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的歆儿啊,一口一个瑞嘉郡主不觉得伤人么?
裴锦程兄弟俩还算清醒,大为震惊的同时不忘扯了扯裴锦歆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
裴锦歆咬住了唇瓣,不让眼中的泪水滚落。
永泰帝见顾夕这般执拗,想必真是又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回禀,只好温声道:“夫人有话请讲,朕和皇后一定替你做主。”
顾夕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哑着声音道:“陛下,瑞嘉郡主不是臣妾的女儿……”
裴廷琰赶紧一把扶住她的胳膊:“阿夕,你不要激动……”
顾夕一把甩开他的大手:“陛下,臣妾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么贤良,可自问也不是妒妇更不是毒妇,但亲生女儿被人调包这样的事情绝对无法容忍。”
这话一出口,凤翔宫正殿中瞬间变得更加安静了。
顾夕本就只有一个女儿,那么……瑞嘉郡主竟是被人调包的?
再联想瑞嘉郡主的长相,莫非她竟是武宁侯和别的女人生的?
位高权重的男子有几名侍妾不奇怪,有几个庶出子女也很正常,可为了庶女能有个好前程就做出调包这样的事情,裴廷琰太不地道了,简直是为人所不齿。
还好此刻殿内没有外人,否则裴家百年来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
大家全都被顾夕这句话给吸引住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裴锦歆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皇后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关心裴锦歆,她的耳朵全都被顾夕嘴里说出来的“调包”两个字填充得满满的。
当年的事情竟是被顾夕这贱人知道了么?她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她本就羸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浓妆下的面色愈难看。
郑嬷嬷倒是比裴皇后清醒得多,不管武宁侯夫人对当年的事情了解了多少,她断然不敢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而且凡事讲究个证据,整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人只有娘娘、她、尺素,就连阿毛都只知道一半。
尺素和她绝对靠得住,阿毛人还在辽东做生意,武宁侯夫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真相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知道了,想和皇后娘娘同归于尽,她的两个儿子呢?
郑嬷嬷对裴皇后使了个眼色,这种时候沉住气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是自己的乳娘,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裴皇后在她的安抚下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倒是要看看顾夕有什么本事奈何得了她!
永泰帝没有立刻出声,一双犀利的眼眸却一直在裴廷琰夫妇身上打转,仿佛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半晌之后他终于冷声道:“武宁侯,你夫人方才的话可属实?身份不明的庶女可没有资格享有郡主的封号,欺君之罪更是罪无可赦。”
永泰帝的嫡庶观念没有那么严重,但也不是一点不在乎
他是庶子没错,但皇室中嫡庶的差别本就不如世家那么大。
更何况裴锦歆之所以被封为郡主本就和她出身裴家毫无干系,甚至同皇后都没有任何关联。
当初他和太皇太后允准裴皇后的要求,给了裴锦歆瑞嘉郡主的封号,完全都是因为顾夕。
既然不是顾夕所出的孩子,凭什么享有郡主封号,凭什么得到他的疼爱。
裴廷琰心里都快憋屈死了。
他娘的,明明自己根本没有碰过那个巧红半根指头,更没有做过什么调包的屁事情,这么大个屎盆子偏要往自己头上扣!
裴廷瑜真是天下第一的好妹妹,简直是吃人饭不做人事!
如果不是地点不合适,他都想一巴掌把她拍死。
听皇帝陛下用冷冰冰的声音询问,他哪里还敢抱怨,赶紧道:“回陛下,微臣也是昨夜才得知此事,但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从未做过以庶女冒充嫡女的事情,望陛下明察。”
永泰帝冷嗤一声,对顾夕道:“武宁侯夫人,你有什么冤屈尽可直言,朕一定替你做主。”
同是问话,态度却和方才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夕道:“臣妾去岁入冬以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一个多月前便和家中长辈告罪,前往位于京城郊外的陪嫁别苑秋辞苑中将养身体。
不料臣妾在去秋辞苑的路上,无意中却遇见了一个几年前被侯爷打出府的丫鬟,因见她形迹可疑便让人把她抓住,万万没有想到因此却得知了当年的一桩秘事。”
第七十三章 辩无可辩(二)
豪门贵族之家向来不乏争斗,威远侯府这个百年勋贵世家自然也不例外。
裴廷琰兄妹俩年幼的时候,因为承恩侯那个老纨绔没出息,府里其他各房的人明里暗里没少打压欺负二房的人。
后来裴廷琰有了武宁侯的爵位,又迎娶了内阁辅的掌上明珠为妻,紧接着裴廷瑜又嫁入皇室,二房在威远侯府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
尤其是裴廷瑜做了一国之母后,就连裴廷琰的大伯父,威远侯世子在府里说话都不如裴廷琰管用。
人的嫉妒心是不可避免的,虽说大家源于一脉同气连枝,可对于比自己混得好的人,哪怕是骨肉至亲也喜欢不起来。
无奈二房势大,各房对裴廷琰多有倚仗,就连老威远候近些年也把手里的势力交给了他很大一部分。
加之顾夕本身行事又格外稳妥大方,对府中各房都十分照顾,旁人虽然妒忌却更加服气,近二十年来府中各房之间虽然小矛盾不断,但始终没有闹出府门去。
也因此在大周历朝的后族中,说起立足最稳,最能给予皇后支持的,非威远侯府莫属。
裴皇后一面享受着兄嫂费尽心力给她带来的支持,一面用最恶毒的心肠算计自己的嫡亲侄女,让顾夕怎能不恨?
威远侯府其他各房的人倒也未必真的希望裴廷琰倒霉,但眼见二房夫妻俩生了嫌隙,多少带了些看戏的心态。
反正这里是凤翔宫,也算是自家人的地盘,哪怕真的出了丑也会最大程度被压下去。
高高在上的二房嫡长子,国舅爷武宁侯吃瘪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
还有那个骄纵蛮横的瑞嘉郡主,府里谁没有看过她的脸色?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冒牌货!
这样的热闹简直是不看白不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把顾夕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腻味,守着顾夕这么个绝代姿容的美人儿,裴廷琰照样会偷腥。
当年那丫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手段竟然这么高明。
不但能勾搭上武宁侯,居然还能顺利怀上孩子。
不但顺利怀上顺利生下,还能玩一手出神入化的调包计,生生把一个婢生女捧上了侯府嫡女,甚至是郡主的位置。
简直让人不服不行。
永泰帝何等敏锐,龙目微闪朝四下里扫视了一遍,沉声道:“除却武宁侯夫妇,威远侯府其余人等俱都去偏殿等候。”
这些人想看裴廷琰出丑无所谓,可他们不应该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顾夕,这一点他绝对不能容忍。
宫人们奉旨把一干人请到了偏殿,就连尚在呆的裴锦歆也被裴锦程半拉半拽带了出去。
正殿中只剩下了帝后和裴廷琰夫妇,还有刘顺郑嬷嬷两个心腹。
永泰帝面色总算柔和了些许,温声道:“你们夫妇也不用跪着了,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谢陛下。”顾夕总算不再执拗,在裴廷琰的搀扶下站起身,又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顾夕,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当年调换女婴的事情同裴廷琰无关,乃是那名丫鬟所为?”永泰帝见该走的人都走了,也就不再矫情,直呼顾夕和裴廷琰的名字。
顾夕坦然道:“正是,侯爷虽然有时难免会犯错,可对臣妾和几个孩儿向来疼爱有加,断不至于为了一个区区贱婢所出的庶女就迫害自己的嫡女,”
裴廷琰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得紧,犯错,妻子可真是对他口下留情。
而裴廷瑜则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她和她的宝贝女儿在这个贱人的嘴里竟然成了贱婢和庶女?
要不是陛下在场,她一定不让这只千年狐狸精看见明早的太阳!
永泰帝的注意力不在裴氏兄妹身上,问话也只对着顾夕:“威远侯府乃是簪缨世族,你身为侯夫人,平日里尚且仆从环绕,为何生产时竟会让那等贱婢寻到算计的机会?”
顾夕美眸中闪过的厉芒从裴皇后面上轻轻划过,语气十分哀伤道:“臣妾生女儿的时候皇后娘娘在场。”
当年知道顾夕早产的人不少,但具体是在什么地方早产的,细节如何自是不会传出去让人知晓。
永泰帝再关心顾夕,也不好去打听当年她生孩子的事情。
顾夕方才的话听起来很简单,但无形中却给裴皇后下了个套。
裴廷瑜有多精明身为丈夫的永泰帝怎会不知道?
既然大嫂生产时她在场,为何还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在她眼皮子低下生?
还是说那样的事情根本就是她一手操纵的,否则怎会这么多年以来对裴锦歆这般疼爱,甚至都过了二皇子。
做皇帝的人都多疑,永泰帝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会往哪个方向去怀疑,裴皇后又会怎么去应对就不在顾夕关心的范畴了。
果然,永泰帝立刻扭头看着身边的裴皇后道:“当日皇后竟然也在?”
裴皇后长长的指甲把手心都戳破了,面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惭愧的模样道:“是,当时臣妾的确在,可……”
她说着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像是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嫡亲的嫂子和侄女心痛难忍。
正如永泰帝了解她,她也同样十分清楚他不是好糊弄的,有的时候哭泣比出言辩解强得多。
顾夕心中冷笑了一声,恶毒妇,你以为哭两嗓子就能把当年的事情糊弄过去,你现在只不过是假哭,待会儿我让你想哭都哭不出来!
裴廷琰在一旁心里直毛,妹妹一直自诩聪明,其实她哪里是顾夕的对手。
顾夕把你当妹妹的时候你就是个宝,她把你当仇人的时候你连草芥都不如!
可叹他堂堂七尺男儿,今日却只能这般憋屈地坐看妻子和妹妹争斗,半点都插不上手。
只盼着这两个女人脑子别昏,别为了争一时意气把该说不该说的全都抖落出去。
顾夕当然不会头昏,更不会去和裴廷瑜争什么一时之气。
她要的是替女儿讨回一个公道,让裴廷瑜自食恶果,有苦说不出。
只有蠢货才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她还要保住自己的命,看着宝贝女儿嫁人生子呢!
她凄婉地开口道:“陛下,当时娘娘刚刚失去小公主不久,也是泥菩萨自身难保,这件事不能怪她。”
第七十四章 辩无可辩(三)
永泰帝的确是从来没有喜欢过裴廷瑜。
但两人夫妻近二十载,对她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尤其是当年她为了替自己尽孝,寒冬腊月时节万里迢迢从肃州赶往京城,这份情义他不会忘记。
听顾夕提起那个没有机会降临人世的嫡出小公主,永泰帝心里唏嘘不已,不免勾起了他对裴廷瑜的一丝怜惜。
而且太医们不止一次说过,皇后娘娘之所以身体变得这般虚弱,再也不能诞育皇嗣,也和当年那一次流产有关。
虽然她已经有了儿子,但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打击依然十分沉重。
永泰帝伸手拍了拍裴皇后的肩膀以示抚慰:“皇后,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是询问一下当年的情况罢了。”
裴皇后不得不再次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臣妾谢陛下。”
永泰帝对妻子心存愧疚,对郑嬷嬷就不一样了。
这老婆子是皇后的心腹,几十年来身边从来离不得她,当年的事情皇后可以推脱,这老婆子呢?
他冷眼看着郑嬷嬷。意思就是让她解释一下当年生在秋辞苑的事情。
郑嬷嬷心里咒骂了两句卖奴求荣的主子,噗通一声在永泰帝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当年娘娘身子实在虚弱,老奴半点都离不开呐,何况……何况那个时候娘娘身边没有多少得用的人,侯夫人早产整个别院中乱成一团,实在是……”
郑嬷嬷也是个十分聪明狡猾的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陛下一听就懂。
当年三皇子被贬谪至肃州,京里本来就不剩下多少势力,有几个人会给三皇子妃好脸色看,她能动用的人手又有多少?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生什么事情也不能怪娘娘应对不得力,更怪不到她一个做奴才的人身上。
实在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
永泰帝冷嗤一声,这老婆子倒是怪奸猾的,一句话把他都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重新看向顾夕道:“既然事情已然捅到了朕跟前,今日务必要有一个说法,你方才说已经把当年涉案的人抓住了?”
顾夕忙回道:“是的,陛下,臣妾已经吩咐张嬷嬷把她们送到了太皇太后宫中,可以随时审问。”
永泰帝抚了抚衣袖道:“现在时辰还早得很,朕精神也好得很,择日不如撞日,小顺子。”
刘顺忙躬身应道:“奴才在。”
永泰帝道:“你亲自跑一趟慈安宫,把人犯带到凤翔宫来。”
“是,陛下。”刘顺转身走了出去。
永泰帝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顾夕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他扬起眉毛道:“顾夕,说了半天朕还没来得及问你,既然知晓裴锦歆并非你的亲生骨肉,又抓到了当年作案的人,你的女儿也应该有消息了吧?”
这话一出,坐在他身边的裴廷瑜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跪在地上的郑嬷嬷身子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
裴皇后十分信任郑嬷嬷,也因此很是信任郑嬷嬷的侄儿郑阿毛,何况她并不认为一个小小的郑阿毛有胆子骗她。
所以她一直认为那个养在暗处,将来大有用途的瑟瑟就是顾夕的亲生女儿,顾夕这只千年狐狸精道行再高,又上哪儿去寻到另一个亲生女儿?
郑嬷嬷则不然,虽然郑阿毛并没有把当年的实情一五一十告诉她,但她能肯定那个芳儿……不,如今该叫瑟瑟,她绝对不是当年被调包的女婴。
看阿毛那个臭小子的模样,当年那孩子八成是早就死了。
老话虽然说七活八不活,可七个月的早产儿落到阿毛那种毛手毛脚的男孩子手里,活不了的几率实在是大得很!
这件事情就连皇后娘娘都蒙在鼓里,她还一直指望着那个长相同武宁侯夫人又六七分相似的瑟瑟及笄后在京城一炮而红呢!
可现下这种情况,武宁侯夫人所说的事情本就是子虚乌有,她会不会也去弄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愣说是她的女儿?
照陛下对她的态度,她就算真做出指鹿为马的事情陛下也绝对会举双手赞成。
届时……
小郡主该怎么办?
真被当做是婢生女,从今往后被所有人唾弃看不起,想要寻一门好亲事都难如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