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开,我不要和你玩,我已经跟世兄组了队,才不要跟你!”
付远之血气翻涌,眼神如尖刀一般剜向付家二哥,寸步不让,那二哥还待上前,却被付家大哥拉住了,挥挥手道:“行了,老二,逗逗成了,不要失了分寸,毕竟还在人家府上。”
付远之牵紧闻人隽的手,不欲再与这帮人纠缠,转身就走:“阿隽,我们走!”
“等等,你们走可以,把风筝给我留下来!”付家大哥一声叫住。
那二哥也见缝插针,调笑了声:“把五妹妹也留下来!”
一群人又将付远之与闻人隽团团围住,付远之眼神冷若寒冰,冲挡路的小厮道:“让开,奴才也配拦着主子!再不济我也是相府的三公子,岂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能动的!”
他严词厉色下,竟让那些小厮齐齐一惊,平日他们狐假虎威惯了,陡然被这么一喝,想起自己奴才的身份来,竟有些生畏,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付家大哥也一怔,难得见付远之动了真格,毕竟还在奉国公府里,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不由压低声音:“老三,消消火,别把事情闹大了,你把风筝让给大哥,大哥就让你们走。”
付远之冷冷一回头,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吓了那付家大哥一跳。
“那行,我瞧你一对眼睛生得好,想让你剜下来送给我,你现在就给吧,如何?”
“你!你简直疯了!”付家大哥心生胆寒,颤抖着后退一步,却仍梗着脖子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这风筝究竟给不给?”
付远之一声冷笑,陡然拔了刀鞘,寒光一闪,那付家大哥吓得嗷嗷叫,一把抱住脑袋,却听到呲的一声,那风筝线被利刃狠狠割断,一下飞入了猎猎大风中。
“你想要,自己去天上拿吧!”
众人倒吸口冷气,仰头望去,只见那断线风筝越飞越远,竟遥遥挂在了一棵参天古木上,化作一小点,再难辨清。
一片瞠目结舌中,付家大哥二哥都傻了眼,他们到底还只是孩子,闹归闹,还真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架势,简直玉石俱焚得令人可怕,一时间,一股寒气无端从脚底升起。
尤其是付家大哥,伸手指着付远之,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老三,你够狠,不愧是跛娘生的小怪物,你太毒了,你就是个疯子!”
一群人匆匆而去,付远之这才身子一软,一下跌跪在地,手中匕首滑落下去,眸光一黯:“完了,我又要惹我娘生气了……”
他不怕彻底得罪大哥二哥,他只怕看到……母亲伤心的眼神。
“世兄。”
闻人隽唤了他一声,想将他扶起来,却听到他低垂着脑袋,沮丧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那只风筝,我其实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做了两个月,爹好不容易让我参加一次千鸢节,我想给我娘争口气,我不想让她失望,毕竟,她只有我了……”
滚烫的泪珠滴答一声,坠落在草地上,晶莹裂开,如稚子破碎的一颗心。
四野寂寂,冷风拂面,闻人隽衣袂飞扬,手心动了动,忽地歪头凑到付远之面前,冲他眨眼一笑:“世兄,我们去把风筝拿回来,好不好?”
“拿,拿回来?”付远之泪眼模糊,望向远处的参天古木道:“可那棵树那么高,哪怕找了梯子来,也是够不着的。”
闻人隽温柔地捧住他的脸,将他头扭了过来,伸出手一点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不用梯子的,我娘能飞上去,她很厉害的,她以前还带我飞过,你别说出去了……”
阮小眉被叫出来时,还穿着一袭繁复的妃色长裙,看到闻人隽指着高高的树顶,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她一时哭笑不得。
“好啊,阿隽,你又卖你娘了。”
阮小眉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叉腰抬头,虚眸道:“拿是拿得到,可这裙子不方便啊,伸展不开,都怪你爹,每年春天都要送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来,还非逼着人穿……”
“爹疼娘嘛,你看爹就从来不给我送新衣裳。”闻人隽摇着阮小眉的衣袖,软磨硬泡地撒娇道:“娘,你就飞一次吧,我和世兄都不会说出去的,是吧,世兄?”
付远之愣愣地点头,模样一时透着些傻气,说来他还从见过高门深宅中,母女之间可以这般相处的,而阮小眉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只听刺啦一声,她两手一撕,麻利地去掉了一圈裙角,拍拍手痛快直起身:“看,这下方便多了,等着,娘这就给你们拿下来!”
话音一落,人也脚尖一点,翩若惊鸿般飞上半空,又在树干上踏了几下,飞上高耸入云的树梢顶部,风中身姿俊逸飘洒,在春阳下全身发着光一般。
闻人隽兴奋地直拍掌:“再高点,再高点,娘亲最厉害了,就快够着风筝了!”
付远之在树底下抬着头,眼睛一时都看直了,直到阮小眉轻而易举地摘下风筝,飞下来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谢,谢谢眉姨……”
失而复得的风筝,重新又回到了自己怀中,他手心微微颤动着,千言万语哽在喉头,难以诉尽。
闻人隽善解人意地走上前,勾住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给予了他一种无声的安慰。
付远之眨了眨眼,长睫湿濡,对着闻人隽笑了笑:“阿隽,我们的风筝回来了,我们就用它去参加千鸢节,你说好不好?”
闻人隽忙点头:“当然好了,世兄做的风筝这么厉害,一定能拔下头筹的!”
两人在风中牵住彼此的手,相视而笑,天方晴好。
一旁的阮小眉看着这幅小儿女的美好图景,不由双手抱肩,啧啧叹声,上前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眯眯道:
“两个孩子多好啊,可要一辈子都这么好才行。”
付远之身子一动,抬首看向那张笑吟吟的脸,一时愣住了。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个对他这般和颜悦色的“大人”。
他眼眶一时热热的,正要开口说什么时,阮小眉已经扬声道:“来,先把风筝放一边,眉姨教你几招功夫防身,可得做个小小男子汉才行。”
她听闻人隽说了先前的事,有心想教付远之简单实用的几招,叫他日后再被人欺负时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眉姨先说好,教你这几招不是要你去攻击别人,而是在被欺负得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至少可以保护自己,人活在这个世上,能够倚仗的到底只有自己……”
清脆的声音传入斜阳中,付远之握紧双拳,神情认真无比,闻人隽却在一旁傻傻笑着,阮小眉看向自家女儿,不由也跟着笑了:“顺便,也保护我们家阿隽。”
那一年,那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里,阮小眉无意的一番话,叫日后的付远之,牢牢记了一辈子。
他心中头一回生出,除了母亲之外……想要守护的人。
当天夜里,他便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与阿隽的风筝飞上长空,飞得很远很远,天高云阔,再也不受任何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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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自从遇上了闻人隽,付远之觉得自己像是交了好运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变化着,且越来越好。
先是阮小眉去了一趟相府,不知跟付月奚说了些什么,总之离开后,付家大哥二哥便被罚跪在了院中,而本以为“难逃一劫”的付远之,竟难得地受到了父亲的嘉许,还被夸作有君子风度,未丢相府颜面,母亲也甚觉长脸。
再接下来,就是那万众瞩目的千鸢节上,他与闻人隽配合默契,风筝漂亮精致,飞得又高又远,竟当真像闻人隽所说,一举拔得头筹,在世家子弟中大大出了回风头,就连平日对他不假辞色的父亲,也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庆宴,言语间大有刮目相看,引以为豪的意思,席上,母亲也久违地露出了笑脸……
付远之做梦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觉得闻人隽就是他的“小福星”,不仅为他带来了欢声笑语,还让他的一切越来越美好——
而这份美好,只会让两个人越来越嫉妒,尤其是那对双生兄弟中的老二。
他此后寻着机会就往奉国公府跑,厚着脸皮一口一个“五妹妹”,奈何闻人隽从来不搭理他,只跟付远之处在一块,简直要将他活活气死。
就在这样的抓心挠肺中,付家二哥等来了一个机会。
来年草长莺飞时,皇城中几大世家,一同相约去灵隐寺祈福,女眷孩子们坐满了几辆马车,付家二哥全程蠢蠢欲动,奈何付远之守在闻人隽身旁,如磐石一般,寸步不离。
好不容易到了寺中,大人们去殿内上香祈福,各家子弟便在院里玩耍等待。
那院里长了一棵茂密古树,上面结满了晶莹剔透的白果,住持千叮万嘱,说这是寺中的“圣果”,一定不要去碰,孩子们纷纷点头,唯有付家二哥眼睛转了几圈,心想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等那住持一走,他便笑嘻嘻走到闻人隽跟前,无视付远之的戒备,只一心讨好闻人隽:“五妹妹,我去给你摘那稀奇果子吃好不好?”
闻人隽揪住付远之的衣服,躲在他身后,摇摇头:“不行,住持说了,那是寺中的圣果,不能随便碰的。”
付家二哥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什么圣果,只要你想吃,就是天上的琼浆玉露,我也可以给你偷下来!”
他声音极大,不少孩子都被吸引过来,付远之冷着一张脸,逐字逐句:“二哥,你说话还是注意些分寸,这里是皇家寺院,便是宫中贵人来了,也不敢随意造次。”
付家二哥早就忍他许久,当下怒道:“你滚一边儿去,别以为你现在得了势,就可以冲我吆五喝六,我现在就去摘这圣果,你看谁敢拦我!”
那付家大哥也站了出来,替弟弟助威:“走,老二,别跟这病秧子费唇舌,大哥陪你一起去摘圣果,摘了你就送给你的五妹妹吃,她包准会发现你比这窝囊废强!”
两人说着气势汹汹地就要去摘,闻人隽脸一红,探出脑袋急道:“不要,我不想吃那什么果子,你们别去!”
她说完拉了拉付远之的衣袖,眸光急切,付远之却垂下眼睫,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厌恶:“他们自己无脑冲动,一心作死,我为什么要拦他们?”
几家的孩子们全围了一起,看着那两兄弟爬上了树,个个新奇不已,唯有人群中的闻人姝面无表情,甚至带了些不快的情绪。
只因今日出行,她明明是一群孩子中最貌美夺目的,先前各家子弟也都围着她转,却偏被付家二哥这么一搅,生生让闻人隽给抢去了风头,她倒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实在可气。
这边闻人姝正暗自生着闷气,那边树上,付家两兄弟已经伸手要碰到那果子了,却在这时,树上忽然窜出一条银色小蛇,利牙狠狠咬上两兄弟的手!
只听“哎哟”两声惨叫划破半空,两兄弟随之跌落在地,捂住血淋淋的手,脸色煞白地在地上打滚。
“蛇,有蛇,树上有蛇!”
满院皆惊,有胆小的孩子已经哭了出来,付远之快步上前,随手推了一人:“快,去喊人,叫寺里的僧医来!”
他撕下衣角,想为两位哥哥压住伤口,挤出那毒血来,“你们别再乱动了,看起来像条毒蛇,动作越激烈毒性会发作得越快!”
两兄弟嘴唇已经发青,却仍剧颤着推开付远之:“你,你滚开……别碰我们……快去叫人来……叫大夫来……”
在他们心里,这个跛娘生的小怪物比毒蛇还毒,就怕他趁乱给他们做什么手脚!
付远之冷笑了声,也不再强求,只站到一边,凝眸回忆起那银蛇身上的花纹来。
方才树上匆匆一瞥,他瞧得并不真切,但也依稀有了判断,郑奉钰自学医术,他跟在身旁,多年耳濡目染下来,其实也记住了不少东西。
俗语道,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当下,他目光在那树下逡巡起来,果然,找了没一会儿,几株淡褐色的野草便跃进他的视线中。
是了,就是这个,同医书上的图形一模一样,虽然他只是幼年无意瞥过几眼,但因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记了起来。
这草药虽不能完全解毒,但能暂缓毒性,争取营救时间,现在只需将草药碾碎了,分成两半,一半敷到那伤口上,一半喂他们吃下,毒性就暂时不会再蔓延了。
付远之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忽然顿住了,余光扫过地上剧颤的两人……可是,他们的死活关他何事?
他身子久久未动,面上不动声色,脑海里却已陷入天人交战中,一时有个声音对他说,同为一族兄弟,难道真要见死不救吗?一时又有声音冷冷笑道,兄弟?他们何曾把你当过兄弟?是你害他们被毒蛇咬到的吗?是你主动不管他们,放任死活的吗?不是,是他们推开了你,他们不信任你,你何苦还要犯贱凑上去?是嫌这些年来,你跟你娘相依为命,隐忍挣扎,吃的苦还不够多吗?
冷汗一点点自额上渗出,付远之呼吸越来越急,如中邪魔,却忽然有一只柔软的手握了过来,他扭头望去,只对上闻人隽焦急的一双眼。
“世兄,这可怎么办啊?你见过那种蛇没有?我在书上看到过,毒蛇经常出没的地方,一般都会有与之相克的解药,可我没见过那种小蛇,也不认识什么草药,你说怎么办啊……”
付远之看着眼前干净美好,清隽如画的姑娘,一颗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冷汗也止住了,他终于不再有任何犹豫,搭住那只手,温和安抚道:
“阿隽,你别急,住持和僧医应该马上就会来了,再等等,大哥二哥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