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此时他们已经离着猗兰宫很远了,却也只走了一半儿的路,回永寿殿还要好一会。
  秦素撩开锦帐往四下看了看,但见前路寂寂,宫灯下雪片飞坠,时而被朔风搅得旋转起来。
  她这里正看得出神,蓦地一阵寒风掠过,雪花瞬间扑进了领口,激得她一阵战栗,鼻端却嗅到了一缕清幽的暗香。
  “这里是何处?”秦素问道,又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满腔清冽,说不出地舒服:“这梅花的香气真真好闻。”
  走在一旁的白芳华立时上前禀道:“回殿下,前头往左拐不远便是净水阁,那里头有一片很大的梅林,如今那里并无人住。”
  “原来是净水阁啊。”秦素点了点头,这地方她倒是知道的。
  她引颈张望了一会,蓦地指着宫道左首的方向道:“咦,那里怎么像是还有灯火的光亮,不是说无人居住么?”
  白芳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便笑道:“回殿下,这是有人在折梅。这也是宫里的旧规矩了,在小寒之后、大寒之前,将折下的梅枝插在窗扇上,能赶走来年的霉气,且这梅花要在入夜时折下的才算大吉。那些灯光便是有人在净水阁讨这个吉祥。”
  秦素“哦”了一声,隐约记起宫里确实有这个习俗,此时倒也激起了两分兴致,便道:“那我们也去折两枝梅花回来吧。”
  她现在已经有点想起来了,前世刚入宫那会儿,她的确曾经和小宫女们去讨过这个吉祥,不过因只去过一次,所以印象并不深。
  听了秦素的话,白芳华便愣了愣。
  永寿殿里现成的就有一株老梅,公主殿下却偏要跑去净水阁凑这个热闹,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种做女官的,最希望的就是主子老老实实的,别到处乱跑,惹来了麻烦主子不会有事,他们却是头一个要遭殃的。
  只是,公主殿下有令,白芳华却也不得不从,愣了一会后,她也只能遵命叫步辇停下,又叫捧衣的宫女上来,开始一层层地给秦素裹衣裳。
  “不必如此麻烦了。”秦素抬手挡开了小宫女,从一堆衣裳里挑了件厚厚的豆绿织锦斗篷,笑道:“我就穿这个吧。再,你们也别都跟着我,一会儿我过去了,人家一见来的是我,全都给吓跑了或者不肯说话了,那多没意思?不如我们悄悄儿地过去,就像普通宫女似地混在里头掐花玩儿,不是更有趣?”
  白芳华一听此言,大冬天里立时就淌了一脑门儿的热汗,小心地劝道:“殿下啊,今晚委实太冷了,风也大雪也大,那净水阁里头都是些供人、青衣、女酒之类的下等宫女,万一冲撞了殿下可怎么是好?”
  最重要是冲撞了您老人家,挨打受骂的却是我们啊殿下。
  这句肺腑之言,白芳华是坚决不能说出口的,但她看向秦素的眼神里,却有着极为强烈的劝诫求恳之意。
  秦素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为所动。
  这宫里已然很是无趣了,若是身为公主连掐个花儿的自由都没有,那她还进来做什么?
  “不会的,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碰一碰就倒。”她笑着向白芳华道,将斗篷交给了阿栗,命她替自己披上,一面又笑:“再者说,我以前还住过田庄呢,上山下河我都不惧,何况摘两朵花儿?白女监莫要多言,快快让仪仗都先回去,留在这儿别把人都给吓跑了。我这里只消留下阿栗她们并那个叫阿辉的小监跟着我,就足够啦。”
  她看上去很是欢喜,整张脸上都蕴着笑,白芳华自知不可深劝,只得退一步,躬身道:“既是殿下如此有兴致,我自不能扰了殿下。还请殿下允许我在后头远远地跟着,也好防个万一。”
第646章 忽闻歌
  秦素闻言,爽快地点了点头:“便这么着。白女监若不放心,多带些人远远地跟着也行。”
  白芳华如闻仙音,立时笑着应了个是,便去一旁吩咐小宫人们做事,秦素这厢便穿好了斗篷,带着阿栗、阿桑这几个旧仆离开了大队人马,径往净水阁而去。
  此时,她主仆几人都是一身不打眼的衣着,虽不是正式的宫服,混进人堆里也不显眼。宫里对衣饰虽然有规定,却也不是特别严,一些得了主子赏的宫人会穿些逾制的衣裳,只消不犯事,这种小过也无人去罚。
  越往前走,欢声笑语便越是清晰,梅花的香气倒不如方才那样清冽,而是变得幽幽淡淡,像是被漫天风雪给搅没了。
  待秦素跨进净水阁的院门时,只觉得满眼灿然。
  殿门后是一片极大的梅林,林中点了好些灯笼,大部分是绛纱宫灯,也有一些晕黄的羊角灯,观之如星光闪动,有小宫人将灯挂在树上照亮儿,也有人挑着灯笼到处走,秦素等人的到来,一点都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你瞧这个这个,这枝好不好看?”在离着秦素她们不远处,一个圆脸的小宫女正拉着同伴挑花儿,欢快的语声像喜鹊似地清脆。
  而在另一侧,一个形貌纤秀的宫女挑着盏灯笼,孤伶伶地立在花下,仰首望着大雪中绽放的红梅,神色如在梦中。
  秦素慢慢地走着,霎时间有种光阴倒转之感,她似是又回到了前世,与小宫女们来这里折花。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看着满园子的灯笼与人影,却只觉满心苍凉。
  “这林子好大啊。”阿栗在旁赞叹地道,左顾右盼,眼睛都像是有些不够用了,“好多叫不出名儿来的梅花,我还看见有白中带绿的梅花儿了呢。”
  阿桑与阿梅也是满眼的赞叹,挑着灯笼四下照着,只觉得这灯火下的梅林,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喀嚓”一声,秦素的脚下似踩到了什么东西。
  阿栗忙凑过来拿灯笼一照,却见一截断落的梅枝正躺在秦素的脚边,那断枝上还缀着四五朵浅嫩的粉色花朵,被大雪覆着,弱不禁风地,惹人怜爱。
  秦素俯身拾起花枝,凑在鼻边闻了闻。
  淡极近无的香气,只在她鼻边打了个转儿,便跑得无影无踪。
  秦素将花枝拿在手中,一时间心潮起伏。
  过去与现在、现在与将来,在她的脑海中交替出现,她也不辨方向,只一径往里走着,不觉间,便走到了林深处。
  这片梅林占地颇广,几乎覆盖了整个院落,而越往里走,人迹便越稀,灯光也越暗,而花香则是越发地浓郁,宛若美人幽独。
  直到发觉周遭人声渐疏,秦素方才停下脚步,往四下里看了看。
  此处已在宫殿的背阴处,除了远处檐角的宫灯之外,再无灯火。在这幽暗的光线映照下,横斜多姿的梅花已然不复方才的秀逸,而是隐隐带着些杀气,一枝一条如勾似划,诡异而又凛然。
  望着这片寂无人影的梅林,秦素心下了然。
  到底这里也是皇城,深宫邃秘,从来不乏种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传说,除了个别胆子特别大的之外,那些小宫人们自不会往这里淘气去。于是,这林深之处便也格外地冷寂。
  秦素她们几个算是落了单。
  然而,这样清静无人的场景,于今日的秦素而言却是难得的。难得没在一众人等的眼皮子里底,她乐得享受这种孤单。
  远处的笑语声不时传来,显得虚渺而不真实,似是隔了极远,与这里几乎是两重世界。
  秦素将手里的灯笼挑高了些,往四周照了照。
  在她的身旁便是一株高大的梅树,树影参差,枝上花朵重重叠叠,飞舞的雪片不住落在花瓣上,红梅白雪,在灯火下晶莹剔透。
  秦素不由想起了西暗香汀的梅花,如果叫秦彦棠见了这片梅林,想必她会极欢喜。
  她怅怅地看着梅树出神,蓦地,鼻端飘来了一阵香气,清雅馥郁,如兰似馨。
  这是……梅花的香气?
  不,不对!
  秦素猛地醒过了神。
  这是沉香梦醉!
  不,好像也不对。
  秦素鼻尖微耸,飞快地分辨这香气中的味道。
  这味道并非纯正的沉香梦醉,而是沉香梦醉被梅香遮掩之后,又夹杂了其他几种熏香混合而成的味道。
  刹时间秦素已是面色微寒,抬起头,挑灯往四下张望。
  周遭仍旧是漆黑一片,灯影之外唯余莽莽夜色,叫人辨不清方向。
  也就在这个瞬间,一阵漂渺的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音韵不算雅致,却犹有一番水乡的味道。
  居然有人在唱歌!
  而这歌声听在秦素耳中,让她的心头立时一紧。
  “……鸭脚黄,岸山青……”
  熟悉的歌词陡然入耳,似曾听闻。
  那一刻,秦素的脑海中似是浮现出了两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夜,又好似看到了壶关窑李家别院的那片月华。
  银面女?!
  秦素握住灯笼的手陡然攥紧。
  那一口奇怪的方言腔调,与她记忆中银面女的歌声,完美地重合在了一处。
  真的是银面女!
  歌声还在继续,那婉转的韵律,正是秦素两年前曾经听过的那一首。
  她紧紧地攥着灯笼,将之挑得更高了些,同时示意旁边的阿栗等人不要说话,而她则提起裙摆、蹑足纤踪,悄步往声音的来处而去。
  歌声时断时续,被朔风吹得零散不堪。那唱歌的人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又好像手上正在忙着什么事儿,唱一句,停一句,有时会间隔上好一会,然后再接上下一句。
  歌声渐近、音韵渺渺。
  也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的缘故,除了那一句歌词之外,秦素竟再也不曾听清她到底在唱些什么,唯觉满耳软糯,娇甜得好像少女的吟唱。
  秦素向阿栗与阿桑打了个手势。
  二人会意,立时分左右包抄,隐入了林中。
  秦素便又侧身看向了阿梅,正欲开口说话,蓦地“哐当”一声巨响,直惊得二人神色陡变。
第647章 歌声歇
  秦素一下子闭紧了嘴,侧耳细听。
  歌声……消失了。
  雪落花海,声声细微,而除此之外,则再无半点声息。
  秦素不由怒极,回身看去,却见发出声音的竟是那个叫阿辉的小监。
  此刻的他一张脸白里透着青,正慌手慌脚地将铜灯笼拣起来,那铜灯正躺在一方突起的石块上,方才发出巨响的,便是铜灯触石之声。
  秦素沉下脸,飞快地向阿梅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同时提步往前走去。
  歌声传来之处离此地应该不远,秦素此刻唯希望着,银面女能够再发出一些声音。
  然而,四下寂静。
  漂渺的歌声已然无迹可寻,唯雪落如寂。
  秦素一面放轻脚步往前疾行,一面仔细地侧耳辨别。可惜的是,那歌声的来处本就有些捉摸不定,更因着夜黑而叫人难以明辨方位。
  却不知阿栗与阿桑能够否捉住银面女?
  秦素心中暗忖道。
  便在此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蓦地响了起来,却是从秦素的侧前方传来的,与此同时,那阵奇异的香气也正渐渐被风吹淡了去。
  银面女这是要逃!
  秦素立时提步便追,面上已是一片冰寒。
  银面女果然见机极快,这些许响动已然惊动到了她,逃得倒是迅速。
  秦素在心底冷笑着,踏着满地的积雪向前疾行。
  大片的雪花扑落在头颈处,冻得人直打哆嗦,而她却觉得满腔的血都在沸腾。
  这一次,她定不会再让银面女逃脱!
  在那个瞬间,秦素的心底是笃定的,她料定了银面女绝对无法逃出她的手掌。
  然而,数息之后,望着眼前高达数丈的青砖墙,秦素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直浇得她心底冰凉。
  那歌声,竟是从墙外传来的!
  也就是说,银面女与秦素之间,隔了一堵高墙。
  秦素冷着一张脸,浑身的气息寒冷如冰。
  阿栗与阿此时也从高墙两侧同时转了过来,看样子,她们也是被围墙给挡住了。
  “这围墙很长,没有出入的角门。”阿栗以极轻的语声说道,语声微微带喘。
  阿桑亦是满头大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向秦素摇了摇头。
  无功而返。
  秦素直怄得心肝都在疼,一瞬间真有杀人的冲动!
  银面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对着堵墙你唱个鬼啊!
  我……你个先人板板!秦素在心底里狠狠地咒骂着,大力向墙上踢了一脚,“咚”地一声闷响过后,她的脚尖一阵抽痛。
  阿栗忙上前替秦素拉平裙子,秦素此时已是满脸的杀气。
  好容易才摸着一点影子,满以为凭她公主之尊带来的这些人手,根本没有武技的银面女绝跑不掉。可结果呢?秦素以为的影子那根本就不是影子,而是铁板。
  一堵高达数丈的大铁板。
  强抑下满心突突乱窜的怒火,秦素推开阿栗,回身便走。
  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就在高墙下就大吼大叫起来,万一银面女只是偷偷藏在某处,秦素这边的行迹便要暴露了。
  直到离开高墙很远,远到墙外之人再也听不到墙内的说话声时,她方停住了脚步。
  这一路疾行而来,她的额角已有微汗,然她身上的气息却比方才还要冷寒。
  银面女居然已经到了宫里!
  这让秦素越发肯定了以前的推测:“那位皇子”与银面女之间,必有联系,且联系得极为紧密。
  秦素唯一没料到的是,银面女会来得这样快。
  不过,算算时间,银面女在寿安脱逃时还是在去年春末,这一年多的时间,就算是爬,她也应该能爬到大都了。
  秦素微微眯起了眼。
  可惜了,今日这一役,虽是隔墙交手,她还是功亏一篑。
  她暗地里啧了一声,转眸看向了身后的阿辉。
  阿辉的脸色比刚才更显青白,躬腰缩肩,看上去似是非常害怕。
  秦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方冷声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平白无故地为何要扔掉灯笼?”
  难道他是银面女的帮手,扔灯笼是在提醒她逃跑?
  秦素眼底的冷意迅速化作了杀气。
  阿辉的脸白得发灰,哆嗦着道:“殿下恕……恕罪!方才我是……太……太害怕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将身子往里缩了缩,不时抬起惊恐的眼睛,瞄一眼秦素身后的位置,就像是她的身后有鬼似的。
  “你在看什么?”秦素问道,语气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狠厉,而是平静了下来。
  而越是如此,阿辉便越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那灯笼再也握不住,“嚓”地一声,第二次落了地。好在此地满是积雪,声音并不太响。
  而饶是如此,阿辉还是全身剧颤,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伏地颤声道:“公主殿下饶……饶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殿下饶命……”
  “安静点。”秦素打断了他,上前几步,轻轻踢了踢那盏铜灯笼,淡声道:“说,方才你为何把灯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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