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晓摘了几篮子早春枇杷,借着江妩过生的由头,回了江府。
江妩才坐下方准备开吃,孔妈妈急忙出声嘱咐了一番,让江妩吃面时不得将面咬断,否则不吉利。一碗汤面下肚,胃里暖洋洋的,江妩满足得摸着肚子,仰头眯眼,怎知眼睛方睁开,就见妧姐儿撩帘而入。
“这个厨娘的手艺如何?寿面的味儿还好么?去年的那个厨娘做寿面的手艺简直差极。”妧姐儿走到江妩旁边的杌凳,一把坐下。手里拿着一个蜜合色绣牡丹样式的荷包,递到江妩跟前,“给你的。”
江妩受宠若惊地接过荷包,眼睛亮亮地瞧着妧姐儿,“二姐姐,这是礼物么?”
妧姐儿本想自然些将荷包随意赠出,见江妩又郑重起来,只得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说道:“因着过了上元节你便要入学了,我又听大姐姐说你同她一并学栽花,还说是教你们的是个牡丹大家,遂就绣了朵牡丹,也算应景罢。”
“可太好看了,二姐姐送的,我定会日日佩戴的。”江妩伸了手指依着牡丹绣纹在荷包上画,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的样子。
妧姐儿见妤姐儿进了门,遂起了身,嘱咐一句,“一刻钟后要到念春堂,莫忘了今日还要随大伯母去定国公府走亲戚。”便同妤姐儿点头打了招呼,出了漪云院右转,往念春堂去了。
“五妹妹,你可算长了一岁了,开了春便要同我们一起进学了罢。”妤姐儿一只手背在身后,不给江妩看。
江妩笑着应是,直围着妤姐儿转,“四姐姐身后究竟藏了甚,还不给人看。”
妤姐儿嘻嘻直笑,另一只手把江妩拉停了下来,只说,“这可是我的珍藏。”
江妩听了兴奋不已,直晃了妤姐儿的双肩,“四姐姐可是下了血本了!快给我看看。”
妤姐儿这才将一本《三字经》往江妩手里塞,江妩接到这烫手的《三字经》立时后退了几步,“四姐姐,这……”
江妩此时又想起被紫蔷锁在书案前描红的恐惧,妤姐儿见江妩被这份礼物惊得合不拢嘴,就在原地掩嘴直笑,又道:“你是不知,我盼你来枝霁楼盼了许久了,今儿你终于到入学的年纪了,自是要好好认字学上一点,若不然等到二伯母正式教,那就太迟了。你可别小看这本儿《三字经》,里面的每一笔都是我自个儿抄写的。”
江妩听了便翻开来看,果真是妤姐儿的歪歪扭扭、一大一小的字迹,一瞬便觉得妤姐儿十分有心,合了书,就藏于身后,“这样的宝贝,四姐姐既送了我,可不能反口又要回去啊。”
妤姐儿被江妩这幅模样逗得咯咯直笑,等江妩把《三字经》置于书案上,两人便手拉着手快步去了念春堂。
江妩与姐儿们同乘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往城南的玉芦胡同去了。
陈老太太与大秦氏,在定国公府的垂花门方迎了林府的林老太太等人入了门,江府哒哒得马蹄车声便赶至。
陈老太太同江老太太两人互相寒暄了一番,便携了众人一同去了花厅。
江妩时隔半年再见林摇,林摇已不似初见那时如仙子一般,现个儿瞧着却是长颦减翠,瘦绿消红,添了几分病弱美人之态。
妧姐儿、如姐儿与林摇同龄,一碰面就凑在了一起说话。婠姐儿同陈家二老爷的长女陈盼年纪差不大,两人也在一旁聊了起来。只得江妩与妤姐儿两人坐与一旁百无聊赖,吃着翠玉豆糕,时不时听着姐儿们说的话。
或是被贴身服侍的丫鬟青双所染,如姐儿的声音颇有辨识度,既带了京城口音又夹了些许软糯,“摇姐儿也是住在这玉芦胡同么?”
林摇微摆了摆头,“不是的,我家离定国公府还隔了两条胡同。”
如姐儿哦了一声,又调笑着续问道:“我听闻去年中秋之时,城南的玩月桥倒是发生了一件英雄救美之事。”
林摇忽而耳根发红,轻轻地推了一推如姐儿,娇羞小声嚷道:“如姐儿,这事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如姐儿一笑,“这事都传遍了,怎样,听说你溺水受了惊吓,现个儿可大好些?”
“比之中秋那时自是好上许多,现已经没甚大碍了,不过落水时已是秋日,入夜水凉,寒气入体,这养了几个月还是觉得有些儿体虚。”林摇给了如姐儿与妧姐儿一个放宽心的笑。
“那便好,陈二表哥……”如姐儿才起了头,妧姐儿就笑着打断了,“你别看他比铖哥儿高许多,你就以为他是表哥,他可比你小呢。”
“啊,竟是表弟啊?”如姐儿难以置信地问了妧姐儿,等见妧姐儿点了头,才续而说道:“陈二表弟才这般年纪就这般胆大,怕是非池中物啊。”
林摇听了笑了笑,“听说赛龙舟夺标那回,他便是想随了名将林袭和去山东,只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不许,才没有成行。”
才说着话,话中对象陈仲瞻,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喘着大气开口,“钰哥儿溺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妤姐儿顿时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把江妩吓的一阵后怕,连忙将下了椅去扶妤姐儿。卫氏登时上前去问,陈仲瞻立时侧身引路,带着众人前去。
妤姐儿双腿无力,站都站不住了。江妩年幼无力,扶不动妤姐儿往前走,又记得前世并无此事发生,事情发展出乎意料之外,立时心下大乱。抬眼望去只见妧姐儿的身影,便出声喊道,“二姐姐,帮帮四姐姐罢。”
妧姐儿回头只见妤姐儿瘫坐在地,脸色发白,又见江妩涨红了脸,两只手使了吃奶的劲儿都拉不动。妧姐儿急急走过来,一把抱起妤姐儿,又让江妩跟紧了自己,才迈了步子跟了上去。
钰哥儿被小厮救起后,就被送到了前院离湖最近的陈叔瞩的书房,府医使了千方百计才让钰哥儿将水吐出,把钰哥儿从生死线上救了过来。
等陈仲瞻领着众人到了书房,钰哥儿已换下了出门前穿的衣服,着了陈叔瞩旧时的衣裳,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闭目躺着。卫氏坐在床边,捏了帕子伸手去擦钰哥儿额头的汗,脸色也极不好看。妧姐儿抱着妤姐儿越过人群,到了床边,才将妤姐儿放坐床沿。
妤姐儿见了钰哥儿才回了神,伸了手去握,才觉钰哥儿的手冰凉,泪珠儿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卫氏见妤姐儿来了,便起身去找陈仲瞻了解来龙去脉。书房较小,大家进去瞄了一眼知悉钰哥儿无生命大碍,便从房里退了出来。卫氏才出门,便见铖哥儿端了药过来,立时将药递给立在一旁的妧姐儿,把铖哥儿带了去问话。
“铖哥儿,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我说来。”卫氏将铖哥儿拉到少人之处,开声问道。
“娘亲,这件事说来我也不清楚。”铖哥儿低了脑袋,十分内疚道:“当时钰哥儿由小厮带着去更衣了,我同陈三表弟在书房里说着功课,忽而陈二表哥就领着抱着浑身湿透的钰哥儿进来,我们都吓了一跳。”
“看来还是得问瞻哥儿才行。”卫氏见铖哥儿耷拉着头,便伸手拍拍铖哥儿的肩,“你先进去看钰哥儿罢,我去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妩从房里出了来,就见卫氏拉了陈仲瞻去湖边说话,脚下步子不停,也跟了上去。
“瞻哥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钰哥儿怎会溺水了?”卫氏眉头微皱,看着陈仲瞻问道。
陈仲瞻大大方方地站在卫氏跟前,回道:“发生了何事我也不甚清楚,当时我打湖边小径而过,忽闻溺水呼救声,便见一孩童在水中浮沉拍打,立时赶去要救,便见就近的小厮入水将人救起,一救起才知是钰哥儿。接着一头命人寻了府医,就立时去花厅告您知了。”
卫氏见陈仲瞻也不明,遂道:“看来只有钰哥儿才知发生何事了,那你可记得钰哥儿落水之处离哪处湖边最近?”
陈仲瞻点点头,指了此处,“约是从这儿到那头,都有可能是落水之处。”,又接着领着卫氏往前走,又闻右后方传来枝条脆断的声响,立时回头大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江妩被陈仲瞻大吼了一耳朵,吓得哆嗦,脚下忽觉一软,身子一侧,被枝条绊了一腿,忽就感觉天旋地转的,人直直就往湖里倒。
扑通一声入了水,江妩只觉得浑身刺骨地冷,脑中却清晰地飘出一句诗来。江妩在心里就啐了一句,这定国公府的湖水冷得连鸭子都不肯来,啐意才下,就听到又扑通一声,有会水的来救旱肥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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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之灾
陈府的府医这会儿分外忙活,才煎完药,又被叫去救另一个溺水的。江妩意识模糊,耳膜又被灌了一层水,只听到似几个声音在喊“妩姐儿”,不知身在何处又被颠得一上一下,才被灌进腹腔的水,一个颠簸就被吐了出来,这会江妩才觉得舒爽痛快。
卫氏眼见着陈仲瞻被其怀中抱着的江妩吐了一脸,又想笑又是尴尬,只好轻咳两声,以作掩饰。
陈仲瞻见江妩眼角微睁,便放缓了步子,扭了头同卫氏说:“将水吐了出来便无大碍了,妩姐儿醒过来了。”
江妩眼睛一睁开就瞧到白得晃眼的天,双目被刺激地流了泪,脑袋不自觉地便往陈仲瞻胸膛那边歪。卫氏见江妩醒来,心下也大定,便去同大秦氏借些女娃子的衣裳,好给江妩换上。
陈仲瞻便抱着江妩往自己书房里去,江妩身上着了浸了水的衣裳,十分难受,这落了水又被呛得喉咙不舒服,莫名就来气,嘟囔了一句,“就遇着陈二哥哥三次,一次滚下楼去,这次又滚下湖去,怕了怕了,以后可不敢再见陈二哥哥了。”
陈仲瞻听得一清二楚,故作为难地皱了眉,“我好心下水救人,不知方才是谁恩将仇报吐了我一脸湖水唾沫,看来这回是白救了。”说完又挑了挑眉。
江妩听了这就不乐意了,“陈二哥哥无事一声吼,能不把人吓着么,我落水这事,还得算你头上。”
陈仲瞻挑了一边眉,“谁让你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你自个儿做贼心虚落水,这回可不能怪我。”
江妩瞧着陈仲瞻好看的眉眼,心下之气消了大半,心里直叹,长得好看说甚都是对的,遂后就原谅了陈仲瞻的平地一声吼。又道:“那湖边的泥也太软了些,我一时脚落了地,站不稳就被侧绊了一跤,一个跟头就扎进湖里。你说钰哥儿是不是也是在那儿摔的呀。”
陈仲瞻听了,也收起了逗弄之心,“极有可能,我瞧你落水之处同钰哥儿差的不远。”书房已到,陈仲瞻将江妩放下,交给丫鬟们,便同江妩说:“等府医来看过,你就再歇歇,我去看看你说的泥软之处,看看还有什么异常。”
江妩点了点头,便目送着陈仲瞻离开,由着丫鬟们帮着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就见卫氏同府医一同进门。
已是午膳时分,大秦氏招待着众人去饭厅用膳。
妧姐儿得了消息,急忙赶到之时,府医才写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卫氏散了江妩的双丫髻,正拿了帕子在帮江妩绞头发。
妧姐儿也不看卫氏一眼,直直过来就问江妩:“你怎么回事?一转眼就出事落水了。幸好有人发现救得及时,这冰水才初融,你这身子骨本身就弱,又泡在冰水里,到时落下甚个病根你就哭罢。”
江妩听了连忙扯了妧姐儿的袖子,娇声娇气道,“二姐姐,都怪湖边的泥软,可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嘛。我发誓,我下次可不敢贴着湖边走了。”
妧姐儿轻捏一把江妩的脸蛋儿,骂上一句:“你就是得吃上一亏才长记性。”
江妩碘着脸没心没肺地笑着,妧姐儿实不想同卫氏同处一室,又见卫氏专注着帮江妩绞头发,便主动说要去帮江妩熬药,借口出了门。
妧姐儿方离开,换了一身衣服的陈仲瞻干干爽爽地进了门。
江妩此时还散着头发,见陈仲瞻来了,立时低了头,心里有些害羞扭捏。然则陈仲瞻正儿八经地同卫氏说起了方才查探的情况,卫氏也没有在意到江妩的扭捏。此时,只得江妩不把自个儿当成小娃娃。两人皆把江妩当成孩子看待,并无任何要让陈仲瞻这个男子在江妩面前避嫌的模样。
只听陈仲瞻开了口:“我方才回去查看了一番,确实有妩姐儿所说的软泥之处,我便试了一脚,拿软泥一下糊在鞋底,甚至还沾了些到鞋面,我方才问过丫鬟了,妩姐儿的鞋底一点儿痕迹也无,倒是鞋面上有几处黄泥印,想来是落水之时被水洗掉了。还有一个重要发现,便是在软泥那处,发现了钰哥儿鞋底的印子,上面又横叠了一个女人鞋底的印子,我不敢大意,立时便来知会江二夫人了。”
卫氏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江妩能听出卫氏声音中的一丝颤抖,“你带我去看看。”卫氏唤了金栀进来,将帕子交给金栀,便同陈仲瞻一同去了。
江妩脑中也嗡嗡直响,难道钰哥儿不是跟自己一样,失足落水的么?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前一世根本未发生此事,这让江妩毫无思绪,自重生回来,第一次感受到前路未知的迷茫。
妧姐儿端了药回来,见屋里只得金栀一个在帮江妩梳着头,又微摇了摇头,刚刚才松了对卫氏凉薄的看法,此时又重新加固了一遍。
妧姐儿喂江妩吃了些饭菜,才喂着江妩喝了药,便让江妩歇下。江妩当然不愿,她怎能躺在一个男子的床上呢,妧姐儿自是不明江妩心中的想法,又见江妩有精神撒娇,便应了江妩的愿,抱了江妩往钰哥儿那儿去了。
才入了陈叔瞩的书房门,便听到妤姐儿哭着同钰哥儿说话的声音,妧姐儿一时便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了。所幸妤姐儿见有人进来,立时就拿了帕子擦了眼泪,收了哭意,妧姐儿才抱着江妩缓缓走近。
“三哥哥,你是甚时候醒来的。可见过娘亲没?”江妩见钰哥儿唇色发白,一副还没缓过来的样子,颇是心疼。
妤姐儿抢在钰哥儿前面,替钰哥儿答了话:“一盏茶前才醒的,还未曾见过母亲。”
“那三哥哥,你能把落水前的情况同我说说么?我方才也落了水。”妧姐儿抱着江妩坐在床边的杌凳上,方便江妩同钰哥儿说话。
妤姐儿同钰哥儿连连询问,直至江妩说了三遍无事无碍,两人才消停下来。
江妩又接着问钰哥儿发生了何事,钰哥儿这才清了清嗓,微低了脑袋,答道:“当时是这样的,我更衣而返的途中忽闻有人喊了我一声,我想看看是谁,便走近了湖边小径,就见有人影在绿丛里窜动。我回头又见小厮离我越远,怕跟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便不再理会后头直响起的声儿,怎知才走几步,脚下一软,就崴了一道,忽而感觉有人从旁推了我一把,扑通一声,我就栽进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