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这个时候正躺在大通铺上,回忆早前新学来兵器的用法。虽说从前他也习武,但兵队里用到的那些武器还有阵法他却是闻所未闻,再加上他后来加入,赶不上从前早就练过千遍百遍的老兵,自然是要费更多一些的心思。
他的思绪被阿昱沙沙哑哑的声音打断。听清阿昱方才说了什么,十七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的,觉得苦了便放弃上战场的念想了?”
阿昱听了这句,马上瞪大了双眼,摇头便道:“自然不是。若是能同你一样加入军营,我做梦都是笑醒的,何来埋怨苦累一说。”
这么说罢,阿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探过头,凑在他耳边小声道:
“不过……好歹我俩也算在睡过同一个通铺,也算得上是落难兄弟了。若是你今后出息,得了那皇帝老儿的什么封赏,可莫要忘记了我。”
十七见面前的人灰头土脸的,眸底却闪着精光,无奈地摇摇头。
“你瞧我这副模样,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杂兵罢了,谈何奉赏一说。不过我在宫外倒是有些积蓄,你若是有朝一日出来了,倒是可以投靠于我。”
他们又在炕头上聊了两句,营帐熄灯的时辰便到了。其余的劳工也陆陆续续地爬上通铺。
劳累了这么些时日,十七也乏了。
等那工头又在帐外催促的时候,十七躺在枕上,看了一会儿乌压压的顶棚,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次日,十七就如前几个清晨一样,早早换上营里分配的戎装去了校场。在这一日,十七听得了一则让他又喜又惊的消息。
听说再过两天,皇上便要亲自来这郊外校场为他的将士们鼓舞士气,而那随行的队伍之中,连那平阳公主也会一同前往。
她也要来么?
他还没有结束封训,就可以在这里提前见到了她了么?
这个念头让十七的内心当下狂跳不止。
十七发现自己对赵清颜的思念,短短几日便到了完全无法自拔的地步。
只是听见了这则消息,十七似乎早已忘记了临行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他发了疯地想要赶快度过这两日,想着便只是远远瞧她一眼也好。
许是有了念想的缘故,时间过得似乎真的快了一些。连在结束了几个时辰之后的操练,顶着寒风,饥肠辘辘地继续充当劳工,似乎也没那么的辛苦难熬了。
知道平阳公主随行的人,自然不会只有十七一个。
不过别的小兵期待的同时,便也会随之猜测公主此次随行的目的为何。
要知道饶是那平阳公主身份何其高贵,也是一届女流。且不说按照常理,女人或是小孩一律不被允许参观军队的军事演练。这打打杀杀的血腥之事,旁的女子向来是看不惯。
有人觉得,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必然是公主对护国将军余情未了。打着来校场替将士鼓舞士气的名号,实则是打算同将军再续前缘来了。
另有人却是反驳道,那公主早就与大将军断了那些恩怨情肠,听说在府里还私藏了个模样俊俏的小厮,哪里还记得将军这个旧人。
所以想必这公主当真只是心无旁骛地当真体恤国情,来监军了。此行此举,实在值得敬仰。
而那十七,自然不站这两种争议的任何一方。自得了赵清颜将在几日后前来军营的消息,几乎是夜不能寐。
便是阿昱,也瞧出了一向沉沉闷闷的这大哥忽然一下心情似乎变得极好,有的时候阿昱偶尔抬头想要同他说点什么,猝不及防就撞上十七薄唇微勾,面上莫名其妙的笑容。
整日待在这里帮工,折磨得人不像人,何事能把他乐成这样?
阿昱觉得实在有些怪异,忍不住问那十七到底是得了什么喜事。只那人听了,便只是笑笑,其余的东西绝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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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三更天,外面的天还漆黑如墨,十七便已经完全清醒了。
耳畔传来同铺的人,此起彼伏的打呼声。他睁开眼,脑袋里却是思绪万千。
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要过来这里。
在那个他这几日都会晨起操练的校场上,他会看见她,同那少年皇帝一起高高站在眺望台上,俯视着包括他在内的上千将士。
若是她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他,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似笑非笑地淡淡勾起唇角?或者是说,她还在气恼着他,只会冷冷瞥自己一下?
想到这里,十七再也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又躺了一会儿,翻开被褥坐起身。套上鞋袜,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直接提前赶去了现在必然还空无一人的校场。
十七睡不着,索性在空荡荡的校场上操练起这几日从军中新习来的一招一式。
一更天之后,军营里仅剩的那几盏照明的夜灯便全熄了。黑漆的夜色里,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笼在薄雾之中隐隐泛出一点白光。
四下寂静一片,只听得见校场上一人孤自挥拳擦掌时,带起的呼呼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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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让公主出场呢,还是让公主出场呢,还是让公主出场呢……
第005章 公主驾到
当晨光乍现,天际渐渐泛出一缕淡青色。远处响起一道嘹亮的号角,将士们身披甲胄陆续赶来校场之上。在将军的喝令之下,整齐划一地排出训练了千百遍的阵势。
十七这样的个头在小兵之中偏高大,自然而然地便被排在了队伍的最后。掠过前面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人头,他终于瞧见,赵清颜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下,紧跟着皇帝的背后,一步一步缓慢地登上高台。
许是因为今日这个特殊的场合,想来不喜欢用那些粉脂的她,今日竟略施薄妆。
灿黄绣着凤凰的碧霞绸裙逶迤拖地,身上披了一件烫金貂绒裘衣。头顶的金步摇在晨曦第一缕朝阳的照耀下,映衬得她愈发高贵不凡。
当赵清颜在眺望台一边站定。她涂了唇脂的嫣红唇片微微勾起,她垂眸慢慢地扫向校场一干将士。
十七屏住呼吸几乎是翘首以盼,紧抿着薄唇,希望她在人群之中至少匆匆瞥过一眼。
但他站立的位置实在是太远了。加上激动的人不止他一个,每一个小兵都挥舞着自己手上的兵器,企图得到台上,这长安城上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的注意力。要发现这么不起眼一个他,实在太难。
她的视线最终仅仅在队列的最前方驻留了片刻,然后便飞快地移开。
之后,赵黎在诸葛睿的陪同下于点将台正中心顿足。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满刻的都是一片豪情壮志
赵黎高高立于台上,致辞的嗓音坚定而嘹亮。
千百的将士受其感染,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以昂扬的斗志回应皇帝的期望。
而在这之中仅有一人,心思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十七的目光至始至终追随着赵清颜,然后者同将士们打过招呼后,便一直远远地在皇帝身后站着。只有每每赵黎道出一些壮志凌云的字句时,会微笑地点头。
直到远处的号角再度响起,皇帝和平阳公主在随从的簇拥下自石阶再度踏了下来。十七的目光还是一瞬不顺地紧紧盯着那抹金灿的裙摆,直至人群缓缓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十七最后也没有等到赵清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这时候才发现,人都是贪婪的。
原本他想着今日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便好。等到真正又看见她的那一刻,十七发觉自己完全不能满足于此。
他站在人群之中,竟是期望她能找到自己。
可是赵清颜并没有,
她甚至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在那乌压压一片的人群之中。
皇帝离开之后,听说随着护国将军一道去了主营。剩下的兵士同往常的每一日一样,在副统领的带领下,晨间操练。十七自然也是一样。
十七对于今日报以的期待似乎过大,操练结束之后,混混沌沌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他竟连午饭也忘了领,坐在石阶上,看着边上阿昱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胸臆之间久久有一股郁气难散。
他这愣神之际,过了午时,又到了下午该帮工的时辰。
那边工头已经开始催促,阿昱瞧见十七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是继续坐下去,恐怕又要挨骂,赶忙拉他起身。
而与此同时,赵清颜原本下了眺望台,见校场上的晨练结束了,便站在不远处兵士们歇息的营地,拉下面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只是等了许久,竟是也没见着想见到的人,半个身影。
之后,她派人一路打听才得知,那十七竟是被派去了后面,帮着搬运行军的粮草和衣物。当下俏脸一黑,也不管身后杏桃的百般劝阻,自顾自大步就往小兵所指的方向走。
还没靠近苦力们作活的营帐,远远的便闻见一股子男人的汗渍混着像是馊了的酸臭味。赵清颜不禁驻足,微微蹙起了眉头。
“公主,这里您就别进了吧。再一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裳……”
别说那赵清颜,便是杏桃走到了这里,也再不敢靠进一步。旁边领她们过来的小兵见此,忙上前跟着劝到:
“是啊,公主您玉体娇贵,便是体恤大伙儿也不必亲自来这种地方。那里面的人都是从前犯过些事儿的刑犯,粗俗得很,怕是会脏了您的眼。”
谁料赵清颜听了这话,一双柳叶似的眉却皱得更紧。她半句话也没说,提着繁复的裙摆便抬脚朝前迈。
杏桃见此,知道是拦不住了。只得哀声叹了口气,认命地捂着鼻子跟上。
愈往前,那股难闻的味道便是愈浓郁。赵清颜的脚步却是没停,她扯出绣帕覆在自己口鼻上,继续往里面走。
绕过载货的马车时,手里搬着粮草的劳力渐渐多了起来。赵清颜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零零散散的人中,那一抹侧身而立,挺拔高颀的身影。
只不过那人说来,倒是还是与上一次见时有一点不同。
衣裳也旧了脏了,脸上身上沾的全是泥,整个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
她瞧见了这幕,细细眯起了眸子。
赵清颜衣着鲜亮,满身华贵。立于这肮脏狭小的工地,显得格格不入,自然惹人注意。
这里的人,早前被关在天牢。后来发配到军营里每日每夜地做着苦力。平日里连个母的猴子都见不着,更不要提眼前这般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的美人儿。
只要是望见了的,一个个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甚至忘记了耳边工头叫嚣的凶狠嗓音。睁大了眼睛盯着那美人儿瞧看,生怕漏了一眼,人家便会飞走了一般。
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忽然嚷了句:“是平阳公主!”
这个时候这群刑犯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仕女一般的人物竟是长公主平阳本人。
他们之中,倒是也有人听说了公主今日要同皇上一同前来军营。但人家身份这般高贵,踏入他们这里这般脏污的地方,他们自然是想都不曾想过的。
那端的骚动太大,阿昱也听见了一些动静。
阿昱转头,发现除了他同十七之外,包括工头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运货马车那里围成了个大圈。
到底是年纪还小,阿昱立马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心。他扯住十七的袖子,便想一起跟过去凑个热闹。
怎料那十七,竟是一点一探究竟的欲望都没有。头也没抬,径自蹲下身,给散落着的干净粮草成摞地打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