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老丈看着小儿子变幻莫测的脸色,又问了一遍他该怎么办。皮休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看着父亲的脸色,皮休灵机一动:“父亲,儿子想着是不是先要将大哥入土为安。还有虽然皮安说错了话,可是这件事情他初衷并没有错。”
皮管家意外于皮休没有落井下石,不过他看了看老丈的脸色,还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没动。皮休接着说道:“皮管家要说大哥无辜,只能说出罗知府。再者说,人家高升京城,难道还能千里迢迢的在如今虞知府的眼睛底下把我们家怎么着。”
皮休接着说道:“阿爹,反正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在后悔也无用。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就当大哥从未做过那些事情,祁家人杀人乃是错杀,而皮家无辜。”
皮老丈真的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这样有主意,可是他年岁已高,想的多是儿孙之事,这样的做法……
“老丈,小人也说两句吧,”皮管家小心翼翼的往前蹭了两步,看着老丈点头,才敢道:“老丈,小的当时一时不忿他们把责任都推到大郎身上。二是,小的当时不说话岂不知坐实了大郎阴谋害死了祁祥?真要这样,以后皮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还怎么在这同安城里行走。这样的恶名,不能担呐。”
原本还很愤怒的皮老丈被管家这一番话说动了心,对啊儿孙们怎么办呢。难道官司之后,还要举家迁走?可是迁到哪里,这一大家子人总会有外人知晓这么一档子事情。
老丈没有说话,这时候在内室的老安人走了出来,皮管家和皮休赶紧行礼。老安人坐在了皮老丈身边,道:“他爹,三郎和皮安说得对。就算咱们不管了,孩子们呢。咱们小大郎才刚刚议亲,底下的还没有说亲事,以后可怎么办。还有家里的买卖,当年祁家是怎么倒的,前车之鉴啊。好歹那个罗知府已经走了,可是虞知府还要在同安起码三年。”
皮管家、大号皮安,这会又应景的抽噎起来。皮休也在低头垂泪。忠仆、爱子和老妻都这么说,皮老丈心道,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皮家也没有退路。
终于老丈下定了决心,要立刻想办法将这桩官司彻底的和死了的儿子皮健扯开关系,不能让儿孙们跟着受影响。他缓缓的说道:“你们听着,这事情就交给三郎和皮安了。我老了,也不管你们到底怎么办,我只要咱们皮家声誉保住了就行。去吧,好生商量商量。”
老安人在旁也再三叮咛一定要好生处置,二人告退。皮老丈就对老安人说道:“不知三郎和皮安能不能把事情解决圆满。”
“三郎好歹是自己儿子,平日里他一向不管事。可是到底也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又不笨,慢慢学着来吧。”老丈点点头,靠在榻上软枕上,没有再说话。
来到院子外头,皮休按耐不住,首先开口:“我说,如今你得听我的了。”
皮管家皮安一副假笑:“三郎,老丈可说了,事情是交给您和小的我。”
“你不过是皮家一条狗,”皮休大怒:“平素在兄长身边耀武扬威也就罢了。今日给皮家惹下了大麻烦,还敢叫嚣!”
提到皮健,皮安敛容做悲戚状:“大郎在日待我不薄,我自会为皮家着想。三郎还是想想老丈的吩咐如何做到吧,小的听命就是了。”说着,草草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皮休在后面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可是想想大哥的事情还用的着他,皮休心道我忍忍就是了,不能耽搁正事。等这事情了结,家里我做主,怎么收拾他还是不是一句话。
走了的皮安心里也在嘀咕,以后他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皮健对皮安有大恩,可以说皮安维护大郎和他的家人都是应当应分的,然而他对皮家可没什么感恩之心,尤其是皮休,平素只会惹麻烦的一个废物罢了。都是大郎顾念兄弟情分,平日里总是给他收拾烂摊子。
一点本事没有,如今大郎不在了,都不说提携侄子们一下,满心都惦记着能当家做主,以为人人看不出来么。呸,皮安啐了一口,直接往皮家大郎停灵的地方去了。
皮健已经收殓入馆,灵前只有四个儿女在守灵,所幸家中下人照顾的还算精心,皮休上午那一通脾气发出来,让仆人们都老实干过,丧服也都裁好了。
皮安扫了一圈,低声行礼问道:“小大郎,讣告发出去了吗?”小大郎就是皮健的长子、皮家长孙皮慎。
皮慎点点头:“三叔之前叫账房写好帖子报丧,给相熟的人家和亲戚们送去了,”少年停了一下又道:“安叔,这都几个时辰了。一个来的人都没有,连我岳父家也没有来人。”
“……,你别着急,”皮安努力安慰少年:“这事太突然了,再说如今同安城中一定是流言纷纷。亲戚们也得缓缓,估计一会就会来了。”
果然,皮家的几家老亲倒是主人亲自上门致哀,不过皮慎的岳父陈家只派了一个管家带着婆子前往致哀。
皮家老两口伤心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就没有出来见这些客人。可是皮健的妻子带着孩子们见了陈家来人之后,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发凉。这是看着皮健死了,还死的不大光彩,想要悔婚?
又听说公公皮老丈没有叫长孙做什么,而是让三郎皮休准备管理家业之后。大房这对母子,心中愈加不安。看着底下的弟妹们,皮慎心里也有了主意,只是要和皮安商量一下。
而皮休,也把白日里派出去小厮叫来,仔细询问了一遍当时过堂他都听见了什么。让小厮仔仔细细讲过一遍之后,皮休心里也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盘算、盘算,死的人都死了,活着人立刻就开始算计旁的事情,啧啧。
☆、僵局
祁霞在牢中的第三天早上,果然见到了前来送饭的崔捷。
她在一旁吃饭,崔捷在旁边说起来这两天回去之后田叔是如何找人盯着皮家,樊先生又是如何分析皮家可能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崔捷告诉祁霞,听说御史曹鲲已经上书朝廷,要让前任同安知府、如今的京官罗才给出解释,说明当初是不是他满城搜刮汉瓦,才引起的祁家惨事。另外还要查访皮健与罗才是否有勾结,然后还要查一查当年罗大将军受到的那块汉瓦在何处。传闻皮家又献给知府一块汉瓦,又是哪里来的。
祁霞吃过饭,奇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崔捷倒是不在乎牢里简陋,靠在了石板稻草上笑答:“那位樊先生,这些年就忙着这点事。说实话,他真是个有本事的人。还有田叔,我一直觉得他只是忠心有余,其他的就……没想到田叔居然能在同安城中拉出那么多人监视皮家,而且对方一定想不到。”
“这个倒不奇怪。我听父母说过,当年田叔流落同安城的时候在流民中很有威望。”祁霞回忆起当年父母闲谈时说过的话:“后来他去码头打零工,那些工头看他是外乡流民,就压他们的工钱,也是田叔带着人闹事。”
“这么个人是怎么到你家里为仆的?”崔捷也觉得奇怪了,这样的人物怎么就变成祁家的奴仆了。
祁霞很无奈:“田叔似乎出身西北。家里长辈也是边军出身,后来遇到些事情,具体的他也没说过。后来西北战乱,他就变成了流民。码头闹事之后,他被人暗算,我父亲在街上救了他。田叔也是那种一心向正道的人,后来就到了我家。其实田叔不算是奴仆,他更像是在我家里打短工,但是祖父和父亲都很倚重他,很小的时候他还给我和我弟弟上课。”
“哦,那田叔到更像你家的……怎么说呢倒像是朝廷里的王府长史,哈哈。”崔捷一下子对祁家充满好感,一般人家签仆人都喜欢死契,能这样善待尊重一个落魄的边军小军校,难怪田大有对祁家死心塌地,这么多年还坚持为祁家奔走。
两个人聊了半个多时辰,崔捷才起身离开,又告诉祁霞自己还要去看看有没有燕州的信件,又告诉祁霞昨夜那个仆役管事就被押解回了同安,今日大抵就要开堂审讯,让祁霞千万不要紧张。
祁霞笑着说崔捷简直越来越啰嗦,笑着送她离开。
果然,到了午后就有牢婆过来押送她到了衙门,路上牢婆还告诉她,皮家请了一个讼师,在同安城中颇有名声。祁霞心中一沉,看来皮家是打定了主意咬死皮健无辜了。而方才崔捷却没有带来这个消息,不知道自己这边有没有什么应对。
今日衙门口还是围了一堆的人,甚至有人垫着脚往大堂里面看。崔捷靠在人堆边缘,心道这些人真是闲的。
其实这么说有失偏颇,崔捷毕竟是外乡人,并不知晓当年王记祁家挤兑的皮家制糖坊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所有的同安人都吃过王记的糖品。所以当年王记拆分出卖、祁家家破人亡的时候,整个同安城都处在莫名的彷徨和不安当中。
甚至这也是前任知府罗才在同安不得人心的一个关键因素。如今听说祁家后人来报仇,一下子打死了皮健,说当年是皮健暗害祁郎君祁祥。当年和祁家相熟或者与皮家认识的人们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实在是当初皮健、祁祥交恶之事,太多人知道了。
比如说与皮家小大郎皮慎订亲的陈家,家长陈有信当年和皮健、祁祥都相熟,听说了祁祥的女儿打死了皮健,并且直指皮健害死父亲祁祥。陈有信马上就信了七、八分,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女儿与皮家订亲的事情。
可是如今皮家热孝,也不好贸然的提这门亲事如何处置,陈有信在家和妻子如何烦恼,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祁霞被带上堂的时候,皮管家皮安、樊路、田大有、钱朴,皮高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已经都在堂上了。只等知府虞俊和御史曹鲲的到来。
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一个神色紧张,一个一脸无所谓。祁霞暗自扫过一眼,猜测可能紧张的那个是证人,而一脸无所谓的是讼师。
知府虞俊和御史曹鲲一道升堂,在问道堂下何人的时候,祁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一脸无所谓的才是证人,原来知府衙门的仆役管事。而那个一脸紧张的才是讼师崔行之。
当知府问道皮家寻讼师,所为何故的时候。崔行之口气还有些结巴说道:“学、学生是受皮家所托。皮家要状告案犯祁氏,当街杀人、诬陷死者皮健。祁氏所言关于死者陷害乃父之事,纯属构陷。求知府、御史二位大人还皮家一个公道。”
口气非常之紧张、悲戚,一副被冤枉了百口莫辩的样子。樊路低头哂笑,崔行之真是名不虚传。
虞俊和樊路对视一眼,虞俊咳簌一声道:“嗯,你说皮家委托你反告案犯?”
“正是。”
“那就要看看证人如何说了,”虞俊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堂下所跪者何人,报名。”
那个男人叩首道:“小民叫陈良,曾经是这衙门里头的仆役管事。”
“知道押解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陈良回道:“小人知道,是为前几日祁氏女在西市杀死皮健一案。”
虞俊点头:“那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本官问你,前日供状上说当初皮健更换祁家献给知府罗才的汉瓦被人所换,是你所为吗?”
虞俊已经做好了这个陈良拒不承认的准备,谁知道他开口就是:“是小人所为。”
“……细细说来,当初是如何调换东西的?”
陈良又磕头说道:“小民当时见钱眼开,皮健许了我五十两银子。小民就趁着罗知府准备寿礼的时候,将汉瓦换了。等到东西上路,又说乡下父母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要回乡侍候双亲。”
知府点点头,又看向了讼师崔行之。崔行之一躬,问道:“请许学生问陈良两句话。”
“问罢。”
崔行之又一躬:“是。陈良,我问你。你说当年调换汉瓦,那么换出来的汉瓦在哪?换过去的赝品又是从哪来的?”
陈良一愣:“这、这我都交给皮健了,他是如何处置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崔行之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说道:“那就是说,你承认自己换了汉瓦,然后其他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陈良懵着点头,樊路在一旁暗道不好。
果然,崔行之笑道:“二位大人,现在几个涉案的证人都说是死者皮健策划害死案犯的父亲祁祥。可是皮健已经死了,被祁氏女所杀,而且不管多少脏水泼在了皮健身上,他也不能为自己辩驳。大人,这样是否对皮健不公呢。”
虞俊哑然,旁边的曹鲲眼睛一亮,这同安城里还有这样的人物。皮家根本没注意到皮健已死,对他们反而是个契机,一切都可以推倒他们不清楚事情本末。而对死人来说,任何指控都是死无对证。
这个讼师不简单呐,深谙人情律例。曹鲲冷笑,可惜没有走正路。
没等虞俊说道,曹鲲就道:“将陈良收押入监,传捕头上堂。”
待捕头上堂,曹鲲温言问道:“捕头,罗某任同安知府的时候,你就在本府做捕快了。是吗?”
“回御史,正是。小人自承平年间便在府中为捕快,前些年升了捕头。”
“那么当年祁家案件之后,相传死者皮健也献给知府一块汉瓦。此事是真的吗?”
许是今日黄历上该写着不宜审案,捕头的回到也是出人意料,他答道:“此事不是真的。”
哄,内外一片哗然,大家都以为该是真的,没想到。
就听捕头继续道:“当时也曾有过市井流言,说皮家不知怎么的也弄到了一块汉瓦献给知府。不过也有人说知府又不是傻子,如果皮家做什么手脚,他也不会平白让人蒙了。
小人却知道,因为皮家根本就没献什么汉瓦。而是送了一块美玉,让罗知府心情大好,那之后才对皮健格外的青眼有加。”
外面纷纷而来的都是“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倒也是合理,可是和祁家的案子没甚么关系啊。”“就是就是。”
上首的两位官员觉得这案子今天结不了了,于是又一次宣布涉案两人都压下去,此案暂时待京中罗才口供到了以后再行审理。
所谓屋漏又逢连夜雨,被崔行之抓住了皮健已死、死无对证还不算。崔捷在驿站真的收到了燕州的信件。而信件的内容,让她颇有些不安。
信中纪挚写到,朝云的弟弟祁章,已经自燕州动身前往同安了!崔捷定定神,仔细看下去。信中提到祁章心中不安,在纪家看了几封来信之后,就说服了外祖母与舅舅,带着家人向同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