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不知道歆歆同自己真正的关系，但总该知道自己有多疼爱她吧？
既然歆歆已经不能继续保有瑞嘉郡主的封号，他直接下圣旨不就得了，还要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她完全不敢去想歆歆接到撤掉她郡主封号的懿旨时心里会有多难过，多恨她这个‘皇后姑姑’！
裴皇后面色淡淡道：“臣妾只是一时间没有适应，一切都听陛下的。”
太皇太后在一旁看得直想打瞌睡，不就是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婢生女，也值当帝后两人在那里打机锋！
她搭着岚娘的手站起来道：“好了，哀家亲自下懿旨撤掉裴锦歆的郡主封号，从今以后不准让她再进宫里来胡闹。”
说着又看向顾夕，柔声道：“阿夕，沅儿。”
顾夕忙站起身拉着豆豆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姑外祖母。”
太皇太后拍了拍顾夕的手道：“阿夕，这件事儿你和沅儿受委屈了。”
顾夕忙道：“姑外祖母言重了。”
太皇太后对永泰帝道：“择吉日给沅儿一个封号吧。”
难得祖孙俩志同道合了一回，永泰帝刚想应承，顾夕却拉着豆豆跪了下来：“陛下、太皇太后，沅儿即将嫁与霍小王爷，封号就不用了。”
顾夕怎么可能要那个华而不实的封号，皇家的恩情用一点少一点，没有那个郡主封号，女儿应得的好处不会少。
纸包不住火，裴廷瑜的事情迟早会被揭露，皇帝陛下会多大的火谁也不好估计，明面上的好处还是少沾为妙。
豆豆也道：“陛下、太皇太后，民女蒲柳之质，实在当不得郡主称号。”
永泰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元宗之的二闺女实在太有意思了。
从前她在恪亲王的事情上立了大功，他想给她一个县主的封号，她就说自己是蒲柳之质，实不堪归于宗室名下。
今日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想给她一个郡主封号作为补偿，这丫头倒是好，又来一次蒲柳之质。
也罢，与其封她一个毫无用处的空头衔，不如留待她和彻儿大婚时一并封赏。
只是这么个有趣的小姑娘，怎么也得趁着元宗之不在的时候逗她一逗。
他轻咳了一声道：“元沅，还记得那次你在御书房里同朕说过的话么？”
嘎？她同皇帝陛下说什么了？
豆豆有些小迷糊，张着小嘴望着顾夕。
顾夕嘴角微抽，皇帝陛下开玩笑也不分场合，欺负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人疼？
永泰帝笑道：“那一日你说世上什么都不如现钱管用，要不朕再赏你些？”
豆豆一噎，皇帝陛下这个小气鬼，上次赏自己一百两黄金就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还好意思拿出来讲！
至于字画古玩玉器那些有明显皇室标记的东西，元二姑娘自动把它们的价值忽略了。
换不成现钱的东西算什么赏赐！
见她说不出话来永泰帝更高兴了，对刘顺吩咐道：“小顺子，就照着那一年的赏赐，加倍给元二姑娘来一份，赶明儿你亲自给她送去。”
豆豆嘟了嘟嘴，加倍？二百两黄金，折合白银两千两！
师公随手赏的买糖小钱还两万两呢！
见永泰帝和豆豆有说有笑的，裴皇后心里更恨了，自己的女儿从云端落进泥地里，她们倒是笑得挺开心！
太皇太后见顾夕母女不肯接受郡主封号，心里有些遗憾。
她本想着提一提元沅的身份，让她出嫁时更加风光一些，想必霍家也会高兴的。
霍家一高兴，元沅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也能多记着一点自己的好，说不定会给予老三和阿琳更多的支持。
因为元家的关系，老四和元沅难免更亲近一些，可他毕竟是烂泥扶不上墙，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太皇太后又握了握顾夕的手道：“阿夕，这件事情虽然武宁侯有错，但究其根源还是那贱婢心思不正。
你们夫妻二十载，可不能因为这个就生分了，往后还是要好好过日子。”
裴廷琰见老太后还想着自己，忙跪下应道：“微臣谢太皇太后，今后一定好好对待阿夕。”
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依旧看着顾夕道：“裴锦歆那里也一样，哀家撸了她的郡主头衔，不准她再到宫里来，这也就够了。
她的生母不是个东西，但孩子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武宁侯的骨肉，威远侯府的姑娘。
阿夕呐，女人一辈子要容忍的事情多了去了，姑外祖母相信你也能容下一个小小的庶女。”
顾夕点点头：“姑外祖母，阿夕知道。”
太皇太后欣慰地笑道：“你从来都是个最省心的孩子，那孩子唤了你十多年的母亲，如今也快要及笄了，你怎么着也得替她盘算一下。
虽说她容貌不算出色，性情也不好，又摊上这么个不像样子的生母，就勉强替她寻一份看得过去的亲事把她打了，省得留在身边看着糟心。”
这些话本来说得合情合理，但有心人听来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夕只觉得前所未有地痛快，裴廷瑜算计了半天，有没有想过会把她的女儿算计到这样的境地？
裴廷瑜则是恨得心里直滴血，这老太婆在胡说八道什么？
看得过去的亲事？留在身边看着糟心？
第八十章 辩无可辩（九）
裴廷瑜身体本就虚弱，今日完全是因为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激出来了几分斗志，这才勉强硬撑到现在。
她直到今日才算是懂了，世间最痛苦的滋味就是辩无可辩。
明知自己是错的，仗着自己的身份指鹿为马的事情她过去没少做。
明知自己是对的，慑于对方的身份不敢辩驳的遭遇她经历过许多。
过去那些人的憋屈，曾经自己的委屈，通通都比不上今日的辩无可辩。
明明她的身份比那两个贱妇、甚至比顾夕都尊贵得多，明明知道她们今日是在演戏，她却一个字都不能说，不敢说。
只能任由她们往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泼脏水。
这就是打掉牙齿和血吞，心里有苦说不出。
裴府庶女多得很，她怎会不清楚那些嫡母们眼中看得过去的亲事是什么样的？
更别说顾夕明明就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歆歆？
就算她是一国之母，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没有立场去替歆歆出头。
裴皇后一阵眩晕，直接软倒在椅子上。
“娘娘——”凤翔宫的宫人方才都被打出去了，被皇帝陛下责罚后半天不敢吱声的郑嬷嬷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太皇太后身子骨十分硬朗，最见不得年纪轻轻的人动辄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裴皇后比她年轻差不多四十岁，印象中这个孙媳身材高大很是健康的样子，此时越不喜欢。
她拉着豆豆的小手道：“这里乱糟糟的哀家看了头痛，沅儿，随曾外祖母回慈安宫，哀家让岚娘给你好生捯饬一下，待会儿彻儿就该来了。”
豆豆对裴廷瑜的地盘半点兴趣都没有，向永泰帝行了个礼，同顾夕打了个招呼就随着太皇太后离开了。
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她的亲生父亲裴廷琰一眼。
女孩子该听话的时候就要听话，该傲娇的时候就要傲娇。
像武宁侯这种狂妄自大的父亲，她这颗扁豆可要不起！
就算非要认，他也得先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之后再说。
裴廷琰一张俊脸全黑了。
这丫头长了一张和阿夕一模一样的脸，性格怎的和阿夕一点都不一样！
不温柔、不可爱、不懂事！
明明是他裴廷琰的女儿，怎的和元宗之一个德行！
他浑然忘了，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小姑娘，他怎会连妹妹歪倒在椅子上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依照规矩，新年宴之前永泰帝还需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他嘱咐了凤翔宫的宫人们几句，又睨了裴廷琰一眼，带着刘顺等人离开了。
裴廷琰终于醒过神来，见郑嬷嬷忙着搀扶裴皇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唯一的嫡亲妹妹他当然还是心疼的，见她面无血色地歪在椅子上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扶她一把。
可一想起这个妹妹置全家于不顾，胆敢给皇帝陛下戴绿帽子，他心里就一阵阵毛。
更别说她居然对自己的女儿做了那样的恶事，裴廷琰毛的心变得冰凉冷硬。
做妹妹的不仁，就休怪做哥哥的不义！
他不去主动报复她已经是看在故去的亲娘面上，从今以后她的破事情他是不会再去管了。
更何况陛下方才那一眼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磨磨蹭蹭的，赶紧跟上。
裴廷琰强行把头扭朝一边，对顾夕道：“阿夕，我先去了，你随着祖父祖母休息一下，待会儿还要参加新年宴。”
顾夕点点头：“你去吧。”
裴廷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夕却淡笑着看向正在忙乱的郑嬷嬷。
她才不要去休息呢！
好不容易所有的人都走了，她不趁机在裴廷瑜伤口上撒两把盐怎么过意得去？
顾夕施施然走到裴廷瑜身边，轻笑道：“郑嬷嬷，你先去唤几个人进来帮忙，我看着皇后娘娘就好。”
郑嬷嬷哪里肯走，低着脑袋一言不。
裴廷瑜慢慢缓过劲儿来，她睁开眼睛看着顾夕道：“你现在得意了？”
顾夕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的女儿在外漂泊了十四年，如今连亲爹都不愿意认，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裴皇后越恨了，这女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偏还要装出一副不清楚内情的模样，简直太可恶了！
偏偏有些话她还不能说。
歆儿真正的身份只要她不挑明，顾夕绝对不可能知晓，就算知晓了也不敢戳穿。
裴家，尤其是裴锦程和裴锦弘于她而言就是最大的保护伞，她必须充分利用。
不仅要利用他们保住自己的命和前程，还要借此为她的女儿谋一份好姻缘。
她忍了忍气道：“顾夕，你对歆歆……”
顾夕冷声打断她的话道：“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干嘛费那么多的心思？”
裴皇后按了按眉心道：“顾夕，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这么不依不饶。”
顾夕轻嗤道：“我什么都不清楚，我顾夕虽然也是高门贵女，但不比皇后娘娘经过的事情多，我的兄弟姐妹全都是一个娘生养的，怎么样对待庶女实在没有经验。
等我回到威远侯府后还要向各位伯母婶母，各位妯娌打听一下她们是怎么教养庶女的，得去向她们讨要一些经验。”
裴皇后又是一阵眩晕，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眼前的女子：“顾夕，你非要这样说话么？”
顾夕一翻眼皮道：“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方才在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后面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歆儿是在你大哥书房里伺候的丫鬟偷着生的孩子。
规矩皇后娘娘比我更懂，就算是你大哥看上某个丫鬟，也要经过我这个主母的同意才能开脸，否则她这种行为属于私下里勾引主子，是可以被乱棍打死的！
她偷偷生下的孩子连一般的庶女都不如，几乎和外室女差不多。
如果不是歆儿长了一张和你大哥一模一样的脸，我都可以怀疑她的来路，说不定是那贱婢和人私通后强加在你大哥头上的，是个野孩子！”
裴皇后被气得捂着胸口直喘气。
郑嬷嬷噗通一声跪下，拉着顾夕的衣袖哀求道：“夫人，求您别说了……”
顾夕一把甩开她的手道：“我为什么不说？一个野孩子占了我女儿的位置那么多年，她的生母还险些害了我的女儿的性命，难道我还必须把这野孩子视为掌上明珠，甚至过我的女儿？我不花大力气磋磨她都算是好的！
反正我顾夕的脸早都丢尽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恶毒的罪名。
倒是您，尊贵的皇后娘娘，千万不要做出厚此薄彼的事情让人贻笑大方！”
裴皇后目光惨淡，木然道：“你什么意思？”
第八十一章 更改计划
顾夕自幼秉承闺训，规矩礼仪从来都是最好的。
然而面对坑害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姑子，再去讲究那些完全就是多余。
即使对方是一国之母又如何？
学着豆豆的样子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顾夕只觉得身心俱都舒畅无比，她终于明白了女儿为什么会活得那样自在。
人总要适时放下身上的束缚，怎么舒服怎么来，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和看法。
她嘴角一勾道：“娘娘问我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很简单，全大周朝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最疼爱嫡亲侄女，甚至过了二皇子。
如今您的嫡亲侄女虽然换了人，可这份疼爱应该不会变，对吧？”
裴皇后眼皮一跳，这只千年狐狸精又想算计什么？
从前她那副端庄贤淑的样子虽然让人讨厌，但为了维持那副样子她就不得不有所顾忌，很多事情必须隐忍。
有了这份隐忍也就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如今她倒是放开了，完全就是一副破皮无赖的德行，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她冷着脸道：“那是自然。”
顾夕笑着抚了抚衣袖：“那敢情好，我的女儿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紧接着就要嫁入定北王府做小王妃，都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情。
沅儿过去受了许多委屈，我这个做娘的肯定是要尽力弥补她的。
所以不管及笄礼还是婚礼，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它办得盛大而热闹，势必都将轰动整个大周朝。
娘娘乃是一国之母，执掌凤印五年来一直行事公允，连太皇太后都夸赞您一碗水端得平，后宫几无怨声。
那么，您作为我女儿的嫡亲姑姑，遇到这样的大事时，是不是都该有所表示？
歆儿的小库房我前几日刚派人去清点过，那里面的东西十之**都是娘娘您赏赐的，好东西可真是不少……”
裴皇后听不下去了，这女人俨然已经化身为一个女土匪，这是想要把自己的私库打劫一空么！
她愤然道：“顾夕，你想要什么就明说，不要去打歆歆的主意！”
顾夕笑道：“那些东西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嫡亲侄女的，其中有一部分可是讲究规制的。
从前的瑞嘉郡主勉强够格，可如今歆儿只是一个婢生女，她将来的夫婿多半也只会是庶子，顶多是个寒门出身的进士，
娘娘那些赏赐不合乎他们的身份，还是莫要折煞他们小夫妻了。”
裴皇后咬咬牙道：“顾夕，歆儿是无辜的，她除了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倚仗……至于沅儿，本宫定然不会亏待她。”
顾夕柳眉一挑：“哦？怎么个不会亏待法儿？”
裴皇后道：“本宫私库里的东西随你挑，就算是恭喜你们一家团圆的贺礼，等沅儿及笄和大婚时本宫还有丰厚的赏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