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合着今日这些人的目的是想把她从皇后娘娘身边清除掉!
就算她能用谎言把这件事情圆过去,皇后娘娘得知元二姑娘就是当年那个女婴之后又怎会容得下她?
只要没有了她,皇后娘娘就少了一个臂膀,今后做起事情来哪里还能有过去那样方便。
这些人果然恶毒!
第七十七章 辩无可辩(六)
郑嬷嬷知道自己今日只要一个应对不好,说不定老命立时就要交待在这里。
她伺候裴皇后三十多年,深知自己的主子心有多狠。
到了要命的时候,她连至亲骨肉都不会搭理的,何况自己这么个老奴婢。
而且一旦皇后娘娘倒台她必死无疑,唯有保住皇后娘娘,她虽然不一定保得住富贵,老命说不得还能挣扎出半条来。
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裴皇后身上,甚至连看都没有朝裴皇后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一是不想引起陛下的怀疑,二是不想让自己心寒。
她膝行至永泰帝身前五尺,匍匐在地上道:“这一切都是老奴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失察?这和伙同巧红龚大家的一起实施调包计相比,罪名轻了不止一分。
永泰帝冷笑声道:“怎么个失察法儿,你倒是给朕讲讲。”
郑嬷嬷抽泣道:“那时娘娘身体虚弱,平日里半步都离不得老奴,实在是因为侯夫人的情况凶险,才不得已让老奴去了产房。
老奴虽然生养过,但对接生也是一窍不通。
秋辞苑离京城有些远,附近又少有人家,老奴不得已才让人在秋辞苑的仆妇中挑选会接生的妇人帮忙。
毕竟秋辞苑是侯夫人的陪嫁别苑,里面的人肯定都是能够信任的。
当时情况一片混乱,老奴哪里记得来帮忙的仆妇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所以老奴方才说没有见过这龚大家的,也并不是在撒谎。”
永泰帝嘴角微勾,这老婆子果真是个人物!
不过硬要说巧红和龚大家的实施调包计是和郑嬷嬷勾结在一起,他是不相信的。
郑嬷嬷此人心气儿很高,寻常府邸的丫鬟仆妇她从不爱搭理,以巧红和龚大家的地位,想要和她扯上关系差得还很远。
至于用银钱贿赂就更不可能了,巧红她们能有几两银子,如何能入得了郑嬷嬷的眼。
永泰帝不再理会郑嬷嬷,对龚大家的道:“朕不想听你们当日作恶的细节,嫌污了耳朵,就想知道你把侯夫人的亲生女儿弄哪儿去了,为何会出现在元家?”
龚大家的依旧低着脑袋,小声道:“老奴本来是想把女婴抱回巧红屋里的,毕竟她也才刚生产,有奶水喂孩子。
可老奴转念一想,巧红生孩子本就是瞒着侯爷的,又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换给了侯夫人,她怎会愿意留个把柄养在身边?
女婴送到她身边是生是死都不好说……”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巧红不干了,一把揪着她的衣领道:“你个老婆子放屁……”
“大胆!御前竟敢粗言秽语,简直找死!”刘顺独特的嗓音及时喝止了巧红。
巧红悻悻然放开龚大家的衣领,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
永泰帝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冷声道:“继续。”
龚大家的接着道:“所以老奴擅自做主,带着刚出世的女婴连夜出了秋辞苑,想要寻一户愿意收养她的人家。”
永泰帝呵呵笑了起来:“随便寻一户人家都能寻到元宗之府上,老婆子把朕当三岁孩子哄骗?”
龚大家的忙不迭地磕了个头:“老奴并不敢欺瞒陛下,当夜出了秋辞苑后迟迟寻不到人家,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把婴孩放在了路边一辆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马车上。”
永泰帝脸上的戏谑之色更盛:“路边的马车?你说你不放心把侯夫人的女儿交与巧红,却又放心交与随随便便遇到的路人?简直前后矛盾可恶至极!”
龚大家的辩解道:“奴婢不是随便的,那辆马车的主人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姑娘,虽然穿着打扮不是十分奢华,但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家子里出来的。
而且那姑娘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所以……”
一连听了两个年过半百的奸诈老婆子狡辩,永泰帝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有些木。
他对顾夕道:“侯夫人是怎么认定元二姑娘就是你的亲生女儿的,难道就凭长相?”
“自然不是。”顾夕一面回答一面对豆豆道:“沅儿,把玉佩拿出来。”
豆豆依言从脖颈上取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放进了顾夕手中,赫然正是那“锦绣芳华”。
顾夕双手捧着玉佩递给刘顺,玉佩很快就被送到了永泰帝手中。
那龚大家的一看见这玉佩,十分懊恼地轻呼了一声。
永泰帝把玩着玉佩,轻轻挑眉道:“莫非你见过这玉佩?”
龚大家的嗫嚅道:“这玉佩正是当年老奴偷换孩子时从侯夫人身边顺走的……”
永泰帝把玉佩往掌中一合:“你个老婆子成精了,偷换人家的孩子,顺手还能偷人家随身的玉佩,你是长了几个脑袋几只手?”
龚大家的低着脑袋再不敢吱声。
永泰帝道:“想来你这老婆子本想把这价值连城的玉佩据为己有,后来现这玉佩实在太过独特,留在手里像个烫手的山芋,不如就留在小女婴身边,还能为将来认亲留下一线希望。”
像龚大家的这种贫婆子,手里拿着金银还好说,像这般精美的玉佩留在她手里完全没有用处。
不敢佩戴,更不敢拿去换钱。
当铺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样的玉佩出现在贫婆子手里,不是偷的才怪!
龚大家的道:“老奴见这玉佩成色实在太好,一时起了贪念,但一走出秋辞苑后脑子就清醒了,玉佩留在老奴身边非但不了财,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索性就把它塞进了女婴的怀里……”
永泰帝喝道:“行了,不用说了。你们一个个的脑袋灵光手段狠辣,做奴婢真是屈才了!巧红?”
巧红忙跪直身子道:“奴婢在。”
“你知道今日来朕跟前儿走这么一遭,你会有什么结果?”永泰帝眼中划过一道冷芒。
巧红哑着声音道:“奴婢知道。”
这女人死到临头还这般镇定,果真不能小觑!
永泰帝对刘顺道:“小顺子,把这巧红和龚大家的押下去,等新年之后朕亲自落。”
巧红和龚大家的一起呼喊道:“陛下饶命呐——”
宫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刘顺眼睛都不带眨地让人把两名妇人拖了出去。
永泰帝这才重新看向那块玉佩,对顾夕道:“这块玉佩当真是侯夫人当年的随身之物?”
顾夕点点头,把这块玉佩的来历讲了一遍。
第七十八章 辩无可辩(七)
永泰帝不同于宣德帝,他虽然也很喜欢霍骁,但对霍骁的随身物件儿一点都不熟悉。
“响彻云霄”那块玉佩他不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此刻听顾夕说起玉佩的来历,他抚了抚玉佩上的“锦绣芳华”四个字道:“莫非一开始你打算给女儿取的名字是‘锦绣’?”
顾夕道:“正是,因为这块玉佩丢了,臣妾心里十分遗憾,便没有用这个早就想好的名字。”
永泰帝叹道:“难怪这些年你一直没有主动提及同永福定下的婚约,原来是这个原因。”
顾夕顺着他的话道:“当年公主虽然没有明言这块玉佩是定亲信物,但臣妾知道她一定就是这个打算。
既然信物已经没有了,臣妾觉得自己无颜再向公主提及婚约的事儿。
没想到阴错阳差,两个孩子竟这般有缘分,两块玉佩终究又配成了一对。
不管怎么说,臣妾还是要感念陛下的恩德,给两个孩子赐下了婚事。”
裴廷琰面色淡然地听着妻子和永泰帝说话,心里却一直在不停抽搐。
和方才那两个妇人相比,妻子演戏的功夫才真是出神入化。
别人不清楚他还会不知道?
顾夕这个人最细心不过,像是女儿定亲信物这样要紧的东西,她肯定收得妥妥当当,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戴在身上?
这块玉佩连他都只在女儿出世前见过一次,龚大家的那样的仆妇又怎会有机会偷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皇帝陛下相信这样的说辞就够了。
裴廷瑜则是郁闷不已,只要有了这块玉佩,别说元沅长得和顾夕一模一样,就算长得不像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在这件事情上她们已经全然落了下风,此时就算是想要辩驳也绝对不能开口,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反正有裴锦程和裴锦弘做挡箭牌,她就不信顾夕敢把她拖下水!
只是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裴锦歆,裴皇后不免黯然神伤。
事情已经展到了这一步,只能暂时让歆歆受点委屈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她被顾夕打了个措手不及,来日定千倍万倍从顾夕母女身上讨回来!
顾夕之所以这般感恩戴德,目的还是不想让皇帝陛下对豆豆同霍骁的婚事心怀芥蒂。
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永泰帝也不会轻易去毁掉那桩婚事。
他看着豆豆那张同顾夕一模一样的脸,把玉佩递给刘顺,示意他还给顾夕。
一面又对豆豆道:“元沅,你刚才说自己六岁才做了元家女,那六岁之前莫非正是被龚大家的说的那位马车的主人所收养?”
整件事情最让永泰帝起疑的就是豆豆六岁之前那段经历。
这块玉佩是定亲信物不假,可那马车的主人又是怎么得知玉佩的主人是顾夕的?
而且这马车主人也未免太神了些,居然把孩子送到远在杭州府的元宗之手里?
豆豆道:“其实方才龚大家的说的那位十五六岁的女子,正是我爹爹的堂妹,靖南侯府二房的姑娘元蕙。”
“元蕙?”永泰帝和裴皇后同时出声道。
不同的是永泰帝的语气中完全是疑惑,因为他从未听说过元宗之有一个叫做元蕙的堂妹,确切地说他是听说过的,只不过早就忘了。
而裴皇后完全是惊呼了,元蕙!
从前宇文昭尚未被贬谪出京的时候她倒是真没有注意过元家有一个名叫元蕙的庶女。
可半年多前他们一家人从肃州返回京城的途中,曾经在西宁卫歇了两日,她去拜访过的元家姑娘不就是元蕙么!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温声道:“元二姑娘,你说的元蕙是不是西宁卫窦百户的夫人?”
这女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豆豆翘了翘小嘴道:“对呀,窦百户就是我姑父,我在西宁卫长到六岁,八年多前姑姑让人把我送到了杭州府,从那时起我就做了爹爹的女儿,元家的二姑娘。”
裴廷瑜恨得心一阵阵绞痛。
郑阿毛这个该死的骗子,居然敢骗到她的头上!
八年多前她去拜访窦百户的夫人,八年多前元蕙把元沅送往杭州府。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分明是元蕙怕自己见到元沅这张脸心生疑惑,匆忙之间把她送走了。
这女人真不愧是元宗之的堂妹,都一样奸猾无比!
然而她心里再不舒服,面上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柔和的样子。
她万分怜惜地对豆豆道:“龚大家的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把你送到了元蕙手里,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永泰帝一听裴皇后的话,心里的疑惑再起。
他龙目微闪道:“元宗之的堂妹好歹也是侯府的姑娘,大晚上的跑到秋辞苑附近作甚?”
顾夕暗暗剜了裴皇后一眼,把当年元蕙逃婚随她一起出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逃婚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蕙娘听说皇后娘娘在别苑静养便和臣妾分开了。
当时臣妾以为自己看过娘娘之后还能赶得及出来和她再见上一面,没想到却生了早产的事情。
蕙娘那个傻孩子就这么守在马车旁干等着,真是……”
永泰帝赞道:“果然是宗之的堂妹,一样重承诺守信用,想来她一定是在你身边见过那块玉佩,所以才收留了元沅。”
顾夕心里一紧,方才这话有漏洞!
如果陛下问元蕙既然知道这孩子是顾夕的女儿,为何不直接送回秋辞苑,她该怎么回答?
她忙定了定心神道:“不,蕙娘不曾见过那玉佩。”
永泰帝沉吟了片刻后道:“想来她也是个心善的女子,至于后来嘛……”
他又看了看豆豆那张小脸:“元蕙又不是蠢货,看看这张脸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只是元宗之太可恶,明明早就知道元沅是你的女儿,偏瞒着不说!”
顾夕暗暗松了口气。皇帝陛下可真是善解人意。
她忙回道:“陛下错怪姐夫了,蕙娘并没有把沅儿的身世告知姐夫和姐姐,毕竟她也只是猜测,有些东西未经证实怎好胡说八道。”
永泰帝不置可否,元宗之是他三十多年的好朋友,那厮有多聪明,这点事情岂能瞒得过他。
他再次看向郑嬷嬷:“这件事情虽然和你并无直接的干系,但失察之罪也不能不罚。
这样好了,就罚你一年俸禄,且不得出凤翔宫半步,皇后也一样,往后要好生约束宫里人,至于裴锦歆……”
裴皇后心里一紧,抬眼看向永泰帝。
第七十九章 辩无可辩(八)
越是处于权力巅峰的人,越是珍惜真性情。
即使那份真性情不怎么惹人喜爱,看在掌权者眼中也是可爱的。
因此,撇开顾夕的关系不提,永泰帝对裴锦歆多少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可那几分疼爱比起他对顾夕的怜惜差得就太远了。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上受伤害最大的无疑是顾夕和豆豆,尤其是顾夕,这份伤害更是来自多方面。
丈夫的背叛、下人的算计、女儿的遗失、身体上的亏损、精神上的打击,还真心疼爱了婢生女十几年……
永泰帝只是随便想想都替她难过。
当然,小扁豆受到的伤害其实并不比顾夕少,但大家必须原谅皇帝陛下,只要有顾夕在场的时候他顾不上心疼旁人。
裴皇后向来都是个最能隐忍的女人,此时听见皇帝陛下要落裴锦歆,硬朗的脸部线条终于乱了。
这点变化自然瞒不过永泰帝。
他停下嘴里正在说的话,转而对她道:“皇后疼爱了裴锦歆八年多,一时间自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你的性格向来果毅,不如此事交由你处理?”
果毅?狗屁!
裴皇后暗暗咬了咬牙,这个男人心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