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朝他颔首回礼,转头看了看堂上,两只活蹦蹦的大雁捆成堆搁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堆红木礼盒。
她心头冷哼,难得这宋珩如此费心了,这冬日里头说抓大雁就立马抓了一对儿上好的货色来,一看就是早有准备,若说昨儿个那事儿,没他在后头煽风点火才怪。
“安老夫人!”一个媒婆凑上来,大嘴咧着笑,看见严氏就冲她一乐,“一看您就是个有福气的,平常人家为儿女子孙婚姻大事可操碎了心,您就不一般,天子亲自赐婚,赐的还是个天潢贵胄的金贵王爷,满京城里可都找不着这般得恩赏的第二家。”
这话本是哄人的,偏偏听到严氏耳朵里,就成了句句带刺,又驳斥不得,蹙着眉坐下来,淡淡一挥手,“赏二位冰人。”
按照大周惯例,纳彩之时,若女方有意,媒婆皆有封赏。
另一个媒婆圆脸圆下巴,长得十分喜庆,闻言也忙凑上来,“可不是。就说这大周朝,能得皇上亲自赐婚的又有几家?更何况咱们燕王是新近功臣,年轻有为,长得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那可是拜菩萨都拜不来的好姻缘!”
在一旁跟着的大双听得都忍不住笑,也不知爷从哪儿找来这两个活宝,活生生把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百年难得一遇。
她捂住嘴轻咳了一声。
那两个媒婆立时住了嘴,那方员外郎这才施施然开口,“老夫人,虽说咱们是皇上赐婚,但不管天子庶民,六礼不能少,虽说等半天主母也没见着,这不幸亏您来了,咱们简单商议一番。”
他也不待严氏回话,点着桌案道:“这是纳彩之礼,还请老夫人给出安四姑娘生辰八字帖,咱们还是按规矩合一合,再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燕王府如今没有长辈,因此,纳吉之日,燕王殿下为表诚意,会亲来府上。”
☆、第252章 纳彩之礼
严氏一怔,她一想起宋珩,就想起横在自己脖子上那柄寒意森森的长剑,后背一凉。
“去取四丫头的生辰八字来。”
反正那八字也不是真的,随他们算去。
礼部方员外郎撇嘴一笑,继续道:“王爷还说了,这礼盒中有部分是要亲自交到四姑娘手上,还请老夫人着人领大双姑娘送过去。”
严氏脸一沉,“放这儿吧,待会儿让人给那丫头送去。”
方员外郎脸上堆满笑,“老夫人就别为难下官了,也不知为何,王爷特意吩咐,这东西一定得亲自送到姑娘手上。说什么,别像年礼似的,进了府就不见踪影。”
严氏脸色瞬变得铁青,年礼,这宋珩还知道年礼的事儿!
她咬着牙,不就是几个珠宝首饰,至于吗?
她转过头唤来云裳,“带燕王府的人去晚庭。”
大双捧着盒子,跟着云裳来到晚庭的时候,灵芝正在捣腾香料。
“姑娘,您看谁来了?”小令喜滋滋站到门口。
灵芝撩一撩垂下来的额发,抬起头来,立时欣喜地站起身,“大双!”
大双捧着盒子嘻嘻笑,“王爷派人来纳彩呢,特意命我给姑娘送这个来。”
灵芝抿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么快!
她忙放下手头香具,小曲端过脸盆来给她净完手,再领着大双到正堂里。
小令送过茶,招呼一起过来的云裳去了旁边厢房喝茶。
小曲待她们出去,关上门。
大双才开口道:“王爷问姑娘有没有受委屈?”
灵芝想一想,决定暂时先不说秀芝与毓芝合谋的事儿,怕他担心。
她摇摇头,笑吟吟看着大双,“我没事儿,让王爷放心。”
大双仔细打量着灵芝,见她确实没什么异样,又道:“昨日的事儿,王爷说不太明白姑娘和那庄大姑娘。”
灵芝沉吟,皱了皱眉:“这事儿有点复杂。”
大双俏皮一笑,“那等姑娘见到王爷时再说,纳吉之时,王爷会过来的。”
灵芝听得宋珩堂堂亲王竟然要亲自上门,脸有些烧。
大双接着道:“王爷还说,姑娘若有什么事情,就让小曲出去一趟,若小曲不方便出门,就找人送信到福寿斋,自然会有人转告到他那里。”
一旁的小曲点点头。
灵芝有些讶异,“福寿斋?”
小曲和大双对视一眼,大双嘻嘻一笑,“那是爷的。”
灵芝一张嘴有些合不拢,想当初她还想制香拿去福寿斋售卖挣钱,原来整个福寿斋都是宋珩的!
她忽然想到那日在他王府中嗅到的拟香,还有后来灯会时福寿斋猜香的也是拟香,难怪那么巧!
看来宋珩身边必有制香高手了。
“姑娘还有没有什么事要转告爷?”大双道,她只是来送东西,不便呆太久。
灵芝想了想,宋珩说他会亲自来安府,那是个不错的时机,算一算,离新制好的引魂香出窖还得七日,“你帮我转告王爷,最好七日后再来……”遂将自己的打算细说了一遍。
大双并不追问因由,点点头记下。
待送走大双,灵芝将那三个红木盒搬到暖阁炕上。
三个红盒都描着彩绘花枝,镂雕盒盖,精美无匹,黄澄澄的小金锁挂在锁头上,灵芝轻轻开了那锁,打开第一个盒盖。
一支素荷簪,和之前折断的那支一模一样,只是黄铜变成了纯金缠丝,荷瓣更加精致,金光灿烂。
灵芝自然而然伸手摁到那花蕊当中,果然和之前一样,摁一下,簪头打开小孔,摁两下,一枚银针飞出来。
无迹哥哥。
灵芝抿起唇,在心头念着他名字,和小时候一样,他什么时候都将她的事放在心上。
她将金簪插到发间,再打开第二个盒子,一对彩绘泥娃娃!
她欣喜地咧开嘴笑,那两个娃娃身着新郎新娘吉服,男娃娃眼笑成月牙儿,女娃娃睁着大眼,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
她小时候有过一对这样的娃娃,那对泥娃娃是四叔买给她的,结果她拿去给无迹哥哥看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其中一个,当时年仅四岁的她难过得哇哇大哭。
无迹哥哥为了哄她,一直说以后给她买一对来赔她,还教她念那首词,告诉她,碎了不是不好,是为了有更好的。
他还记得!
灵芝将泥娃娃捧在胸口,在心底默默念着:……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那时她不懂这首词的意思,如今想来……,她捧着泥娃娃贴在脸侧,脸又微微发烫了。
还有第三个盒子,灵芝放下泥娃娃,拿起盒子,里头像是书册一类的东西。
她打开锁头,一阵书墨香扑鼻而来,赫然是厚厚一叠信笺,有的已经泛黄,看起来是多年前的。
她轻轻抽出最底下的那封,信纸微微卷黄,柔软依旧,想是一直精心存放。
展开来,无抬头无落款,但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俊逸中带些稚气的端正楷体。
“……离开新安郡三日,才醒觉或再不能相见,悄悄哭了,被娘发现,娘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她很生气,说我离开她的时候都没哭……”
灵芝不由轻笑,这是十岁的无迹哥哥,他也会哭吗?自己在他离开的那年,不知哭了多少回。
又展开一封。
“……独自行至东海,闽人喜甜,取海物清煮而食,配甜汤,猜你会喜欢,然一思及此,食之无味,寝之难寐,山高路远,忽茫茫失措不知如此辛苦为何……”
灵芝幽幽叹了一口气,心头酸涩,这是彷徨的无迹哥哥。
窗外轻雪簌簌而落,衬得房间内蒙蒙泛白,银霜炭上的红星明明灭灭吐着暖意,四处都悄无声息,只有偶尔信纸翻动的声音。
灵芝看完一封又一封,字字皆是日常小语,或说风景,或讲趣事,或诉心事,一篇篇翻阅起来,仿佛她跟着无迹哥哥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
她眼中含泪,拿起最上头一封,有些不舍地展开来,字却最短。
“……看似终可去到明处,实则更深地隐于暗处,若有幸相见,如何面汝?”
这应是最后一封。
灵芝涌起荡气回肠的感动,泪眼模糊,将信掩到胸口,紧紧抱住。
☆、第253章 果然难产
第二日晚间时分,小曲拎进来一个包袱,“姑娘,是武定侯府送来的。”
灵芝打开一看,是严氏赐给她的那身褙子。
看来庄青萱已经成功了,此时才送来这衣裳,表明她刚刚回府不久。
也就是说,那日她被宣德帝留了下来。
灵芝大松一口气,细细嗅着那褙子上残留的香气。
“姑娘还要这衣裳做什么?”小令眨巴着眼问道。
她和小曲虽然不知道那日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灵芝说过那衣裳上的香气有问题。
灵芝一面默默辨认着香中原料,一面道:“我得留着褙子,试着配出这香来。”
接下来的几日安府平静如常。
严氏受了打击,又在殿前跌伤,整个人萎靡下去,窝在松雪堂中再不出来,也免了灵芝的请安,这时候再看见她,无疑是给她这火上浇热油。
应氏终于被解了禁足,得知灵芝被赐婚,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嫉恨。
毓芝与灵芝同样都是嫁给亲王,可一个是侧妃,一个是正妃,不比还好,一比就生生把毓芝给比下去了,加上一想到当年给毓芝准备的那么多嫁妆宝贝都被一把火给烧了,更怄得几乎吐血。
可不管怎样,只要没了安灵芝,再没了那翠萝,以后这安府,照旧是她的天下。
这日凌晨时分,灵芝在睡梦中被小令唤醒。
小令眨着细眼睛,眼色中都是兴奋,“姑娘,翠姨娘发作了,王婆子已被请进来了!”
灵芝顿时没了睡意,“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子时。”
灵芝起身,一面让小令伺候着她穿上外裳一面问,“应氏过去了吗?”
小令点点头,“小曲一直在翠姨娘那边守着,姑娘不用担心,二老爷也过去了。”
灵芝定定神,安二在更好。
小令给她简单地将头发挽个纂儿,再披上黛色银鼠皮斗篷,提着灯笼,主仆二人往翠萝住的清桂苑去。
清桂苑就是当年尉姨娘住的月桂苑,安二重新改建,再换了个名字,将翠萝安置在这里。
灵芝到前院的时候,安二正在倒座房小花厅坐着喝茶。
“你怎么来了?”他看见灵芝有些奇怪。
也许是年纪大了,如今他对孩子看得比以往要重,所谓家大业大,家大了业才能大,多生几个儿子总是好的。
“父亲!”灵芝见过礼,“不知怎么,总有些不放心,翠萝毕竟是伺候过我的人,想过来看看。”
她解开斗篷递给小令,到安二对面坐下,又朝外看去,“听说母亲也来了。”
“是。”安二见灵芝如此念旧,心头倒是有些感慨,听她问起应氏,满意地点点头,“她这几日也挺辛苦,忙里忙外的操持。”
灵芝幽幽叹一口气,“那就好!”
安二听出她话里的紧张,“怎么了?”
灵芝张张嘴,欲言又止,停了几息方开口,“只是到了这里,想起了攸哥儿。”
安二听她一提,也想起尉氏和攸哥儿来。
尉氏香消命殒,他对攸哥儿是有些歉疚的,攸哥儿住到松雪堂之后,他每日去向严氏请安时倒也会去问问他的功课。
攸哥儿如今六岁了,也能说会道,小孩儿又童言无忌,他大概也知道当年攸哥儿住在琅玉院时,应氏曾经苛待过他。
不过时过境迁,他也懒得追究。
此时被灵芝一提,倒是觉得怪怪的,应氏一直不是温和仁厚的人啊,往年尉氏也好、柳氏也好,生产的时候她虽也去,但都是和自己一般在旁喝喝茶,怎么这次这么尽心尽力,还亲自守在翠萝寝房外头。
这么一想,他忽然有些担心,叫过外头一个小丫鬟,“去问问,翠姨娘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那小丫鬟匆匆跑回来,“老爷,那两个稳婆都说姨娘难产,给开了催产药,现在上后头熬药去了。”
“难产!”安二“豁”地站起身。
果然难产,灵芝盘算着,两个稳婆,应氏也算得准备周全,怕一个没有说服力,不仅把她给翠萝找的那个稳婆收买了,还自己找来一个稳婆,这是铁了心要翠萝的命啊。
灵芝站起身,面上焦急,“父亲,我想过去看看。”
安二抬脚往外走,“走吧,一起去。”
堂屋大门紧闭,里头传来翠萝一阵阵呻吟,廊下站了两排丫鬟婆子,随时候命。
应氏在里头掌大局,云裳跟在她身边,花容守在外头,见到安二过来,忙迎上去,“老爷怎么出来了?这廊下夜寒太重,还是回里头等吧。”
安二搓着手,接过花容递过的暖炉,蹙着眉,“听说难产?”
花容吩咐小丫鬟搬过来两个绣墩放到廊下,“是,这已经过一个时辰了,说还没见头。”
又有小丫鬟给灵芝也送了一盏手炉过来,二人沿着廊墙坐下。
寒夜凛凛,呵气成霜,安二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抱着手炉在廊下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见翠萝身旁常使唤的婆子捧了碗汤药过来,安二忙起身凑过去,“药都熬好了?什么方子?”
“是。”那婆子见是他,忙恭敬道,“是按照宫里头太医开的催产药方熬的药,早就备下的。”
应氏听得外面有动静,打开门来,见安二在盘问那药,暗地里咬着牙啐了一口,还真是紧张屋里那个狐媚子。
“老爷,这药是宫里头常用的催产药,您要是不放心,亲自再让人熬去。”她拉下脸颇有些不满,转头看见灵芝坐在一旁廊下,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