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方员外郎说完,看了看宋珩,宋珩这才放下一直端在手上晃晃悠悠的茶盏,抬眼扫了屋内众人一圈,垂下眼皮闲闲道:“辛苦方大人,麻烦您在旁边喝几口茶,本王,还想和安老夫人聊几句。”
严氏也有一肚子话想问宋珩,闻言朝安大安二看了两眼。
安大站起身,朝宋珩躬身道:“那臣等先去厢房候着。”
宋珩点点头,又看了看严氏身后站着的刘嬷嬷,“外头人也清干净些。”
严氏朝后挥挥手,刘嬷嬷退了出去,再将外头地下站了几排的丫鬟随从都遣到院门外去,院子一时空空荡荡。
宋珩待人都走了,翘起二郎腿,挑起一侧嘴角看向严氏,“老夫人打算给灵芝多少嫁妆?”
☆、第256章 礼单破绽
安大和安二带着方员外郎去了旁边的暖阁喝茶。
刘嬷嬷则侯在廊下,见燕王带来的那个婢女一直站在门边候着,看见她过来,朝她咧嘴一笑。
刘嬷嬷回了个浅笑,见这婢女梳着双丫髻,生得清秀乖巧,心头想起京城中关于荒唐王爷的传言,听说那王府中美婢遍地,果然如此,不由暗暗啧嘴。
她不知道的是,宋珩今次带来的不止一个婢女,而是两个。
大双早在方才众人说话之际,留下小双假扮自己,趁机偷偷去了晚庭拿到灵芝给的引魂香和清心丸,方才回来。
她与刘嬷嬷无言相对了一会儿,搓着手呵着气,指着西厢房笑道:“嬷嬷,这廊下太冷了,奴婢看这边还有个厢房空着,咱们去屋里呆会儿吧。”
刘嬷嬷有些迟疑,严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怕她要使唤人。
大双看出了她的心思,嘻嘻笑着:“王爷之前说想跟老夫人好好聊聊,估计还得说上大半个时辰呢,您就别担心了,咱们把门上帘子挑起来,若是老夫人喊,也能听得见。”
刘嬷嬷一听大半个时辰,也不想一直在寒风里干等,听大双说得有理,便道:“是老婆子怠慢了,害姑娘受冻,姑娘这边请。”
说完领头沿着抄手游廊,往西厢走去。
二人进了门,各搬了个小杌子在门边坐着,看着正厅的动静。
大双拿了火镊子凑进屋中的炭盆,拨弄那炭火,顺势将香泥拨了些进去。
刘嬷嬷鼻端嗅到阵阵清香,来不及想香从何处来,已经渐渐失了神智。
大双嗅着清心丸,生怕自己也受那香影响,深深吸了又吸。
见刘嬷嬷端坐在杌子上格外安静,试探着喊了声:“嬷嬷?”
“哎。”刘嬷嬷回答,脸上的皱纹堆起,还带着丝谨慎恭敬的笑,完全看不出有何异常。
大双大喜,她是见过灵芝用这香对付金家二少爷那个色胚的,明白这是香气生效的状态。
忙抓紧时间问道:“香家给安家的财物,还有每年宫里送来的贺礼,是不是你收着的?”
这是灵芝的计划,她并不认为如此苛待自己的安家,还能堂而皇之地享受当年香家给的东西。
但是,要想借嫁妆之机,拿回那些财物,首先得知道香家当年给安家的,还有后头宫里送来的,到底有多少。
翠萝那头已经打听出来,这些事儿整个安府除了严氏和安大安二,就刘嬷嬷知道,凭那几人对香的敏感,怕是没机会用引魂香,那唯一的破绽,就在刘嬷嬷身上。
坐在大双对面的刘嬷嬷带着微笑,点点头,“香家……老夫人赏了一些给太太,剩下的都是老奴帮收着。”
“有登记造册吗?东西都在哪儿?”
“有礼单,东西都在老夫人自个儿私库里。”
“私库在哪儿?”
“在佛堂后头。”
大双心“咚咚”跳,“去把礼单拿到杏子林外给四姑娘。”
“是。”
刘嬷嬷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待刘嬷嬷出去,躲在屋顶上的小双似只蝙蝠一般,偷偷划下屋顶落往草木间,悄悄跟了去。
一路平静,从万芳阁过去松雪堂倒也不远,路上偶尔遇到丫鬟婆子,见到刘嬷嬷,也都恭敬打了招呼站在一旁,刘嬷嬷目不斜视,有人打招呼她都淡淡回应一声,继续往前走。倒也没惹来什么麻烦。
小双过房穿林,悄悄隐在她身后,就这么进了松雪堂的院子。
守门婆子迎刘嬷嬷进去,前院有几个帚地的小丫鬟,见到刘嬷嬷也一径问安,并不多话。
到了后院,人明显少了,小双伏在屋檐上,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刘嬷嬷自自然然走到佛堂门口,正要进去,听见后头茶水房里有人喊:“刘嬷嬷。”
刘嬷嬷立时停下脚步,应了声:“哎。”
来的是在松雪堂专管茶水的金桂,金桂是院里的二等丫鬟,见刘嬷嬷独自一人回来,有些诧异。
刘嬷嬷平日里和老夫人那是形影不离的呀。
“您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老夫人呢?奴婢刚把炉子里换了新炭,这会儿还没烧旺呢,现在可要烧上茶?”金桂一面说一面走过来。
受了引魂香的影响,刘嬷嬷脑子有些钝,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她有些发懵,迟疑片刻,方一个一个答道:“老夫人在万芳阁,烧茶?不用。我回来佛堂取……”
话音未落,见对面金桂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小双忙扶住金桂,趁着四下无人,急急道:“去拿了东西就走,若有人问,就说你奉老夫人命回来取东西。”
刘嬷嬷依旧面色宁静,微笑着回:“是。”
小双飞快地拖着金桂藏进茶水房,再以灵芝给的迷香在火炉中放了一小撮。
再迅速出门轻轻一纵身,又回到房檐上。
刘嬷嬷的身影很快从佛堂中出来,手里捧着个黒木匣子,笔直往外走去。
沿路又有几个打招呼的,却没人敢问她在做什么,小双暗自松了口气。
灵芝带着小曲在杏子林等着,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远远看见刘嬷嬷的身影过来,心跳有些加速。
刘嬷嬷神色如常,手里拿着个黑木匣子,来到灵芝跟前。
小双这才从林中出来,与灵芝见过礼,点点头,示意一切无碍。
灵芝心“扑通扑通”直跳,伸出手。“给我。”
刘嬷嬷递过盒子。
灵芝打开粗略翻了翻,好厚一叠,先卷成一筒放入袖中,再拿出早准备好的造册宣纸放回那匣子中,再递还给刘嬷嬷,“拿回去放好,再赶紧回万芳阁。”
刘嬷嬷答应着去了,小双再次紧紧跟上。
灵芝赶紧带着小曲回了晚庭。
小令见她们回来,迫不及待清散院中的丫鬟,关了门,压低声音道:“成了吗?”
灵芝也额上微微出汗,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叠礼单册子。
小令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灵芝顾不得那么多,也不知宋珩在前头能不能哄着严氏答应他的条件,将礼单放到案几上,一页一页翻阅起来。
渐渐的,手心开始出汗,越看越心惊,却又越来越心凉。
宫里头每年的贺礼还好,但香家给安家的单子上头的东西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相信就算宋珩也想不到,他们要从安家口里抢下的,是这么大一块儿肉!
灵芝翻到后头,渐渐蹙起了眉,除了惊讶于这笔财物之厚,还有些令人奇怪的地方,这礼单上的东西,不对呀!
☆、第257章 互相试探
刘嬷嬷迈着正常的步子,回到万芳阁,大双朝她招招手,“嬷嬷过来坐。”
她走过去照旧坐在那小杌子上。
大双拿出清心丸扔在炭盆中,火星将清心丸包裹,一丝有些冲鼻的清香升上来。
刘嬷嬷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看见眼前笑盈盈的大双,揉了揉眉心,脑袋有些沉,刚才好像靠在这门边打了个盹儿。
大双笑盈盈看着她,“嬷嬷可是累坏了?”
刘嬷嬷不好意思讪笑着,“年纪大了,总免不了有些瞌睡。”
她转头看看主厅,隔扇还闭着。
大双顺着她视线看去,“应该快出来了。”
严氏被宋珩磨得脑袋发晕。
她还以为他要跟她聊什么呢,结果竟然毫不羞耻地盘问起安家产业,盘问起嫁妆来!
严氏在心底恨恨咒骂:真是没娘养没爹教的,亏他有这个脸说得出口。
宋珩哪还不知道严氏想什么,见她脸色灰暗咬牙切齿的模样,该是恨不得抡起龙头拐将他打出去吧?
按灵芝的意思,他今日来,只要拖住严氏就好,好隔开刘嬷嬷,让她们对刘嬷嬷下手,趁机拿到礼单。
不过宋珩另有打算。
就凭安家的德性,她们能凭礼单就把香家给安家的财物一半都拿出来?
就算他们敢堂堂正正的要,安家能给吗?
没错,灵芝要求取回来的香家的东西,不过是一半。
她惦念着安家当初好歹是收留了她,免了她这孤女流落在外,虽说是寄人篱下,好歹给了个屋檐。
可宋珩不这么想。
当初安家可是看在《天香谱》和大笔财物的份儿上才收留了灵芝,若他们好好待灵芝也就罢了,从一开始就让她险些死在应氏手里,到她两岁时被遗弃后山,再到她差点被设计送入皇宫。
宋珩并不认为安家这般过河拆桥,拿人钱财却不信守承诺的小人之举,还有资格享得香家托付而来的财物。
不过怎么从安家拿回来,还得好好想想。
眼前严氏说来说去绕了半天,无非是她们安家养灵芝费了多少心思,又担了多大风险,听得宋珩想笑。
他杯中的茶已经冲得淡无味,晃着茶水也不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微微抬起眼,扫向严氏,“安老夫人,明人跟前不打暗语,当年安家收留灵芝,拿了香家和宫里前前后后送来的财物,本王也知道几分。如今安家想独吞,太贪心了吧。”
严氏被他噎得一愣,继而气得手直哆嗦,软磨不成,改硬上?
“你,你这是……”
“没错,是威胁。”宋珩好整以暇往后稍退,靠在椅背上,放下茶盏,十指交握,闲闲放在膝上,笑眯眯看着严氏。
严氏见他毫不避讳地提出香家,撕破最后一层纱,也不再客气,“燕王殿下,请恕老婆子多嘴,您从小被人养在外头,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呢?”
宋珩眉头一挑,严氏不傻,立即抓住了他话里的把柄。
那就是如今他的立场。
能威胁到安家的,也就是皇上,可宋珩要让皇上知道这些事,首先会暴露自己,他一个长成人才回宫的闲散王爷,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
宋珩就算知道安家偷偷收留了香家的后人,他敢去跟宣德帝说吗?
他就不怕宣德帝认为他偷偷查访旧事别有心思?
这是严氏转瞬间心里的打算。
宋珩却在挑破这些事的时候,早想好说辞,也将严氏的威胁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俊朗面容上神色转冷,“老夫人多虑了,你以为本王是闲得没事儿去查当年旧事?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知道这些事嘛,只不过当初东宫和香家联系紧密罢了。”
严氏听他这么说,脸色一变,果然!香家如此奸猾,还是把这事儿说出去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样来威胁她安家?
她听老大说过,香家当初内分两派,一派追随勇戾太子,暗中为起事出力,另一派则只图立身事外,努力想与勇戾太子划清界限。
后来,当然是追随他的那批人将整个香家拖下水。
听宋珩的意思,香家在最后一刻还和东宫保持了联系,可香家怎么知道他们会被灭呢?
严氏狐疑地看着宋珩,考量着他话中的真假,可若不是香家说出去的,宋珩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难道,宫里的人……”
宋珩挑起嘴角一笑,再一次打断她,“劝您别费力猜了,宫里可跟本王没关系,要不然,那些礼怕就落不到安家头上。”
听他这么说,严氏反而松了口气,他跟宫里没关系就好,这么一想,还想试着坚持坚持,苦着脸色道:“殿下何必强人所难,就算是香家自己嫁女儿,也断没有拿一半家产去陪嫁的道理不是?”
宋珩没了耐心,将手往桌上一放,不耐烦的抬起手指敲了敲,“您拿了人《天香谱》,还要占着那么多财物不放,怎么也说不过去吧?我不想再废话,嫁妆,给灵芝一半,这条件已经非常宽厚了。”
严氏只想吐血,一半!
那是要她的老命!
可安家得到《天香谱》的事情,万万不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到时候不止老大的前途,还有安敏,甚至安家,怕都要毁了!
她咬紧牙,被人威胁的窝囊感让她几欲吐血,忽脑中念头一转,眉头猛的一跳,对,他只说一半而已!
那一半究竟是多少,还不是她说了算?
这宋珩这么蠢?还是说,他对香家送了哪些东西过来,都一清二楚?
她疑神疑鬼地看着宋珩,迟疑着试探道:“一半,那恐怕得八千两银。”
这个数字是她的极限,比如今给灵芝的嫁妆数额翻了一番。
宋珩丝毫不追究她说的真假,似是惊喜般挑了挑眉,当下应声道:“安家这点银钱都拿不出来?”
严氏见他如此反应,稍稍放缓面色,心里暗哂,果然他不知道具体香家给了什么东西,只是来诈她的!
好奸猾的小子,却还是蠢了一些。
严氏端起茶饮了一口,似是万分痛心地下决定,“那好,一半就一半。”
宋珩对她最后的答应毫不意外,只是心里还有些疑惑。
他确实存了诈一诈安家的心思。
却不是诈他们到底收了安家多少财物,而是想看看他们对灵芝身世的保密程度究竟严到何种地步。
按理说,香家的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宣德帝在明面上可是追封了勇戾太子为他平反的。
还有谁会追究一个孤女呢,安家到底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