其人不可主政一方。若置在翰林,做一词臣。倒可在大周盛世风采之中添一抹汪洋肆虐的风采。
目光扫向玉真公主,唇角微微一勾,玉真公主若是当真喜欢,养在公主府中做个情人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