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先点了一记头,吴桂荀笑着回应一下,再对着楚虞挥了挥手。两辆车擦肩过去,李平的先上了主道,吴桂荀的车紧跟其后。
“吴先生这段时间都住在宅子里么?”李平问楚虞。
楚虞从右面的后视镜中看吴桂荀的车子,怔了一下才回:“不是经常在。”
李平应了一声,再问,就将话题转到楚虞身上了:“现在这个时候赶去学校还来得及么?梁家的司机都是这个时间送你的?”
楚虞心想:只怕要比这个点还要晚。但她回说:“来得及,没有事的。”
李平开着车,眉头些微地挑了一下。
到了校门口,楚虞下车前将一直盖在外套下的早餐拿出来抓在手里,李平留意了。
楚虞走进校门里,李平调转了车头,向公司方向去。他昨天给梁京兆说了那些,梁京兆用那一句话来回答,听着是很不在意的样子,但在下车前刻意吩咐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由他接送楚虞上下学。今天是第一天,他就看出来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梁宅里那些人刻意怠慢着楚虞,这是确定了的,但又是谁吩咐下的呢?田月坤没有这个胆子了,而吴老夫人又不至于如此。梁家尚是体面的,体面人都有一番做派在的,再怎么恨,都是要给足面子,也不屑于搞这些小手段,对楚虞着么一个小女孩子……
他想到那天楚虞大腿上的伤,有了点怜悯的意味:这么一个女孩子,本来娇生惯养的,遭这份罪……
李平进了电梯,直到顶层办公室,电梯门开,右转几步处遇到了梁京兆的秘书,梁京兆的秘书告诉他,梁京兆正与张祥民在会客室相谈。李平点了头,候在了会客室紧闭的门前。
半小时后张祥民出来,李平和他握手,一直送他到楼下,再乘着电梯上来,回到会客室时,只看梁京兆仰着头,在沙发上半坐半躺着,一双眼看着天花板,手里还夹着一根未点的眼。
李平走过去,掏出火机弯腰将凑到梁京兆的手边,梁京兆回了些神,抬了手将烟放平,让李平将烟点上了。
李平没有出声,只听梁京兆吸了两口烟后说道:“李平,你跟我几年了?”
李平说:“不记得年数,只记得我大学毕业就跟了您。”
梁京兆点了头,他捏着烟支缓缓凑到嘴边去,“你还记得楚洪兴?楚虞的父亲,我大学时认识的他。”
李平没有说话,心里暗涌着思绪,刚刚送走了张祥民,这时提起楚洪兴来……
梁京兆在一片烟雾里掩住了脸,他说:“自他上一次和我提过,我就让人去查了,到最后我都知道了,都明白了。但今天从别人口里再听一遍,心里就不是个味儿了。”
李平欲言又止:“您是说——”梁京兆的关系网,他也有接手着,梁京兆要查什么,他也有过耳闻。
梁京兆将手放下来,神情在烟雾里十分平静淡漠,他极其缓慢地说:“我本想这件事烂在我一个人肚子里的,可李平,我咽不下这口气。”
梁京兆侧过头,微扬了下巴看着站在一旁的李平,“你今早去送了楚虞?”
“是。”李平蹙了眉头,考虑着他从楚虞身上发现的那些事,不知道现在是说还是不说,还能不能博得梁京兆一点怜悯。
而梁京兆已经从他的表情里了解到了。他低下了眼睑,轻声道:“我不想再见那孩子了,总怕迁怒于她,她没什么错,不该受这些罪,这些事也不该让她知道。”梁京兆倾身,在桌面上的烟灰缸中掐灭了烟,“下学期她就高三了,还是像咱们之前说的,出国上个大学吧。”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门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节奏就快了 不拖了
☆、具备
吴桂荀从香港回来时是第三天晚上,凌晨时分,谁也没打搅地潜进了梁宅,又熟门熟路上了三楼楚虞的卧室。第二天楚虞醒来,翻身觉得拥挤,才看到是吴桂荀。
楚虞吓了一跳,而吴桂荀因着楚虞醒来拧开的灯,悠悠睁了眼。
“你在我这里干吗?”楚虞道:“小心让人看见。”
吴桂荀伸手环抱了坐起来的楚虞的腰,头枕在她的腿上,要睡过去地,“才几点?不急。”
楚虞推他:“你给我起来。”
吴桂荀重新睁开了眼,“楚虞,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楚虞没理他,挣开他的胳膊和头,让吴桂荀枕了个空。“我去上学了,你一会出去小心田月坤的那个佣人,我看她最近总在我门前站着。”
吴桂荀抓来一只枕头塞在头下面,一双眼半闭半睁着,里面住个流光溢彩的瞳仁儿,他背对着楚虞,正看着未合紧的窗帘,中间露个清晨的缝,屋里开着大灯,瞧着和夜里似的。楚虞打开衣柜换衣服,对着镜子扎了头发,又刷牙洗脸,没有再理会他。
她从盥洗室出来时,吴桂荀已不见踪影,只床上凌乱得一塌糊涂,证明他来过。
李平在门口等候多时,他来得非常早,早到楚虞不大好意思,上了车系着安全带,楚虞将面包塞进书包里,李平说:“我早上去买早餐,多带了一份给你。”
楚虞把她寒酸的面包放进书包底层,把拉链拉上。李平从后座拿了一只纸袋给她,上面印着隶书的斐记茶点字样。楚虞一面道谢接过,一面回头一眼,果看到后座上另有一个同样的纸袋,这才放了点心。
她越来越怕特殊对待,不论是照顾还是怎么,在梁宅里住的这些日子,她想被忽视还真是比被重视好太多。田月坤对她虚情假意的那种友好,不几日就招她去她的房间,或试她为她买得新衣,或尝些新进的点心,再说一些所谓的“体己”话。楚虞真是害怕到死,每当这时候她总会在心里比较着:还不如眼前这位是吴桂荀,至少吴桂荀废话不多,还给她一点暂时遗忘一切的欲望沉迷,像浴霸似的假明亮、真灼热——姑且在寒天里是温暖了。
李平说道:“路上时间够,你在现在趁热吃了吧。”
楚虞从纸袋里拿出纸杯装的豆浆和放在分格的一次性盒子里的两枚虾饺和两枚流沙包。楚虞用手碰这份早餐时,手掌里满是温度,差一点就鼻子一酸。她现在可真是不想也不敢再体会什么好的东西了,她怕失去,怕这点温暖在某一天里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先前的所有都成了习惯,这真是太惨烈的事。
楚虞小心而快速地吃完了所有,拿出纸巾收拾好一切,将盒子纸杯原样放回纸袋里,捧在膝盖上,下车时她带着这袋垃圾走,走之前给李平说了声谢谢和再见。
李平待楚虞关上门后在心里叹气,也许梁京兆的决定是对的,楚虞现在的处境,连一份热早饭都吃不上,遑论每日在梁宅里遭受的刺人心的冷遇。出国也好,没有人会给她小鞋穿,加上大把大把的钱,总能过个像样日子。
楚虞到了教室,正坐着整理书包,桌子上“啪”地放了一只水杯,水杯上搭了一双交叠的手,楚虞抬头,于露茵看着她:“接水去不去?”
楚虞惊喜的:“你怎么来上课了?”
上次考试后于露茵说是要照常上课了,但还是连着几天不见影,楚虞现在见了她,有点开心。上次她们在高台上做了苦大仇深的汇报,现在看着对方都像照镜子似的亲。而于露茵也是,看楚虞的眼像从前一样带着笑。女孩子的友谊,摧枯拉朽一朝萌芽两朝生机,是很正常的。
她和于露茵手臂贴着手臂走向水房,于露茵问她:“你有没有吃的?”
楚虞说:“你不减肥了?”
于露茵道:“我这几天每天就喝一杯糖水,还是我和导演说我低血压争取来的——我坚持不住了,你有没有啊?”
楚虞说我带了块面包。于露茵问你吃早饭了没,楚虞说我吃了,面包是多带的。
两人说着话,迎面遇到正向楼上走的王昊,王昊看到于露茵和楚虞,抬手打了招呼。
楚虞知道于露茵和王昊那点事,不大想在于露茵面前表现出和王昊亲近的样子,而王昊却与于露茵说话:“稀客啊,多久没来学校了?”
于露茵扬了眼:“还有几天高考?”
王昊报出:“二十三天。”他看了下表,“不和你们说了,迟到了又要我罚站。”他摆了摆手,三步并两步地上楼去了。
楚虞道:“他也有怕迟到的时候。”
于露茵道:“他请了家教,正力挽狂澜呢。”
楚虞问:“你怎么知道?”
于露茵说:“前几天考试,我来学校,王昊微信我说他看到我来学校了。我们另聊了几句。”
楚虞道:“你和他倒还能聊起天。”
于露茵皱了眉:“能聊个屁。”她道:“他看不起我演的那些烂片子,还说高考完让他爸给我介绍几个好资源。”
楚虞把水杯放到水龙头下,“这样你还喜欢他?”
于露茵已接好了水,慢慢盖着盖子,“我不敢喜欢他了,我哪配呢。”
楚虞没想到于露茵会这样答,可见于露茵神情淡淡,轻声说着:“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觉得他好,好得不得了。这也不是我自己能改的。”
楚虞望着她,想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真是可怕。一样的惨烈。
吴桂荀回自己的房间里又补了一觉,醒来时精心打扮了下楼,在客厅中遇到了吴素萍,他站住了脚,对着这位老太太一颔首。
吴素萍只问他:“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吴桂荀道:“梁京菁让我周五去接她回来。”
田月坤是去拿药的,此时握着杯温水和分好的药片走来——有些仆人能做的事她还是会争着去做,像是要证明自己在梁家是有些价值和用处的,但实际上她真的连个下人也不如就是了——但不好说,有些时候这些没用的小东西总会更供人使用。她走进客厅,吴素萍对着吴桂荀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吴桂荀转身对着田月坤且笑着且走向玄关,换了鞋之后就出了门。
侍候吴素萍服了饭后的药,田月坤要伴着她去花园里走些步去,吴素萍拒绝了她,叫来另一个贴身的女佣陪着。田月坤没了正经事要做,正要扶着栏杆走上楼去,家里打扫的佣人叫住了她,欲言又止的。
田月坤问怎么了,佣人说有件事想和您汇报,可又不知道能不能说。
田月坤笑了,“怎么还有什么事不能说呢?”
佣人看了下左右,附在田月坤的耳边说了几句。
田月坤神色微变,仍说着:“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些许是她自己的朋友呢。”
佣人怔住了,反应过来,呐呐着回:“是,是,这我怎么没想到呢,净听赵晴她们胡说了……”
田月坤听到她说赵晴——梁宅的另一个佣人,问:“怎么,这件事有多少人在议论?”
佣人低了头,“很多人了。”
田月坤思考了一会,吩咐着:“这件事不许再提了,更不许让老夫人知道,若我再从谁嘴里听到什么,我就怪罪你!”
周五吴桂荀将梁京菁接回本市,在机场时他捧着杯热拿铁,等着梁京菁拖着箱子出来,给了他一个拥抱。两人坐上车子,梁京菁抱着咖啡啜饮,含着吸管与他分享着香港的见闻——尽管几天前吴桂荀来香港时她已经说过一次了,但现在复述一遍也还是新鲜,尤加重了梁京兆对她说的那些话的反响剧烈这段,末了勾着正在开车的吴桂荀的脖子,问他:“你说那楚虞那里好了?我看着就是白了点——不过,样子总楚楚可怜的,装腔作势的,大哥怕是被这一点蒙了心。”
吴桂荀笑了:“你大哥自己的事,你管什么?小心他断你的生活费,逼你再去相亲。”
梁京菁说:“我哥他才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一向都是我妈用生活费和相亲威胁我,这次我回去,八成又有好些才俊等着我相呢。”
吴桂荀道:“你不要和我说这些。”
梁京菁又攀上吴桂荀的胳膊,这次用力过猛,让他将方向盘一带,车子狠狠向右杀出去,吴桂荀立即稳回来,说别闹。
梁京菁偏要闹。她本是严格教养下出来的女儿,只大学后放野了些,加上吴素萍身体逐年孱弱,梁京兆又是忙于自己事业的,无人管教她那些情史。但她依旧是从小熏陶教育的大小姐,那些文淑的礼节她是遵守的,可不知怎么,她每和吴桂荀在一起,就不由地松懈和放肆,任意使着性子起来。此时她枕着吴桂荀一条胳膊,不知怎么,就想说她在香港和那位雕塑艺术家的艳情。
而实际上她随后就开了口,不假思索地一番描述,她只顾自己讲着,没注意吴桂荀漠然看着前方的神情。她讲得生动,越讲越开心,并隐含一种期待——吴桂荀处处顺着她,一次都没有和她发过火,她这次要看看,吴桂荀是不是能因为吃醋和她吵起来——真是有点贱了。
吴桂荀听完她说得这一席话,本拿出纯熟的演技要配合着表演一番的,但突然是有些累了,真是很累。他懒洋洋的打着方向盘,不作一言了。
而梁京菁以为他这样就是在生气了,高兴地去哄他,还说我在香港给你买了好多衣服,有一条领带,特别配你那件细格子纹的外套。还有一块表,限量的,歪打正着地就让她给抢到了最后一块。如此细琐多舌地说着,吴桂荀原先心里还有一些在意,看现在皆大欢喜,也就挂了抹笑。梁京菁认为她的礼物讨了吴桂荀欢心,却不想吴桂荀此时心里正讽着她这些小恩小惠。但这些想法吴桂荀只允许自己在心里转了一转,他想他之前还靠这位梁小姐吃饭来着,做人哪能忘本,便又张了嘴,应和起梁京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