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她的语声略略一停,随后又道:“我们的人见状,马上便追了出去,但却仍旧没查到结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三郎君没死,而是逃了,因为我们的人在三娘子墓前发现了些许痕迹,很可能三郎君在逃跑前去她的坟前拜祭过。至于秦家,二郎君倒是派了队侍卫去找三郎君,但他们去得比我们还迟,自然是一无所获。后来太夫人发了话,秦家便也报了三郎君病亡,不过丧事却没大办,而是草草了事。”
秦素的眼睛眯了起来。
秦彦柏居然跑了?断了一条胳膊,他这辈子也别再想入仕,他又能跑去哪里?就算给人做门客,只怕也没人愿意要他。
此念方起,秦素心头蓦地一动。
“银面女可有消息?”她轻声问道。
阿忍低声道:“目今还是没有。寿安那里我们查得非常仔细,有人看见她往北去了,但再往下查,却没有更多的消息。”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便道:“不要再查她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把目标集中在我三兄身上。他断了一只手,应当不难找。”说到这里,她眼底的冷意又凝了凝,“我猜,你们找到了他,可能就会找到银面女了,或者至少能找到与银面女相关的线索。”
“是,殿下。”阿忍轻声应道,“我稍后会将消息送出宫去。”
第638章 誓截发
秦素的眉尖微蹙着,望着伞外的漫天飞雪出神。
她当初对秦彦柏兄妹轻轻放过,一是不想打草惊蛇,二则是在她眼中,这兄妹二人已是死人。
为了将范孝武之死嫁祸在秦彦柏兄妹身上,秦素不仅用上了此前在阳中客栈盗来的腰带,还叫阿忍偷了秦彦梨的两支发簪。事发当晚,她叫方朝安排下去的那些事,便是请阿忍与另一个侍卫假扮秦彦柏兄妹,再找一个与范孝武身形差不多的侍卫假扮范孝武,三个人在城门口合演了一出戏,将现成的口供送到了城门卫的手中。
这般想着,秦素蓦地想起了一件事,不由问:“阿忍,你方才说范大郎是在六月初十那日去往秦家的?”
阿忍道:“是的,那天他在秦家盘桓了约半个时辰,后便带人去了九浮山,估计是要寻女郎问罪的,结果却遇上了金御卫,他便灰溜溜地走了。”
“原来如此。”秦素微微颔首,心下了然,眼底便有了几分讥意:“怪不得范大郎不肯杀我三兄呢,原来还是因为我。我成了公主,他自然不敢再随意对待秦家人,他留着我三兄不杀,想来是要找个机会来请功,将这个罪人交由公主殿下亲手处置。”
如果没有秦素这个天大的利益在前头挂着,以范大郎嗜血的性子,他是绝不可能留秦彦柏活命的。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我三兄逃得一命,这是老天在帮他。”秦素感慨地说道,一面便伸出手,将几片雪花接在了手中。
风变得大了起来,飞雪迎风,落在她掌心的雪花很快便又被风卷起,盈盈不知所踪。
“我三兄在三姊坟前留下的痕迹,是什么?”良久后,她轻声问道,语声中有着连她自己亦未察觉的怅然。
阿忍回道:“回殿下,三郎君留下了一截断发,看样子是他自己截断的。”
截发明志么?
秦素勾了勾唇。
秦彦柏这是发誓要为秦彦梨报仇了,而他能够寻求帮助的对象,也只有银面女一人而已,除了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帮他?
此念一起,秦素蓦地心头微动。
她好像……漏算了一个人。
或者说,她是漏算了一步棋。
她眼睛弯了起来。
“我此前叫你安排去上京的那个人,如今可好?”她转眸看向阿忍问道。
阿忍立刻应道:“回殿下,上京一切皆好,那人住在榴芳园里,专管打理花木。”
那个榴芳园,便是那一次李玄度带秦素去找高翎的荒园,秦素后来才知道,那是李玄度买下的园子,算是他在上京的落脚点之一吧。
“如此甚好。”秦素的面上终是有了些许笑意,说道:“那你这便安排下去吧,这招后手已经可以用上了。一旦寻到我三兄的踪迹,你便立刻把人带过去。”
阿忍应了个是。
秦素沉吟了一会,忽地问道:“范氏遭此大劫,杜骁骑那里有什么反应?”不知怎么,她的脑海中划过了杜十七的脸。
阿忍便道:“杜骁骑那里倒没什么消息,不过,有一个杜四郎的消息,女郎可愿一闻?”
秦素的眼睛立时一亮。
杜光武,她可是许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你且说来。”她对阿忍道。
阿忍便轻声道:“杜四郎此去广陵,颇有建树,曾率部与赵国小股步骑交手两次,他都打了胜仗。”
秦素由衷地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杜光武越好,杜家就会越坏,而杜家越坏,桓家以及太子就会越好,这却是秦素乐见的。
可是,再一转念,秦素的笑容便又淡了下去。
中元帝对桓家的态度,很是不明朗。他是既想用桓氏对付赵国强军,又怕桓家势大,扶起太子来对付他。
真是前狼后虎,秦素都替他觉得累。
两个人安静地往前走着,伞外的世界一片洁白,而伞下的气氛却有些压抑。
“还是说回秦家吧。”秦素暂且抛去了那些杂念,问道:“藏在秦家的钉子可有动静?我长姊与萧氏的婚事果然可行否?还有,我二姊她们又如何了?”
阿忍便道:“回殿下,钉子还没冒头,我们的人正盯着。至于大娘子的婚事,却是没成。太夫人如今不管事,二郎君将大娘子罚去家庵静修,依族规要修满五年才可出来,这五年她是不能嫁人的。此外,二郎君在与二娘子、四娘子商议过后,将秦氏名下的好些铺子、田庄、茶园等等都转到了蕉叶居大夫人的名下,据我们的人估算,这些产业合计起来大约在两万银左右,二郎君还写了一张字据,待他正式成为秦家郎主后,会将他名下的漕运也都转给大夫人。其后,二郎君又将平城的那所大宅子也放在了大夫人名下。大夫人似是也不愿再在老宅里呆着了,如今便带着大郎君迁去了平城居住。太夫人还将德晖堂的好些仆役也都送给了大夫人使唤。”
吴、高二人当年合谋杀死了秦世宏,将秦世宏的产业全都放在了秦世章的名下,秦彦昭此举则是父债子偿。如果把漕运也算进去的话,这些钱也应该抵得上秦世宏挣下的产业了。
秦家总算出了几个干净的人,做事干净、心也干净。
此时便听阿忍又道:“还有二娘子她们的婚事,如今也是没个定论。因为三娘子与三郎君都报了病故,秦家又要守制一段时间,婚事只能再往后拖。不过我们的人送来的消息说,原先太夫人想要定下曾家那一头的亲事,已经被二郎君做主给推掉了。西院夫人有意叫陶先生带着二郎君他们北上游学,东院夫人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很可能到时候会让几位小娘子也跟着一路来大都。”
秦素垂眸听着,心底里生出了几分讥嘲。
林氏还是一如既往地心高,前世今生,她都不曾放弃让秦彦婉与秦彦贞嫁入高门的妄念。
前世的中元十五年春,秦彦婉她们也是由外出游学的秦彦柏、秦彦直陪着,来到了大都,并住进了钟家在大都买下的一所小园子里。
第639章 荐泗水
在大都住定之后,秦彦婉与秦彦贞便时常被钟氏拉出去应酬,而秦彦婉容颜清丽、才调高雅,一度颇为引人注目,其美名甚至惊动了宫里的夫人们。
只可惜,便在风头最盛之时,秦彦婉却不得不打道回府。因为秦家瓷窑出了事,钟景仁夫妻带着几位外甥女匆匆回到了青州,从那以后,他们便再也不曾踏上过大都的土地,而秦家也在不久后覆灭。
秦素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定的命运,果然还是难以更改的。秦彦婉她们明年入京之事,想来亦会应时而生。毕竟,这一世的秦家养出了一位公主,林氏想要让膝下两个女儿高嫁的心思,定然比前世还要强烈,且也比前世更有底气,秦素与婉、贞二人交好,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林氏如今很可能是想要借一借秦素的势,给自己的两个女儿求姻缘。
“真真是妄念加执念,累世不改啊。”秦素叹息地说道,摇头苦笑。
若依秦素本性,她是绝不会放过林氏的,可林氏却偏偏生了两个好女儿,秦素若要出手,必定伤及婉、贞,你教她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纵然再有心对付林氏,此时秦素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个不着调的林氏,便寒了一心对她好的婉、贞两人的心。如今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从此不与林氏照面儿便是。
至于婉、贞等人,秦素还是要管一管的。既然她们赴京已成定局,那么,在能力所及之处,秦素也必须护着她们。想来以晋陵公主之尊,只消她稍稍表现出一些亲近,大都的女郎们便也不敢欺负了她们去。
说到底,青州旧事、纷纷扰扰,终究已经离得秦素极远,她的心思转到此处,便也按下了秦家这一头。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秦素便轻声问道:“今天我看薛家只来了薛大一个人?薛二郎去了哪里?”
按说今日这场大宴,薛家两个入仕的郎君是都要出席的,薛二郎没来,定有原因。
阿臻对这些事情倒是一清二楚,此时便道:“禀殿下,薛二郎原本想要谋个泗水关的监军的,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这事儿却落在了江九郎头上。薛二郎跑去吏部讨要说法,最后却跟人打了起来,他脸上挂了彩,今日便报了伤病,不曾参加册封大典。”
秦素听得怔住了,随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薛二郎跟人打架,这场面定然好看得紧。
然而再过数息之后,她的笑容却又淡了。
“你方才说,江九郎成了泗水关的监军?”她问道,眸中划过了一丝凝重,“是谁举荐的他?”
“据我这边的消息说,是江仆射亲自举荐的。”阿忍回道。
秦素的脸色微微一变。
江仆射举荐自家儿子去泗水关,他是不是疯了?那地方可不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还有,前世的泗水关监军,分明便是薛允衡。他在泗水关监军五年,结果在却在与赵国一战中大败,陈国损兵过万。那一仗之后,薛允衡在朝中本就不大好的名声,便越发地不好了。
后来他回到了大都,因吃过一场败仗,他的品阶便降了一级,降成了户部尚书郎。不过,瞧在他是薛氏嫡子的份上,品貌又是上佳,在尚书郎之外,中元帝又赏了他一个御前行走的恩典。
也就是这个恩典,最终将薛允衡带上了死亡之路。
这般想着,秦素的眉心便轻轻蹙了起来,问:“那泗水关如今的守将是姓卫么?”
前世时,泗水关的守将出自七姓之一的卫氏,在那场大战中,这个卫将军以身殉国,血洒疆场。
听得秦素所言,阿忍的面上便划过了一丝讶然,道:“泗水关的守将不姓卫,而是姓吕。是吕时行吕将军。”
“你说什么?吕时行去了泗水关?”秦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如非场合不对,她险些就能惊呼出声。
吕时行怎么跑去了泗水?那地方是注定有一场大败仗的,如果他去了泗水,那么,战场上殉国的那个将军,不就变成了吕时行?
太子殿下嫡亲的舅父将会战死沙场!?
这是怎么回事?
洒水关从守将到监军全都换了人,皆与前世迥异,为什么?
一时间,秦素只觉得心头发紧,脑中一片混乱。
吕时行已然跑去了泗水,若是想要把他调回来,那可就相当费功夫了。就算有薛允衍帮忙,此事也很难。
身为太子母族,中元帝对吕家始终有一种深深的忌讳,任何与之相关的变动,都极易招致他的怀疑。
薛允衍出面帮忙,是否可行?
会不会坏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秦素蹙眉沉思,半晌无语。
雪花簌簌落于伞面,宫道两旁的高墙上,已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她仰首看着,心底生出了一丝茫然。
除了桓氏之外,又多了两件与前世不符之事,而这两件事,则都隐约地指向了太子。
太子这一系的变故,为什么这么频繁?
“吕将军跑去泗水,是谁举荐的?”良久后,秦素终是问道,一面慢慢地往前走去。
阿忍执伞跟上,凝神想了想后,神情忽然就变得古怪了起来,好一会后方道:“说起来,吕将军去泗水,也是江仆射举荐的,这倒也真是……奇怪得很。”
又是江奉先!
这人怎么对泗水这么感兴趣?
秦素忍不住抬手去摸鼻子。
江奉先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屡次三番地要把人往泗水那地方推?
“江仆射接连荐了二人去泗水,一个是吕将军,另一个则是他自己的亲儿子。”秦素轻声说道,眼底满是不解,“举荐吕将军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为何要把自己亲儿子往泗水那地方送?”
阿忍蹙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殿下恕罪,我猜不出来。”
秦素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她的回答,这一问问的实是她自己。
思索了一会后,秦素喃喃地道:“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形:江仆射将吕将军调去泗水之后,怕引来太子殿下的不满,所以就把自己的儿子也捎带上了,用以缓解形势?”
第640章 变连环(wellwise和氏璧加更)
秦素说得很含蓄,而阿忍却瞬间明白了秦素的意思。
江仆射出手对付吕时行,摆明了就是要和桓家唱反调,而送上自己的一个儿子,则是让这个反调唱得隐蔽点、好看点。
“殿下此言有理。”阿忍说道,侧头想了想,又轻声道:“我记得主公有一次似乎也这样说过,说江仆射先扬后抑,堵住了悠悠众人之口。”
秦素闻言便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语罢又是一笑:“你家主公也看出来了,到底是皇子,眼力非凡。”
此言论及李玄度,阿忍自不好接话,便笑而不语。
秦素此时便又蹙起了眉。
她还是觉得很不解。
前世的江仆射并没这么受重用,也从不曾给中元帝举荐过这二人,可这一世他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蓦地,秦素的脑海中划过了一个人名。
“苏长龄……苏先生,还在江家么?”她问阿忍道。
阿忍颔首:“是,殿下。苏先生是江仆射身边的第一谋士,很受重用。当初的漕运之事就是苏先生首先提出的。”
“是了,我想起来了。”秦素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果然是一连串的变故。
一个苏长龄改变了轨迹,带来的,便是更多的转变。苏长龄这个异类,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