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见了,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放下手中的东西,随着那男孩一道儿大步走回方才作活的地方。
接下来的三天,十七一直在这里跟着搬运干粮,晚间便与其他劳力们睡一个营帐。而第一日带他过来的那个士兵,他之后再也没见过一次。
十七这一趟来得悄无声息,再加上他话也不多,但体力很好,可以一人当做两人用。那工头也便忘记了起初的那一点疑虑,便真的拿他当做廉价苦力呼来喝去地随意使唤。
直到这一幕偶然间被副统领韩轩瞧见了。那皇帝托人带来口谕时,他恰巧便在将军的营帐,自然知晓这几日十七会来。
这一批兵士,除了几个老将,大多都是这两年新招募的。许是不知道几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但那韩轩却是知晓,自然也明白将军为何会看不惯这新调来的小兵。只是却是没有料到,将军会安排这样的活计给他。
那日韩轩特意路过了将军的主营,掀开帘子之后,瞧见诸葛睿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兵书翻看。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我方才瞧见,宫里安排来的那小兄弟似乎还在后面跟那一群刑犯待在一起。这事可是诸葛兄你安排的?”
他与诸葛睿不仅是多年的好友,在战场上更是生死之交。说话之时,变少了那些客套。
那诸葛睿方才见韩副统领走进帐内,便也只是淡淡地掀了下眼帘,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当听他口中提到了十七,鹰样的利眸倏然眯起,他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
韩轩皱了眉,见那诸葛睿此刻面色不善。他叹了口气,整理了一番措辞之后,这才低声婉转道:
“那小兄弟虽说是新来的,你我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他武艺极好。便留在后面帮着搬运粮草是否有些过于大材小用了。”
那韩轩说出这话,便是也是觉得那小兄弟是个可用之才,本是想着在将军面前稍稍替他说两句好话。谁知却不巧踩中了诸葛睿的痛处。
诸葛睿目光一凝,猛地将手上的兵书狠狠拍在案上。“怎的,副统领是对本将对自己军营小兵的安排,有何不满意的吗。”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既然他武艺这般高强,身强体健,派他出点劳力不是更好。”
韩轩顿时说不出话来。
将军的这句便带着点强词夺理的意味儿了。若是放在平常,他便也不再多问。但这件事情上,韩轩还是觉得有必要多提醒两句。
“便是将军对那小兄弟有诸多不满,他多少也是皇上下了口谕亲自派遣过来的,听说还知道一些淮南叛党那边的事情。便是你不在意皇帝,留下他,若是使用得当,对我们到时候的战略部署多少都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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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工的时间在辰初,若是醒得早了,便落得半会儿空闲。
也许是开始混熟了,亦也许是每日做着一模一样事情有些令人感到枯燥。那男孩同十七变得热络起来。到了后来,反倒是十七一直闷头干活儿,那男孩一瞧见工头跑去别处指挥其他苦力的时候,便见缝插针地溜到十七跟前,偷偷同他说上几句话。
那男孩道他家原本姓钱,是个大姓,他自己的单名一个昱字,从前镇里熟识他的都会唤他一声阿昱。只后来他们家受了灭门,便被夺去了姓氏,但阿昱这个称呼倒还是给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十七正搬着一捆过冬用的棉衣孤自往运货马车那里走。阿昱见十七也不搭理自己,心上有了些挫败,便索性一把抢过十七手里的东西,搁自己身上抱着。
“现在其他人都还没上工呢,你这么急着赶着做事,等下发午饭的时候,也不会多份给你一块肉吃。倒不如同我说话解闷儿。”
十七失笑。
“你倒是个贪吃的。”
十七弯下腰,随手抱起了另外一捆,同阿昱一道往前走。阿昱跟在十七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后来忽然想起他们两个第一次遇见那天,被工头打断的那个话茬。
他歪了下头,仔细瞧了十七两眼,有些不解道:
“我可是把我的家底儿全同你说了。但我看你这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穿着扮相也算干净体面,怎的也落得同我一般的田地。”
阿昱这番话说得倒是不假。这边帮着作活的劳力大多同阿昱一样穿着天牢同一发配的深褐囚服,因为每日都做着苦活累活,单薄的布料早就被磨得破烂不堪。
反观十七的穿着也是棉布粗衣,谈不上什么精细考究,但除了落了点灰,起码是整整齐齐的。再加上十七的脚上也没扣着枷锁,瞧上去自然有些不一样。
瞥见阿昱眼底的几分好奇,十七也没打算隐瞒,便将自己被皇上派来将军营帐帮着剿灭淮南叛军的事三言两语地告诉了他。
那阿昱听罢,眼睛竟是越睁越大。
他惊愕得嘴巴微微张开,缓了好一会儿,却是紧紧皱起了眉,脱口便道:
“你这是幌我呢吧。将军的军营蓄养那可都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精锐部队。岂是你我这样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去的。”
十七见阿昱明显的不信,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笑,不紧不慢地继续手里的活。
倒是那阿昱因为十七方才的那段话似乎感触颇深,他摇了摇头,处在变声期的干哑嗓音混了一股浓浓的惋惜和艳羡。
“想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最大的希望就是我有朝一日可以身披铠甲,坐在战马之上为了国家冲锋陷阵。只不过我爹贪污的事情被揭露之后,恐怕我这辈子都不再有手握宝剑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说完这句,阿昱深深叹了口气。他抬头,呆呆望着头顶被灰尘熏染得乌烟瘴气的天,喃声道:“何止无法建功立业,怕是我这辈子都得这么白白荒度过去了,我娘的在天之灵定是不愿瞧见我如今这副模样。”
十七的脚步顿住。
“你很牵挂你的娘?”
闻言,阿昱眼神颇为怪异地瞥了十七一眼,想也没想便道:
“那是自然,记挂自己的母亲不该是理所应当的么。我怨恨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但我母亲却是个好人,她一人将我同我几个哥哥拉扯大。如今我落魄成这样,却能坚持着苟且活下去,便是念着我娘临终前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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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傅府满门被灭,冥冥中一双黑手将她推入皇权倾轧的中心,自此斗皇子,虐朝臣,战沙场,两双素手共搅郢都风云。
起初——
郢都意外重逢,她笑指心口真诚道:“无论命运将我带向何处,你始终在我这里,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于是他温言回她:“我只愿你能永远把我当作你的依靠,把痛苦分担给我一些。”
后来——
禁军重重包围,她于大殿前冷眸看他:“从此你为帝王,我为反贼,一生一世,再无相交!”
他却含笑答道:“我既能权谋得了天下,自然也缚得住你。这一生,我是竹马,你便是青梅,我是龙,你便是凤!”
朝局变幻,皇权更替,逐鹿天下。
且看一代将女热血归来,舞弄朝局,搅三国风云!
第004章 想她
阿昱自然不知十七并没有一个将他拉扯大的母亲,甚至连生他那人的样貌也有一些记不清了。
如果这男孩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是因为他已失的娘亲。那么十七又是因为什么呢?
十七这个时候,眼前几乎是一下子浮现出赵清颜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带着几分戏弄揶揄的淡凉嗓音。
她现在正做着什么?
他临行前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还在气着他?
不知道他还有多久才能回去,回去之后若是她还不愿意原谅自己,那他该如何是好?
自十七脑袋里有了这个想法后,他的内心一下子再次苦闷了起来。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整日,都开始有点心不在焉,打岔的时候被工头骂了好些次,最后强迫自己做比旁人多几倍的活儿,企图把心思分出去一些。
也便是在同一日,快到傍晚领干粮的时候,十七终于又见到了第一天那个矮小的士兵。
“你!过来,将军吩咐你马上去校场报道!”
当时十七正站在领饭的队伍之中,见那小兵站在远处这样喊他,十七愣了愣,却是放下了手中的那只空碗,立刻跟了上去。
这处临时驻扎的军营在一片原本废弃的空地之上。偌大的校场占了大半的面积,十七赶到的时候,身着软甲的兵士们已经列好整齐的队伍,随着一声号令,整齐划一地挥舞手中长剑。
往常这种每日例行的操练分早晚两次,早间由副统领或是教头代为指挥。到了晚上,则统一由将军亲临督导训练。
小兵将十七领到之后,绕过操练的队伍,小步来到诸葛面前,轻声恭敬地说了两句什么。
诸葛睿的视线往十七那处一瞥,眯起了眸子,抬步缓缓朝他走近。
五年过去,诸葛睿的面貌实际上并未改变多少。便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关系,岁月在他眉角间留下了一些风霜的痕迹。
十七同这个将军的关系若是谈起来却是有些复杂。若不是因为一个女人,他们两个的身份天渊之别,也许永远不会有所交集。而现下也是因为同一个女人,两个人阴差阳错地再度相遇。
那小兵看那十七见了将军过来也不行礼,闷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生怕这个新来的不知规矩,惹怒了将军,忙吹胡子瞪眼地提醒:
“傻了怎的?将军在此,一点军中规矩都不懂!”
十七听了这话,视线慢慢移开。
十七沉默地又站了了一会儿,这才垂下头沉声道了句:“参见将军。”
诸葛睿却是用鼻音冷哼了一声,
他虚睨着眸子,看着十七,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不必了,你可是皇上钦点的大人物,本将可受不住你的参拜。”
说完这句,诸葛睿顿下。目光冷冷扫向校场上等着他发号下一道施令的兵士们,他开口道:
“若是已经到了,便赶紧加入操练。站在这里,莫不是还再等本将亲自请你过去。”
自那以后,十七总算是开始跟着其他的兵士一起一日两次的进行封训。
这次准备的时间紧,又有正副两大统领亲临督促,体力训练的力度比往常自然强了许多。
只不过其他的兵士完成了几个时辰的骑射或者是弓箭刀矛等冷兵器的操练,回了营帐随便擦洗一番便倒头就睡。
而那十七可就不同了,封训结束之后,他还要继续帮着搬运行军用的粮草。除此以外,由于劳工和将士们用饭的时间不同,往往他没用晚膳,便需要马上穿戴整齐跑去前面校场报道。
饶是那十七体魄强健,餐餐无法饱腹,苦累交加,再加上他的身体本就刚恢复不久。几天下来,身子也是削瘦得厉害。
而那阿昱现下倒是真的开始相信十七那日所言并非空口瞎话,他确实是被将军选上进了军营。不过见得十七这副落魄不堪的模样,短短几日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羡慕的同时,心里实则同情更多。
“从前只想到骑在大马上杀敌是如何风光的事情,却是不晓得风光的背后日子竟也不比做劳工好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