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我……我害怕啊……殿下……”阿辉颤抖着身子说道,扶在雪地里的手紧紧抓着两团雪,仿佛要籍此为自己带来勇气,“那歌声……是土包……土包的……幽魂……我听人说过,说……土包里埋的……东西……有时候会化形……化作幽魂……我怕……”
  说到这里时,阿辉像是怕得再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只伏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抖。
  土包?
  这名字怎地如此耳熟?
  秦素蹙眉凝思,片刻后便明白了过来,而待想明之后,她的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
  所谓土包,就是宫里专埋秽物的地方,这些秽物包罗万象,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土包里埋不了的,这土包也堪称大陈皇宫的一大不秘而秘之地。
  净水阁为什么常年没人住?因为墙后有土包;
  小宫人们为什么敢于大胆地在这里摘花儿而不怕受罚?因为墙后就是土包;
  大家为什么都不肯往梅林的背阴处摘花?还是因为隔墙有土包。
  刹时间,秦素只觉得万分后悔,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怎么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呢?
  净水阁外的土包是何等地有名,尤其是在底层宫人之中,那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圣地啊。
第648章 朝天紫
  不过话说回来,这实在也不能怪秦素。前世的她只做了小半年的宫女便一步登天,净水阁她也只来过一次。这些底层宫人们往来的地方,她一代妖妃又怎么可能会记得住?
  再者说,宫里分明还有比土包更隐蔽、更理想的埋物之所,想当年她的迷药啊、毒药啊、扎针的小人啊、赝胜用的朱砂和黄裱纸啊,全都埋在了……
  不能再往下想了。
  秦素止住了自己飘飞的思绪。
  如今的问题是,银面女进了宫,而且还敢夜半歌声,她这胆子倒是一如既往地肥硕,而秦素以公主之尊,居然就让她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所幸方才她没说半个字,唯阿栗说了那一句话,还是轻声说的。而那个时候,银面女很可能已经走远了,或是找了个地方远远地藏着,观察动静。
  以银面女的飘忽诡异,这事儿她很可能做得出来。
  “殿下,可要去墙外瞧瞧。”阿栗此时便轻声问道,面色很是沉肃。
  秦素瞧了瞧面如土色、身如筛糠的阿辉,再看了看阿栗她们几个,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没这个必要。”她摇头说道,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
  净水阁的格局很怪,宫殿正门开在转角的这一侧,且未设角门,而土包则在宫门的反方向。若想要去到高墙之外,只能从正门绕出去,那可是很长的一段路,阿栗就算追出去,银面女也肯定早跑得没影儿了。
  而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还不能太过声张。
  如今是秦素在明、对方在暗,她这厢略有动作,没准儿那边就能看出她的底细。再者说,秦素身上的破绽多如筛子眼儿,一旦她露出银面女之事,以中元帝的多疑,他肯定要命金御卫认真调查,到时候,秦素的底牌就藏不住了。
  这绝对不行!
  侧首想了想,秦素招手唤了阿栗近前,低声吩咐了她几句话,阿栗一片听一面点头,而在旁边看着的阿辉则是满脸的灰白。
  土包里埋的秽物,有时候是包括死人的。
  公主殿下这不是想要找人来捉鬼吧,看殿下说话这神神秘秘的模样,阿辉只觉得身下的冷意像是渗到了心里,让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冷。
  待吩咐完了阿栗之后,秦素的面色已是淡然如常。
  此时,白芳华等人因见秦素久去不归,陆续都赶了过来。好在她们也牢记着公主要“微服折花”的嘱咐,一路并没露出形迹。
  见他们来了,秦素便指了指还跪在地上打抖的阿辉,淡声问道:“白总监,阿辉两次将灯笼打翻在地,依宫规该如何处置?”
  一听到“宫规”二字,阿辉立时瘫软在地,两眼一翻,居然晕过去。
  果然是个无用的废物!
  秦素连一点眼风都没往他身上扫,只淡然地看着白芳华。
  白芳华立时垂首恭声道:“回殿下,依照宫规,失仪需杖十五,两次累记为杖三十。”
  秦素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就照此处置吧,将他交给刑作司,处置完了再把他带回来照常听用。”
  如果阿辉是银面女的帮凶,将之留在身边远比赶走更好。而若他不是,留他在身边也是可有可无。
  见秦素面色不虞,白芳华自是半字不敢多说,应了声是,便叫了两个力大的小监过来,将阿辉半拖了起来,由他们两个人挟着退回了人后。
  “殿下想必不愿惊动旁人,我先叫人带他出去,回去后再行处置。”白芳华毕恭毕敬地说道。
  秦素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久在宫中的女监,行事就是稳妥。
  此时的秦素已经再也没了折花的兴致,便带着白芳华等人转出了背阴处,分好几拨离开了净水阁。
  直到跨出净水阁的大门时,那梅林中还是很热闹,大雪与灯影交织,梅花点点绽放,一派欢喜景象,并无人知晓发生在高墙之下的一场惊魂,以及公主殿下悄然来访之事。
  这一场大雪直下了好几日,待雪霁初晴之时,小寒节气也将近尾声。
  因经了梅林歌声那件事,秦素连着几晚都不曾睡好。这一日起榻后,她也仍旧有些神思不属,用罢了朝食,她便捧着暖囊在殿外的老梅树下散步,一面琢磨着银面女的事。
  便在此时,忽见宫门开启,门外走来一人,那人身着紫色宫服,外罩着同色大氅,竟是一身朝天紫的装束。
  所谓朝天紫,其实是指紫色中的一个色调。这种颜色不能说好看,但名目却相当唬人。
  说起来,能够每日近身服侍这些天人们,正所谓朝天而拜,朝天紫的名字也确实很贴切。而这满宫里能穿上朝天紫的大监,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秦素立在树下凝目张望,却见那人越走越近,一面还伸手将风帽也给脱了,露出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赫然便是中元帝身边第一大监——邢有荣。
  望着那张桔子皮似的脸,秦素忍不住感慨万千。
  邢有荣今年没有六十也有五十多了,前世秦素见到他时,他已近古稀之年,称得上是高寿,而直到秦素身死,他都还在中元帝身边服侍着,可见有多受信重。
  秦素忍不住要拿记忆中的邢有荣与眼前之人相比。
  这般看来,十年后的邢有荣,也不过就是满脸的桔子皮比现在略皱了些,腰也更佝偻了些而已,而其精明圆滑,却是那些年富力强的大监们拍马也赶不上的。
  邢有荣此时已然瞧见了秦素,连忙一路小跑着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笑道:“殿下好雅兴,给殿下请安。”说着话已是一个深深的宫礼行了下去,那颤巍巍的老腰弓如熟虾,直看得秦素腰眼儿也跟着一疼。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行起礼来却是干脆利落,在秦素的面前一点都不托大。
  只看他的态度便可知,中元帝对她这个便宜女儿,甚爱之。
  秦素的面上浮起笑来,上前虚扶了邢有荣一把,和声道:“邢大监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进屋去坐坐吧,外头冷。”说着便要回头唤人。
第649章 水莲开
  “殿下快别忙活了。”邢有荣忙拦住了秦素,语声很是恭敬:“我就是来请殿下的。陛下说好久没见您了,想得慌,如今正在寿成殿等着见您去说话儿呢。”
  秦素一下子笑弯了眼睛。
  她正发愁着要怎么让帮手早日进宫呢,这不,机会来了。
  “这是我的不是,该当我去瞧父皇的。”秦素口中说着话儿,一旁侍立的白芳华十分知机,已是飞快地将阿栗与阿梅叫进了屋,没多大功夫,阿栗便捧着件雨过天青出白狐狸毛的蜀锦斗篷快步走了过来。
  秦素今日穿着一身很雅致的天水碧衣裙,这种颜色在大陈算是正色,普通百姓是不能穿的,而天水碧也是中元帝很喜欢的颜色之一,为了讨好这位父皇,秦素的衣裳差不多都是这一类的。
  “邢大监辛苦了,大冷的天还为传话跑了这一趟。”说话间,阿栗已经快手快脚地将斗篷给秦素披上了,而白芳华此时也重新出屋,上前给邢有荣行礼问安,一面便将个大大的锦囊交给了他。
  逢喜有赏,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中元帝召见自是喜事,秦素这赏封给的也很足,是一小把金豆子。
  这还是当初离开青州时,太夫人托程廷桢捎来的路仪,这样的金豆子,秦素手上足有两大匣。
  其实,在秦素原本的计划中,到底她也是秦家“养大”的,临行前怎么也该与秦家人见面话别,全了这份“恩情”。
  只是她没料到,中元帝对她这个“女儿”极是渴盼,秦素离开青州时非常匆忙,竟没捞着机会再见秦家人一面。而太夫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凑出这两匣金豆子,也确实是很有眼色,知道秦素在宫里上下打点,需要这些。
  “谢公主殿下的赏。”邢有荣笑嘻嘻地接了锦囊,心下对公主殿下的大方懂事也更加赞赏。
  所谓“父母命,行勿懒”。一听中元帝有召,秦素连屋都没回,直接套了件斗篷便走,称得上是对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此时秦素已是穿戴完毕,白芳华端详了她两眼,确定她的服饰再无问题,便招手叫人抬了步辇,秦素坐上去之后,便由邢有荣亲自在旁跟着,白芳华等一行人随后,摆开公主仪仗,浩浩荡荡地往寿成殿而去。
  雪后的天气颇为寒冷,北风冷飕飕地在人身上刮着,像是能刮下一层皮来。
  秦素此刻的心情却是颇好,掀开锦帐欣赏着外头的雪景,只觉得这拥雪堆玉般的皇城,也有一种剔透的美丽。
  永寿殿离着寿成殿倒不太远,行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中元帝已在殿中等候多时,听闻外头小监通传“晋陵公主求见”,他便立刻笑道:“快宣进来吧。”
  他的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便见门帘掀处,走进来一个娇柔艳丽美人儿。
  晋陵公主一身素雅、美艳如花,连发上插戴的簪子都是中元帝最喜欢的碧玉流苏簪,自门外行来时,直若水莲花迎风盛放,说不出地好看。
  “快快进来,叫孤好生瞧瞧咱们大陈的公主是不是又好看了。”中元帝笑着向秦素招了招手。
  秦素可不敢真的就这么过去,仍旧先是跪礼问安,方才满脸孺慕地走了过去,半是笑半是委屈地道:“父皇日理万机,阿巧不敢打扰,算算日子,阿巧已经有二十三日没见过父皇了呢,真是好久好久了。”说着便嘟起了嘴,眼圈儿都快红了。
  这小女儿家撒娇似的语气,立时让中元帝的一颗慈父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瞧瞧,你倒还来埋怨孤,孤不叫人来找你,你都不愿意来瞧瞧孤这个老阿爷。”中元帝笑眯眯地说道,一面已是踏下玉阶,坐在了一旁的九龙扶手椅上。
  秦素立时乖巧地凑上前去,将那扶手椅后头的锦褥挪了挪,一边挪一边还问“放这里父皇可觉得舒服?”那一份儿小意殷勤,简直是能化掉人的心。
  中元帝的嘴不由自主地就咧开了,直乐得满脸开花。
  邢有荣在旁边笑吟吟地瞧着,心里再次得出了一个判断:这位公主殿下,只怕会受宠很久、很久,至于其受宠的原因,就三个字儿:会来事。
  待将锦褥安顿好之后,秦素便在中元帝的要求下坐在了一旁的鼓凳上。
  她可不像那些小心翼翼的皇子们,中元帝赐了座他们也不敢坐实了,只敢挨小半个屁股在凳子上,坐着简直比站着还累。
  秦素根本不管这些,她就实实在在地坐了下去,面上一派坦然。
  中元帝瞧在眼中,越发觉得这个女儿心眼儿实在,不玩那些虚的,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邢有荣看了,只能在心里感叹。
  什么叫偏心?这就是了。
  换了旁人你坐一个试试?中元帝不打你个屁股开花,他就不是中元帝。
  邢有荣在心中大肆腹诽,而此时,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父女二人终是叙完了寒温,开始说些闲话儿解闷。
  中元帝招秦素过来,就是要与她说话解闷的,此时见她言语天真、神情娇俏,自是心怀大慰,那连日来耽于公务或家务事的烦恼,也消去了许多。
  窗外雪色堆积、朔风如刀,而殿中却是一室如春,暖意融融,这氛围直是好得让人险些以为,这世间的亲情,亦如这满室春温一般地叫人欢喜着的。
  秦素心中早有成算,此时见时机正好,便向阿栗抬了抬手,复又转向中元帝,面含羞赧地道:“父皇,儿臣见永寿殿的梅花开得极好,便时常照着作画,今日儿臣斗胆挑了一幅出来,想要请父皇指点指点,好不好?”
  说到最后的三个字时,她的声音甜软得像是浸了糖汁儿也似,中元帝听了,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坦了。
  “好啊,那就叫孤瞧瞧晋陵的画技如何吧。”他笑着站起身来说道,看向秦素的眼神满是慈爱。
  此时阿栗便走上前来,呈上了一张卷好的画儿,秦素上前接过,亲自将之展平了,摊放在中元帝的眼前,小声地道:“还请父皇瞧瞧,这画儿可使得?”她一面说话,一面满脸惴惴地看着中元帝,那双剔透的眸子里像汪着水,带着明显的不安与期盼。
第650章 画不成
  中元帝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来自于女儿的仰慕,不由开怀大笑,一面便很是洒然展了展衣袖,垂眸观画。
  然后,他的笑声就卡住了。
  一种近乎于震惊或者说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迅速地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这是……画?”他伸手指着面前的这幅“画”,一双眼睛已经不顾形象地瞪得老大,看看秦素,再看看那幅画,再看看秦素,旋即身子便晃了晃。
  “邢大监,来……扶着孤。”他的语声有瞬间的虚弱,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挡在了眼睛上。
  那张……东西,能叫画儿吗?
  也是,在纸上拿笔描出来的一些……形状,你要一定说它是画,那也成。
  只是,中元帝活了半辈子,当真是头一回看见如此之……说是拙劣都感觉有点对不起拙劣这个词……如此之……冥顽不灵的……涂鸦。
  中元帝险些仰天长叹。
  晋陵公主可是大陈最尊贵的女郎啊,更是他郭士礼膝下唯一的女儿,这一手画技却堪称……不可描述。
  中元帝扶着邢有荣的胳膊,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扶手椅上。
  哎哟,怎么忽然就那么头疼呢。
  都说女儿好、女儿妙、女儿听话又乖巧。可是他的这个女儿却怎么这么的……土包子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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