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秦素慢慢地低下了头,心底生起了一片荒芜。
  那一刻,她仿佛被水波包围,遍体冰寒,窒息的感觉如影如形,让她难以呼吸。
  她怅怅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能,她多希望自己如一张白纸,干净得不染尘埃。
  然而,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她活过了那样的一生。
  卑贱如狗、肮脏如泥。
  即便这世上无人知晓,可她终究还是那样地活着,活了二十八年。
  那二十八年,就像是一圈耻辱的烙印,刻在她灵魂的深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甚至每一次呼吸,她的灵魂都被这烙印灼得生疼。
  她想要逃开,逃得远远地,逃开那不堪的、充满屈辱的一生。
  可是,无论她逃到哪里,哪怕她逃到了来生,这印记,却是始终不曾磨灭。
  那样的一生,造就了现在的秦素,却也让她如堕深渊,难以自拔。
  寒凉如水,瞬间便漫上了的心底。
  “莫要难过。”
  一道清冷的语声骤然响起,随后,一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棉布巾,便出现在了秦素的眼前。
  她被这声音惊醒,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桓子澄已然来到了近前,正微俯着身子、伸长胳膊,将一方白布巾递予了她。
  “莫要再哭了。”他说道。
  清冷的语声,似寒夜更鼓,分明寒瑟,却又如一室微烛,让人觉出些许暖意。
  秦素怔怔地看着他。
  他执起她的手,将布巾放进了她掌中,寒凉的语声一如既往:“拿好了,莫难过。”
  秦素茫然地拿着布巾,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在脸上抚了抚,旋即便又茫然地看向了桓子澄:“我……并没哭。”
  脸上干干的,根本就没有眼泪。
  她的眼泪,早在上辈子就流尽了。
  桓子澄却没说话,只是往前又跨了一步,挨得她更近了些,复又伸臂抬手,宽大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上,轻轻向下按了按。
  极温暖的手掌,很轻的动作,仿佛在轻触着什么易碎的事物。
  秦素几乎是下意识地微阖了双眼。
  那手掌,真的很暖和、很舒服。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温暖的手,会出自于这样一个寒冷如冰之人。
  那种像是被很亲近的人呵护的感觉,在这个瞬间攥住了秦素的心,让她鼻尖微酸。
  然而,再下一息,她陡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青桓居然来摸她的头!
  这厮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此念一起,秦素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立时一蹦三尺高,还顺手一甩,将那块布巾甩在了桓子澄的脸上。
  “本宫的头也是你能摸的?”她压低声音喝道,一脸警觉地看着对方,两手叉腰,模样很是凶悍:“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你就能随便摸本宫的头,谁给你的胆子,咹!”
  一面疾言厉色地怒斥,秦素一面便将手在发顶上用力揉了揉。
  那一处传来的温暖触感,舒适得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而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诡异。
  她从没想过,除了李玄度之外,这世上还会有另一个男子,会让她生出如此亲切而温暖的感觉。
  她是不是疯了?
  这可是青桓啊!
  前世时清高得要命,这一世冷漠神秘到难以捉摸的青桓,居然……这样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
  她是不是在做梦?
  这般想着,秦素立时付诸行动,闪电般地上前几步,在桓子澄的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嘶”,桓子澄猝不及防,不由低呼了一声。
  “疼么?”秦素几步蹦回原处,旋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如果疼,那就表示她没在做梦。
  至少秦素是这样认为的。
  桓子澄没说话。
  饶是聪明如他,面对这样行止超常的公主殿下,也需要一点反应的时间。
  而这位公主殿下今日的表现,也确实很是……匪夷所思。
  “问你话呢,疼不疼?”清弱的语声再度响起,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自然是疼。”桓子澄的语气极为无奈。
  被人这样用力地掐一把,不疼才奇怪。
  秦素闻言便松了口气。
  还好,她没在做梦。
  也就是说,青桓是真的在对她示好。
  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不过,很快地,她便又板起了脸,端着公主的架子,一脸倨傲地看着桓子澄:“本宫就是要告诉你,疼……就对了。不要来喜欢本宫,你会受伤的。本宫也不会来喜欢你,更不会嫁予你。你休想让本宫成为你们桓氏的宗妇。”
  她可绝对、绝对不要嫁进桓家那个大火坑。
  谁知道这个家族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她还想多活几年呢。还有,如果嫁给了桓子澄,那李妖孽可怎么办?
  没了她这个公主在上头镇着,外头那些妖里妖调的小娘子们,还不得把李妖孽给拆分着吃了?
  这秦素可忍不了。
  这样想着,秦素瞪向桓子澄的视线若刀子一般,嗖嗖嗖地直飞了过去。
  然而,桓子澄却没在看她。
  事实上,任是谁被人甩了一脸布巾,那都是没办法看人的。
  毕竟,那布巾比人的脸至少大了三倍,你不把它扯下来,你能看见啥?
  所以,我们名满大都的青桓——桓子澄,此刻正在做的事,便是扯布巾。
  只是,那布巾堪堪扯到一半,他的肩膀便开始耸动了起来,一阵低低的闷笑之声亦随之传出,似是将这夜色也震得起了涟漪。
第773章 谢赠言
  秦素瞪着眼睛瞧着桓子澄,一脸莫名。
  真真是莫名其妙。
  这人有什么毛病?那么突然地就对她温柔起来,还胆敢来摸她的头,结果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了绝世美男的诱惑,决定为李妖孽守身如玉,这厮居然又在笑。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好不好?
  秦素急得想翻白眼。
  如果桓子澄尚主,必遭中元帝所忌,这位大陈皇帝不仅不会应下婚事,没准儿还要暗地里捅桓家几刀。
  事情已然如此严重,这人居然还有心情笑?
  秦素几乎气得倒仰,拿眼睛狠狠地剜着桓子澄。
  此时,桓子澄终是将布巾扯了下来,自然,秦素的眼刀子,也终于畅通无阻地飞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这区区眼风,委实对这位青桓形成不了任何伤害。
  他弯了唇角看向秦素,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此刻却余着残存的笑意:“殿下安心,我并无尚主之意,殿下方才也误会了。
  “我误会?”秦素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一脸的不相信:“女郎的头也是你一个男子能随便摸的么?桓郎尚主,必遭君忌,陛下最是讳言桓氏,你连这一点都不懂么?如此看来,青桓也不过浪得虚名。”
  她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恨恨地说罢了这番话,她蓦地神情一滞。
  她居然当着青桓的面儿……编排起了中元帝!
  刹时间,秦素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番话若是进了中元帝耳中,这狗皇帝怕是再也不会给她撑腰了。
  秦素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在,桓子澄的面上仍旧无甚表情,连眉梢都没挑一下。
  “殿下赠言,我必铭记。”他说道,眼底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
  秦素闻言,心下略松,顺势点了点头。
  那一刻的她并不曾意识到,桓子澄用了“赠言”二字。
  直到再过数息,她方才陡然醒悟。
  “你刚才说了什么?”她抬头看向桓子澄,语声蓦地变得锐利,“什么赠言?此话怎讲?”
  桓子澄拂了拂衣袖,面色淡然:“无他,吾谢殿下尔。”
  秦素微微一怔,旋即一颗心便直往下沉。
  桓子澄特意说出“赠言”二字,绝不会是随口说的。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再说一遍,我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意,殿下也莫要想得太多。”桓子澄冰一般的声线传来,让秦素略略回神。
  被个美郎君当面说“我对你无意”,且还是反复强调,若换了一般的小娘子,只怕当场就得羞得下不来台,就算是大都最豪放的女郎,被人这样说了,那也是要难堪上一会儿的。
  可秦素又岂是普通小娘子可比?
  闻听桓子澄所言,她直是一脸的安然,甚至还颔首表示赞同:“如此甚好。你对我无心,我亦对你无意。你我离得越远,便越会相安无事。”
  “殿下所言甚是。”桓子澄也同意了她的说法。
  彼时的秦素并不曾发现,在他的眼底,漾起了一丝嘉许之色,似是对她的表现极为满意。
  她仍在想那“赠言”二字。
  桓子澄突然说出此语,必有深意。
  忖度了一会后,秦素便试探地开了口:“桓郎方才所谓赠言,又是何意?”
  桓子澄目注前方,神色安然:“并无别意,殿下多虑了。”
  但愿是她多虑了。
  秦素满心狐疑,却又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如果桓子澄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她表现得太过刻意,反倒显得不自然。
  沉吟了一会后,秦素终是按下心思,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趁着此时无事,桓郎可否告知,你是如何入的局?”
  从方才起她就很想知道,桓子澄是怎么着的道儿?
  以青桓之聪明,秦素想不出还有谁能骗得了他。
  桓子澄闻言,面上神情刹时尽褪,唯余一片坚硬的冰冷:“机缘巧合、家人作祟。如此而已。”
  他显然不愿细说,面上的神情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素却也不以为意,想了想,又问:“那个传话予你、请你来玉琼殿与太子殿下一晤的人,可是道旁引路的小监?”
  方才在来的路上,秦素便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得,那几个设在道旁的引路小监,有点画蛇添足。
  只消以彩灯指明方向,做些相应的指引,秦素相信,那些参加宫宴的宾客们完全可以自己找到玉露殿,并不需要有专门的人引路。就算有个把人不识路,那玉露河畔多的是服侍的监人,随便找个人带路就是。
  分明可以省去这个安排,可却偏有一堆面目模糊的小监出现在了玉露殿左近,这个安排就显得很可疑了。
  秦素现在就在想,这件事里,到底有没有杜十七的手笔?
  此时,听了秦素所言,桓子澄倒也没说旁的,只点头道:“正如殿下所言。”
  果然,那些引路小监果然有问题。
  恨只恨秦素却没办法往下查,她孤立于深宫,身旁可用之人有限,处处受到限制,想要查些什么简直难于登天。
  思忖片刻后,秦素又问:“今日在平就宫的宴席之上,我见你那时便已微醺,那个时候你吃喝了些什么?是什么人给你端上来的,你可还记得?”
  玉琼殿的沉香炉只是嗅剂,口服的药物想必是早就混在了食水中,被太子与桓子澄吃了下去。因此,一进玉琼殿,闻了那个嗅剂之后,两个人便都发作了药性。
  事实上,除玉琼殿之外,另外几所供休憩的殿宇之中,也皆燃着这种特别的嗅剂,此事秦素已经听阿忍报过了。
  亦即是说,无论今晚太子殿下去哪所宫殿醒酒,他都一样会中招。而若是其他人来此,则必无事,因为那些人没有口服剩下的那一半药物,所以不虞有变。
  而韩忠与那个小监是如何被人下的药,秦素却是不得而知,唯一可知者,便是这下药之人时辰算得极准,桓子澄才进玉琼殿的大门,药性便发作了。
  不说别的,只说这一局在药物上的运用,果然煞费苦心。若非秦素前世在隐堂呆了两年,今晚的太子与桓子澄,定是百口莫辨。
第774章 荒径上
  秦素微微垂首,凝神思索。
  现在的她最想知道的是,这些药是混在哪一处的食水之中的,如果在平就宫就有人给太子与青桓下药,则此局的背后,或是“那位皇子”,或是一个比“那位皇子”还要熟悉皇城之人。
  秦素还是认为,“那位皇子”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太子也在局中,而“那位皇子”最想要的,不正是太子之位么?
  “殿下问起这些,我却一时答不出。”桓子澄的语声传来,仍旧是无甚起伏,只向秦素揖了个手:“劳殿下关切,只,此事未查清前,我不便多说。倒是太子殿下那边,比我这里更需注意。”
  郭元洲是如何着的道儿,的确也是需要细查的,这话无需桓子澄来说,秦素自是有数。
  他此刻所言,想必还是不愿正面回答于她。
  秦素倒也没太介意,更未再坚持,只笑了一笑:“罢了,我问得太多了,倒叫桓郎为难。”
  他方才说“家人作祟”,想必是不愿意提及桓氏内部的问题,所以始终不愿作答,秦素对此表示理解。
  停了片刻后,她复又轻轻一叹,面色怅然:“至于太子殿下,他那边我却是够不着的。只能等有机会再看了。”
  东宫本就是众人瞩目之处,秦素不过是个公主,哪里管得到太子的事儿?
  再者说,郭元洲也远不是表面看来的那般无害,这件事由他自己去查,显然也好过秦素这个外人插手。
  桓子澄自也知晓其中因由,心下不由一阵凛然。
  在这皇城之中,想要平安喜乐地过日子,应该是不可能的。
  这般想着,他面上的冷漠便淡了去,语声和缓:“殿下自己也需小心。”
  秦素轻轻颔首,抬头看了看天。
  月影又往旁边偏移了一些,她估摸着这时辰差不多了,便转向了桓子澄:“我们还是走罢。回去得晚了,只怕又要惹来是非。”
  桓子澄闻言,面上便漾起了一个极淡的浅笑。
  如果熟悉他的人在此,只怕会惊得不知所措。
  在桓子澄的脸上,这种微笑的表情,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可此时此刻,这神情却偏偏出现了,且还出现得无比自然,就好像他天生就该这样笑着一般。
  黑暗的荒径上,两个人相对而立,虽身形相隔甚远,却给人一种奇异的默契感。
  “我都听殿下安排。”桓子澄说道,揖手行了一礼。
  看着这样亲近示好的桓子澄,秦素心下很是欣然。
  她原以为此人极难接近,可今晚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其实是个温和的人,虽然冷了点,但却并非一味冷酷。
  就好比此时,桓子澄的表情亦堪称柔和。纵然他的脸上并无笑意,可他整个人的气息却是柔缓的,遍身的冰雪似被暖风拂去。
  秦素忽然就觉得,这个清高冰冷的桓子澄,可能远远比那些所谓的谦谦君子,更具君子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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