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丹依脱口而出:“前晚章年卿在哪里睡着?”
冯俏埋进孔丹依怀里,抱着她的腰。喃喃道:“他在新房里睡。”
“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很好的,娘。”
新女婿上门,章年卿被一碗鸡蛋为难在门口。孔丹依一口气打个八个荷包蛋,冯俏都进门和母亲说了好半天话了。章年卿还被耿直下人拦着和鸡蛋死磕,他吃的直打嗝。
冯承辉笑眯眯的,不紧不慢道:“你丈母娘喜欢你,特意为你煮了八个。你慢慢吃,不急不急。”
章年卿喘了口气,从碗里抬起头:“冯先生,你当初娶师母的时候。孔夫人也给你煮鸡蛋了吗。”
冯承辉不堪回首道:“何止,衍圣公子女众多。我在丈母娘那吃了五个鸡蛋,冯俏的那些舅舅小姨可一个没饶过我。”
章年卿错愕的捧着碗,欲哭无泪:“先生知道不好受,怎么还要为难学生。”
冯承辉顺着美须,依旧笑眯眯道:“不怕不怕啊。衍圣公昨日特意来对我说,俏俏没有兄弟姐妹,我这边的鸡蛋就由他那边的孙子辈代劳了。”
章年卿脚下一踉跄,手里的碗险些砸到地上。可惜的是被下人眼疾手快的逮住了,下人举着碗,笑道:“姑爷继续吃吧。”
有冯承辉提前打招呼,下午回去的时候,章年卿特意带着冯俏和几个哥们去了孔府。专门带了一个叫李达的哥们,李达拍着胸口说:“我最爱吃鸡蛋了。章少爷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衍圣公家的饭,听着就有种吃了当场就能中状元的感觉。李达信心满满。
大魏风俗,三朝回门的时候。丈母娘为表示对新女婿的喜欢,会煮荷包蛋招待,煮的越多就代表越喜欢。新妇的兄弟姐妹,由嫂嫂等女眷煮红鸡蛋,男人们压着新女婿喂。
一来是讨了吉兆,以前新婚夫妇生了孩子都要做红鸡蛋送人的。二来,多少有点报复的意思。
冯俏嫁进章家的时候根本没有怎么闹洞房,故而,孔家对章年卿应该不怎么为难才对。
可章年卿一只脚刚踏上孔家大门,孔家嫡长孙孔穆行便带着一干弟弟出来了。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红鸡蛋,章年卿脸都绿了。
孔穆行笑吟吟的:“哟,我们章大人看来也是有备而来。正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拍拍手,招呼下人,“搬凳子,让几位小爷坐。”
杨久安站出来为大家出头,梗着脖子道:“孔穆行,你敢给小爷我强喂一个试试。”
孔穆行不畏不惧,勾着杨久安脖子,抓着一个剥了一半的鸡蛋往他嘴里塞。杨久安手舞足蹈,挣脱不得。
众人见杨久安都战败了,灰头土脸开始跟鸡蛋死磕。
杨久安在孔穆行这里的确讨不到便宜,孔穆行自小在宫里念书,同几位皇子都敢动手打架。和景帝在位的时候,也只是对大皇子说,你和孔穆行要好,你劝劝他,别不知好歹。
连一句训斥也没有,更别提杖责等刑罚。
孔穆行是长房长孙,孔家嫡系,以后是要继承衍圣公爵位的。
大皇子二皇子不止一的被和景帝耳提面命,你们是皇子,让人压着他,你们走你们的。不要动手打架,没轻没重的。孔穆行伤到皇子是天大的死罪。两个皇子要真把衍圣公的嫡长孙打出个好歹,就等着天下文人口笔诛伐吧。
李达只吃了两碗鸡蛋,便吃不下去了,连味儿都不能闻,一闻就想吐,他哭丧着脸说:“章大人你这忙我帮不了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鸡蛋了……”
章年卿哭笑不得,拉着孔穆行私下商量。“哥,意思意思行了。”
孔穆行双手环胸,觑着他道:“我可不敢放水,我祖父会打死我的。”
章年卿压低声音道:“我听俏俏说她小时候好像帮你补过一个什么图?”
“你什么意思。”
章年卿抱拳告饶,苦笑道:“我和俏俏情投意合,如今既已成亲,我们就是一家人……”
孔穆行一听就头大,忙道:“好好好,你可别瞎告状了。”挥挥手,立即有下人来收碗,一句话吩咐下去。下人们一阵欢呼,一人分一两个鸡蛋,末了还不够分。销赃销的很是迅速漂亮。
章年卿拍着他的肩膀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孔穆行没好气的摆摆手。
折腾一天,章年卿和冯俏回家时。章年卿还在打嗝,气味不雅。他很是尴尬,道:“我还是坐到马车外面去吧。”
冯俏拦住他,柔声道:“别折腾了,我又不嫌弃你。”
章年卿还是想坐出去,又有些舍不得冯俏,神色踌躇。冯俏起身坐进他的怀里,道:“看你还出不出去。”
章年卿掐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阵亲昵,感慨道:“我到今天才觉得,你小时候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谁说的。”冯俏道:“我小时候可寂寞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只偶尔在外公家才能碰见几个表哥表姐。可惜他们不爱带着我玩,都嫌我小。”
“你大哥很疼你。”
冯俏点头道:“我知道啊。其实他谁都疼的,我大哥特别有担当,当初大皇子死的时候,他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久。他觉得他没有保护好大皇子。其实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章年卿沉默片刻,认同道:“你说得对。那几年那么乱,很多人都在听天由命。”意有所指。
冯俏没听出来,她思维跳得很快,想起章年卿的任命,突然问道:“天德哥哥,明天就是六月一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啊。”
“这两天吧。看看家里这边还有没有什么事。”
陶家人这次来给章年卿带了三十护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以冯俏陪嫁的名义跟过来了。
章年卿也一直在同白大夫商量,看看能不能从百仁堂给他拨一位师傅。软磨硬泡小半年,白大夫给他推荐了一位姓崔的大夫,崔大夫年过七十,很是年迈。章年卿担忧他不好赶路,崔大夫眼睛一瞪,“老夫徒步能走十里山路!”
……好吧,他不能。
章年卿只好给自己宽心,老人资历深厚,医术高超。总比小学徒好。章年卿抱着冯俏,像是抱着一个娃娃。
明年他就到了及冠之年,居然还没有做出一点成绩。
章年卿呼出一口气,低头见冯俏小鸡啄米的直点头。把她的头往怀里一按,“累了就睡吧。”
“恩。”
冯俏在他胸前蹭蹭,找个舒服的姿势,呼呼大睡,黑甜一觉。
第40章
章年卿要出发去山东了,杨久安带着小厮扛着一份疆域图并驿站册跑到章家来。兴冲冲的问章年卿:“你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章年卿看清杨久安手里抱着的东西,给他倒了两次茶都撒了一桌子。最后一次时,热水细流还涓涓点点的没进杨久安的衣服里。
杨久安一无所觉,挥斥着手臂,捶着胸口,义气道:“好东西吧。我特意从定西侯那拿的。”
章年卿默默品砸了一下那个拿字,笑着问:“怎么想起来拿这个了。”
“这不是你要走了吗。我昨天看了一宿,从这到这,看着只有这么长一段路,算下来要有四百多公里呢。”他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一脸惋惜。又问了一次:“你真的要带着冯姑娘一起去?”
“什么冯姑娘,叫章夫人。”章年卿指腹珍惜的滑过辇图,目光黏在上面,难以挪开,他道:“她才刚嫁我,过两天我爹娘一回去,京城里孤零零就剩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索性一并带着,顺便打个掩护。”
皇上此番派遣京官去监考乡试,就是为了避免在发生帘内官帘外官串通一气,相互勾结的局面。可俗话也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章年卿看着杨久安,郑重道:“我打算以回乡祭祖的名义去山东。”
杨久安一听乐了,“你这是娶媳妇还是入赘啊。”
章年卿瞥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他裤子上濡湿的一大片水渍,目光上移,桌沿水滴空悬着,半晌才掉一滴。他忍住笑意,略拔高声音,“世子爷。”扬下巴指了指他衣袍。
杨久安如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拍着裤子,啪啪拍出一片水花。
章年卿哈哈大笑,笑着问他:“今天太阳大,你是出去晒干呢,还是换我的衣服。”
“换衣服!”杨久安恼怒道。
章年卿笑着让人去冯俏处拿一身新衣。
内院,冯俏正忙着指挥下人收拾东西。忽然见毛竹带着一个生脸的小厮过来说,“杨世子被茶水污了衣裳,借三少爷的一件衣服穿。”冯俏想了想,琢磨出章年卿的意思:“珠珠,去西橱间那个柜子里面拿。”
西橱间都是绣娘代冯俏做的衣物鞋袜等,冯俏亲手做的衣物都在耳房。
冯俏嫁进冯家一共带了四个丫鬟,固然平日冯俏最宠的是珠珠,冯俏屋里的大丫鬟却不是她。珠珠占了冯俏幼时玩伴的便宜,两人情同姐妹,冯俏待她很珍重。平日里,处处跟着冯俏的也是珠珠。
可珠珠的性子却不适合操持家务。
毛竹随珠珠出去时,见珠珠一脸气呼呼的。板平着脸问杨世子身量,直到他带来的小厮说:“应该差不多了。”
珠珠递给他衣服,道:“不合适来找我。”话毕,径直转身走了。
毛竹领着杨世子的小厮回到正院,趁人不注意又偷偷溜出来。私下去找珠珠,果不其然,珠珠在背着窗子抹眼泪。
毛竹踌躇的站在窗外,探头探脑的问:“珠珠姐姐,你哭什么。”
珠珠一止住哽咽,刚想张口说什么,想着冯俏的话又咽了下去。“没事。”
毛竹着急道:“怎么会没事呢,没事你哭什么。”
珠珠狠狠一瞪,泪眼汪汪道:“你们章家什么规矩,哭都不许人哭了。”
“当,当然不是。”毛竹讪讪的,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冯俏很淡定的坐在屋子里写字,嫁人和没嫁人是不一样的,她一直都知道。
陶茹茹待冯俏一直很好,两家刚定亲那段时间,陶茹茹经常借着礼节给冯俏偷偷送衣服首饰。章家去河南之后,陶茹茹还惦记着她的身量尺寸。
如不然,她何德何能,陶家舅舅能记得她给她做衣服。
冯俏知道,陶家章家女儿少,她当年又小,青鸾一两年间还由不得她打扮,陶茹茹真的把她当女儿疼,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
今天冯俏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陶茹茹身边的大丫鬟秋韵同两位嫂嫂一起过来,说帮她打点。
大嫂笑盈盈的说:“你还小,不懂事。穷家富路,万一有什么疏漏,路上岂不是不便。”
冯俏没说什么,笑着应了,道:“有劳嫂嫂们了。”使个眼色给云娇,云娇拉着秋韵去吃茶。
两个嫂嫂坐阵正厅指手画脚,将冯俏先前的安排都打乱了。珠珠等几个丫鬟都很生气,当着她们的面差点顶起来了。
珠珠脾气最爆,见着大嫂的丫鬟去开箱笼,把人推了个屁股蹲,气的眼睛都红了。
冯俏让人把珠珠叫进来,指着茶壶道,淡淡道:“给我倒杯水。”
珠珠欲言又止,冯俏笑眯眯的看着她。最终珠珠什么也没说,顺从的给冯俏倒了水,站在一旁。
屋子里静可闻针,不知过了多久,云娇打帘进来,附在冯俏耳旁刚想说什么。冯俏低头吹着纸上墨迹,道:“没事,直接说吧。”
云娇看了一眼珠珠的红眼圈,福身道:“是。秋韵姐姐说,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清晨找的夫人。大少奶奶说,小姐年幼,不懂庶务。想过来帮忙,又怕不合适,特去’请教‘夫人。”
珠珠闻言怒道:“寒碜谁呢。她十三岁嫁进章家门,进门一年就敢和夫人要权。现在反倒拿小姐的年纪来说事。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冯俏好笑的问珠珠:“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珠珠别过头,一脸倔强,显然还是再为刚才的事生气。
冯俏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揉着脖子道:“两位嫂嫂来肯定不是来帮忙的,她想开我们的箱笼,无非就是想看看我的陪嫁罢了。”冯俏刚进门三天,又因早知道要离京,很多东西都没有开箱。顿了顿,冯俏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不谨慎,财不外漏。是我想差了。”
珠珠啐道:“狼心狗肺,白给他们好东西。”
云娇不好跟着骂,只能道:“小姐说的哪里话,人心不足蛇吞象。哪里能怪得了小姐呢。”
冯俏递给云娇一张纸,道“不说这些了。待会儿你带着人把甲字打头的箱笼,还有这些红字标号的全部整理起来,抬到三爷书房旁的耳间去。记得叫上宜诗宜佳。”
宜诗宜佳便是章年卿许诺给冯俏的两个会功夫的丫头,陶外公给的人。
然后又递上三章右上角折了角的素笺,冯俏道:“你们就按这个章程收拾。大嫂二嫂无论说什么讲什么都不要顶撞,当然,也不必理会就是了。珠珠你回房间去面壁思过。”
正巧毛竹带人来了,冯俏便随手把珠珠指派过去。
自己带着两个丫鬟,并两匹青织金过肩蟒罗和一匹沉香织金凤纱去了陶茹茹屋里。
冯俏笑面如嫣,一副甜姐儿的模样。抱着陶茹茹的胳膊道:“娘,过两天我和天德哥就要走了。我才嫁过来没多久,都没好好孝顺你……”示意丫鬟捧上布匹:“这几匹布料是幼娘孝顺你和爹爹的,原本该是我做了衣服才像话。可眼看我要走了,路上紧赶慢赶,做好在托人寄回来。最早也到初秋了。只好这么潦草的送给娘。”
陶茹茹心里喜欢,看着冯俏乖巧的样也爱极了。拉着她的手坐下,点着她鼻子道:“就你这个小家伙会偷懒。”冯俏赖在她身上哧哧的笑,娇懒极了。
过了会儿,陶茹茹想起什么,问:“你不忙着收拾东西。还怎么跑到我这躲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