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牢婆走出这一条长廊,秦娘子赶紧上前抱着了祁霞:“好孩子,你没吃什么苦头吧?”崔捷也难得的看着祁霞,脸上颇为动容。
不知怎的,祁霞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根本不会难过。可是现在鼻子一算几乎坠下泪来:“没事,我只是被羁押。昨日知府还特地叮嘱把我单独关着,吃用都要小心。秦姨放心罢。”
“这还怎么放心,”秦娘子上下仔细看了祁霞一遍,确定她真的没受什么磋磨才安心一些。旁边崔捷又道:“我们来得早,你也没吃早饭吧?正巧带来了吃的,咱们边用边说。”
说着将准备的点心、肉食都拿来出来,祁霞喷笑:“居然还有鱼干!”
“是我亲手做的,”秦娘子说着又要哭出来:“还打算让你们俩一道在家好好尝尝,这可好出去一趟还进了大牢。”
崔捷叹道:“秦姨,你看朝云好好的。您就别哭了,啊。”还将手帕拿出来为她拭泪。
“是啊,秦姨。您在这么哭,让我心里也难过。放心罢,我也是真个运气好,牢婆格外的照顾我呢。”
秦娘子也只好叹气拭泪,又赶紧让祁霞吃些东西。还拿出一包钱给她:“这是给你的,自己收好。怕这里返潮,就没拿那些纸票子。里面有铜钱和一些碎银,自己在这里头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让牢婆给你弄来些,只要钱到了,旁的都不必担心。”
祁霞也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了。秦娘子很欣慰,又说道:“我想好了,现今我们都住在樊先生的房子里,正好每天能给你送饭。”
“这可不行,”祁霞笑道:“哪能每天这么折腾您来回跑呢。”崔捷却在旁边接了一句:“秦姨做饭,我来送就是了。”
她这一说话,到让祁霞想起来了:“姐姐,田叔、和那位樊先生有话带给我吗?”
☆、探监
崔捷当着秦娘子的面,将樊路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些道理祁霞都明白,和她当初想的也差不多,都是想办法尽量让她脱罪。
于是她说道:“你回去转告樊先生,我都明白。也告诉田叔请他放心,我这里一切尚好,要以官司为重。我看皮家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天瞧那个管家的样子就知道了。”
秦娘子喷笑一声:“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呢,皮老丈有三个儿子。皮健是长子,次子夭折,三子身上有残疾,性格暴虐。他能指得上的只有长子,孙子又还年幼,一个能担得起家业的都没有。
大娘,你也要小心啊。”
“您放心,我一向都很小心。不会出事的。”祁霞一脸无畏:“如果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在牢里下手,皮健也不会在新知府上任之后夹着尾巴做人。”
崔捷一脸赞同,秦娘子却抚着祁霞的头发:“到底还是孩子。你杀了他的儿子,唯一的指望。你想想你为父报仇什么心情,皮家现在大抵也就如此。”
祁霞还有些不服气:“那怎么能一样!”
秦娘子无奈道:“为什么不一样呢,因为你是为父报仇。而他儿子是活该,对吗?”祁霞没有说话,脸上表情却表露无遗。
“唉,你的父女之情,而皮家是父子之情,这种情分都是一样的。”秦娘子语气很温和:“所以心情大约也是仿佛。可能现在你不能领会,所以你只明白,皮家绝不肯善罢甘休就是了。”
祁霞低头想了想才道:“我听您的,多加小心就是了。”
秦娘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了望,回来对祁霞道:“还有件事情,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记得不吃眼前亏。忍一忍,自会有我们替你料理。你千万好生看顾好你自己。”
“是是,我都知道了,您放心罢。”祁霞笑着答道:“等回去您也要帮我劝劝田叔,叫他千万不要挂心。”
崔捷笑道,早上田叔还要跟着来,可惜被樊先生给拒了。三个人笑谈几句,气氛不那么沉重了。
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牢内的光线却不大好。牢婆又一次回来了,提醒道:“巳时过了,你看这……”
秦娘子道:“罢了,我与崔娘子回去。你好生保重。”离别的时候,虽然知道不会真的出什么事情。可是,连平素一张冷脸的崔捷都有些不自在。
秦娘子先一步走到了门口,崔捷却转身抱了祁霞一下低声道:“樊路只是对当年令尊之死不能释怀,只有这一样。并无恶意。”
祁霞有些怔忡,崔捷已经抽身离开了,只是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别忘了明天给她送饭。
牢里的犯人固然不太舒服,审案的官员也不会多高兴。昨日过堂结束,虞俊就将曹鲲留下,说是用一顿便饭,其实是想和他谈谈这桩案子。
知府虞俊原以为这只是一桩杀人案,后来变成了孝女复仇。现在这案子又牵扯上了前任知府,而且别人或许不知道,将近六年前他却也在京中,大将军罗器寿宴上爆出了贺礼是假的这桩事情,虞俊也是是略有耳闻。
唉,他难免叹气,原来以为这是个简单案子,照常例判决就是了,谁知道居然还有种种内情。虞俊颇觉棘手,自然想要从曹鲲那里讨个主意。
曹鲲自然也知道虞俊所求,他也不藏私。用过饭喝茶的时候,曹鲲直接道:“老夫回去就给御史台和刑部写信,让罗才自己陈述。今日那个樊路又告知了仆役所在之处,明日凌晨请贵府派人去将人提来吧。”
“凌晨,晚辈打算一会就……”
曹鲲笑着摇头:“皮家商户我不太了解,可是今日过堂皮府管家之形状,我们可是看在眼里的。难保不会铤而走险,何况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他们若是想要找个人铤而走险,可太容易了。”
今天皮管家在堂上,可是全力否认皮健和所谓的祁家冤案有关,甚至不惜提到罗才来当挡箭牌。虞俊只是缺少经验,他并不愚蠢。皮某管家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着罗才给皮健洗干净。顺带将那个女孩子钉死了无理行凶。
他皱皱眉:“不瞒您,晚辈的确是相信本案的案犯是报杀父之仇的。”
曹鲲笑道:“我也相信。”就见虞俊眉毛挑高,一脸疑惑:“那您今天似乎?”
“我为御史,你是地方官。断案的时候,不管自己怎么看待,都决不能偏听偏信啊。”曹鲲并不藏私,仔细的给虞俊讲了讲如何审案断案,其中有哪些机巧。应对不同的犯人又需要注意哪些特殊情况。
最后曹鲲说道:“这桩案子,你只需秉公办理。倘若证人到场,证明当年皮健害死了案犯的父亲,那么这就是为父报仇,为人子女的大孝,我自会上书朝廷说明情况。倘若情况发生了变化,皮家或许有小错然无大过,这个时候如何判决才需要你好生斟酌。”
虞俊受教点头,又再三写过了曹鲲的提点之恩。二人又谈了些京中消息,曹鲲这才离去。
送走曹鲲的虞俊还在琢磨方才得到的指点,那边曹鲲刚刚回到同安的住所,却马上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随从曹忠。又等到了曹忠回来,方才写公文给刑部、御史台。请求询问罗才关于同安今日杀人案件的相关问题。
这些文牍都处理好了,曹鲲捏着鼻梁想到今天那个案犯说与母弟前往燕州,他难免想到了如今也远在燕州的侄子曹铭。曹鲲一想到他就想叹气,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叔侄不欢而散。
而最后一次通信,还是数月前他还在京中的时候,托付即将前往燕州的普安郡公纪掣给侄子带话,叫他尽忠报国,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婚事,多保重云云。
曹鲲又看到了手边的邸报,普安郡公随燕州忠武将军独孤秋北征狄人,想来侄子也在其中。曹鲲有些后悔,不管怎么样,当时自己该亲自给阿铭写封信的,至少可以问问他在燕州有没有合心意的姑娘啊。
这一天有人后悔、有人思考、有人算计,自然还有人在愤怒。
皮家原本披红挂彩的庆贺大郎皮健寿辰,谁知道寿宴还没开始,喜事变成了丧事。仵作检验完毕,皮健的尸首被送回了家中之后,还健在的老父母和皮健的妻子一起厥了过去。
家中瞬时乱成一团,还在的皮三郎一边担心父母,一边惊怒于长兄的死亡,还得安慰侄儿们让他们照看好长嫂。
没等皮三郎喊管家来问话,家中仆人就来回报说皮管家被官府的人带走了!皮三郎急得团团转,他虽不太管事,可也知道自新知府到任之后,家里都被叮嘱要谨言慎行。想来新任知府看他们大抵是不太顺眼的。想到这里,皮三郎也踌躇了一下,便只让小厮去衙门门口偷偷看一看。
小厮一去直到午后才和皮管家一起回来,皮三郎皮休就在家里命人收殓了长兄,又开始张罗家中戴孝的事情。一忙也到了下午时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皮管家眼眶通红,神色狂乱的冲到了自己跟前:“三郎,老丈如今何处?”
他这一下子给皮休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对了,知府衙门怎么把你叫去这么长时间?回话啊!”
皮管家见皮休还是一副我是主人、快回话的德性,马上扭头去了外面,给皮休气的跳脚:“我问你话呢!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皮管家假装没听着,直接拉着一个仆役问道:“老丈如今何处?”
仆役哭丧着脸:“大郎的尸体送回家里,老丈和老安人一见就厥过去了。”
“哎呀,”皮管家这下真是连连跺脚:“这可怎么好。”正在这时,皮老丈身边的小厮急急地跑了过来:“管家您老可回来了,老丈吩咐您一回来,赶紧到他那里去。”
皮管家一溜烟就跑去了皮老丈住的正房,老安人还在一边垂泪,老丈也是不住的唉声叹气。看见皮管家,马上就问:“他们那些人说的乱七八糟的,我且问你,大郎、大郎究竟是犯着了哪路的恶鬼啊!”
“您先让不相干的人退下罢,”皮管家也没了往日的上下尊卑:“皮家出大事了!”
皮管家已经在皮家伺候二十年有余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几乎如丧家之犬一般。皮老丈心中一沉,挥手让下人都下去。又让婢女扶着老妻进了内室,这才说话:“你说罢,出了什么事情。”
“老丈,杀了大郎的是王记祁家的小娘子啊!”皮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皮老丈还有点糊涂:“她、她一个小娘子杀我们大郎做什么?”
皮管家嚎了几嗓子,擦干了眼泪才道:“这……”皮管家欲言又止,老丈气的直喊:“都这个时候,这样的局面。你还要隐瞒?”
“这实在是,有桩事体您老许是不知道,”皮管家这会小心起来:“几年前,大郎找到了一个机会坑了祁家的那个祁祥。大郎本想只是给祁家找点不自在的,可谁知道那位罗知府如此暴躁,当堂打死了祁祥。更不知道祁家小娘子如何得知的。”
他说的无比恳切:“老丈,这实在是不怪大郎啊。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大郎他也不是存心害死起祁家郎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死活上不去作者后宫了,后来把家庭的网络和无线路由重新安装了一遍才好。
今天更新,明天争取二更。
☆、皮家
皮老丈听着管家说话,身子就开始向后仰,仿佛被人迎面捶了一拳。皮管家抬头,立刻爬起来过去扶住了老丈:“这个时候您可千万顶住,千万千万保重啊。老丈,如今整个皮家都指望着您呢。呜呜。”说着哭了起来。
“别嚎丧!”老丈怒道:“我还没死呢!”老人家一下子怒极反笑:“你们、你们可真行啊,这叫什么?嗯,祁家家门惨事连连,我当初还想着他们是犯着了哪一路的高人,没想到啊居然就在咱们家里,就是我儿子和好管家!”
皮管家跪在地上:“老丈,可不能如此说啊。这些年来家里家外,尤其祁家起来那几年,不都是大郎里外张罗维持局面吗?大郎真的没有存心害人呐,要怪也要怪那个罗知府,要不是他收了祁家的汉瓦,哪会有后来的事情。”
“怎么还说罗知府?”皮老丈恨恨道:“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你还敢攀扯罗知府!”
老丈看了眼皮管家,发现他神色不定,惊疑道:“难道,你今日在知府衙门提到了罗知府?”
皮管家见事情至此,就将自己在大堂上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老丈勃然大怒,紧接着就捂着心口指着皮管家:“你、你你……”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把皮管家吓得赶紧过来为老丈抚背,老丈喘了一阵,用力挥开了皮管家,指着他骂道:“你这是要害死我们满门呐,我皮家算是完了。”
还没等皮管家申辩两句,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原来是皮三郎皮休到了。皮休一进门就把皮管家推开,扑在了老父的腿边:“阿爹,呜呜。”
皮老丈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语气平静多了:“三郎啊,不要哭了。你起来,阿爹有话对你说。”
皮休听着老父亲的口气不大对,他因自己身有残疾而脾性暴躁,但是人却不笨。马上抬起头看着父亲,就听老丈说道:“我与你阿娘年迈,你嫂子常年管着家务,外头的事情都是你哥哥操办的,如今、如今他身亡,你侄儿们年幼。以后这家里难免要你承担一二了。”话说完,老丈长出了一口气。而皮休却愣愣的看着父亲。
他的心思在转动,因他性格的缘故,这些年来家里的生意都不准他插手,只是他大哥皮健待他极好,平素用钱都不是问题。有时父亲训斥他,母亲和哥哥也都拦着劝解,不令皮休吃亏。
这下父亲要让他接触家里的买卖,皮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扭头看向了皮管家,皮管家正一脸惊愕,似乎有话要说。
皮休突然快意起来,他语气谨慎坚定地说道:“请父亲放心,儿子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一定不负您所托,好好的办家里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皮老丈就慢慢道:“现在就有桩事体需要你拿个主意。”于是就将皮健当年涉及害了祁家,如今祁家后人杀了他的事情告诉了皮休。又将皮管家今日在大堂上言语不谨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皮休刚刚雀跃起的心情,刹那间都被拍死在了地上。他现在觉得此刻自己肩上的担子、面对的这桩麻烦,不好轻易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