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姝想起这个误会,也不由掩嘴“噗嗤”一笑,一抬眼,对上安怀杨灼灼打量她的眼神,又忙垂下头来。
安怀杨搔搔头:“四叔我想给你个惊喜,刚回来连衣裳都还没换,便想给你送礼物来。”
灵芝故意翻了个白眼:“没见过大半夜翻墙送惊喜的。”
凑过去手一摊:“我的礼物呢?”
安怀杨的眼神满是怜意,他其实是听说了王氏之死,心疼灵芝,实在等不到天明,想半夜过来悄悄看看她可还安好。
哪知刚翻上墙头,就被人当贼给一脚扫了过来。
他又看看槿姝,见她身量高挑,五官精致清秀,更难得眉目间带几分英气,神采奕奕。
心头有几分疑惑,这般人才出众的高手,怎会来灵芝身边做婢女。
他一面想,一面从身上掏出一袋香包,递到灵芝跟前:“你猜这是什么?”
☆、第066章 一对璧人
那香包刚拿出来,一阵异香便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香?好特别的味道!”
灵芝从未闻过这香味,前世四叔也带回来礼物,但并不是这个。
她的心燃起更多的希望,礼物变了,希望四叔的命运,这一世也会变!
安怀杨得意道:“这叫沉光香,是海外涂魂国岛上的仙树树皮,它的妙处可不仅在于香。”
只见他走到桌边,借着烛火点燃一片香,再扬起手,朝着桌案上烛台一拂,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一团漆黑中,忽亮起点点蓝光,似夏日萤火,一闪一闪在空中翩飞,格外璀璨漂亮。
灵芝双手捧住脸,撑在桌案上,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神奇异香。
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那香味随着火燃,更加馥郁,悠悠传入鼻尖,她不由叹道:
“沉光香,太美了,名字取得也好,沉星河之光!”
萤火散尽,余香缥缈。
槿姝点燃烛台,室内又重生光明。
安怀杨拍了拍手,在炕上坐下,一本正经道:
“我这次回来,是想找船队从中原带些瓷器丝绸过去,再从涂魂国运此香到中原。南海外有许多小岛国,盛产各种异香,他们又非常喜欢中原的瓷器丝绸,我想应该是个不错的路子。”
灵芝喜道:
“原来四叔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若是想找人合伙,我给你推荐个地方,回头你找上门去问问,正阳门大街上的汇丰钱庄,他们只要是挣钱的生意都做!”
槿姝见这二人聊起来便停不下,眼看已过子时,抿了抿嘴想劝灵芝,又不忍打扰她兴致。
倒是安怀杨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出了几分,笑着揉揉灵芝头:
“好,我们小灵芝都懂做生意了。今天太晚了,明儿个四叔再好好跟你讲讲安大侠出南洋的故事,好不好?”
槿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灵芝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了,方重新回去睡下。
第二日,安怀杨在严氏处请过早安见过礼,又上安大老爷与安二老爷院中去过,方到晚庭来。
灵芝疲累两日,又闹了半宿,这会儿日上三竿,还在呼呼大睡。
槿姝开了院门,却一下楞住。
昨夜,明明是个满脸大胡子的江湖莽汉,怎么今晨摇身一变,就成了个身长玉立的潇洒公子。
只见他身着杏色暗竹纹直裰,一双桃花眼依旧灼灼,顾盼多情,长峰鼻高隆挺拔,秋麦肤色,笑起来时,露出一排白牙,更带了几分不羁与豪气。
五官与安二老爷确有几分相似,可怎么也不能将他与昨夜之人联系起来。
安怀杨见到槿姝日间的模样,也多了些惊艳,以他游走江湖这么多年,竟是从未见过这般英姿爽朗的女子。
见她看着自己楞神,摸了摸下颌,沉声笑着道:“在下可是脸没洗干净?”
槿姝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头一次在男子面前微微羞红脸,垂下头道:
“槿姝失礼了,姑娘还在睡觉,四老爷是在厢房等一等,还是晚些再来?”
安怀杨洒脱地哈哈一笑,不以为忤,往里跨一步道:“等会儿吧,这小丫头,让她多睡睡。”
槿姝带他去到西厢厅房中,又拿出昨晚灵芝给安怀杨用的橙花茶,安怀杨装作不经意道:
“槿姝姑娘这般好身手,却隐于这闺阁中,你师傅岂不恼?”
槿姝知他是对自己起疑,有心盘问来历,坦然道:
“槿姝是孤女,武学乃家传,出自江南莫家。如今已无处可去,得姑娘收留在安府有个容身之处,槿姝感激零涕。”
安怀杨亦是长久混迹于江湖中人,对江南莫家略有耳闻,见她眉目正气确不似歹人。
又听闻是孤女,暗生怜意,端起茶杯道:
“是在下唐突了!抱歉!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槿姝不料他这般庄重,忙摆手道:“四老爷太抬举奴婢了!”
安怀杨饮尽茶,听她言语间自贬,怜意愈深,颇有一种明珠藏于瓦砾之感,摇头道:
“可惜,姑娘如此人物,若去江湖,必是能安帮扬名之人!”
想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槿姝面前:
“这柄短匕乃安某在海外一处岛国偶得,精巧秀美,削铁如泥,很适合女子,姑娘若不嫌弃便请收下,当作昨晚赔罪之礼。”
槿姝见他手中那匕首,刀身小巧,刀鞘银光闪闪,雕花精美繁复,刀把中间还镶着一颗圆滚滚亮晶晶的绿宝石。绝非普通之物!
忙拒绝道:“四老爷可折煞奴婢了!”
安怀杨又往前递一步:
“既然同是江湖中人,又何必为这虚名身份这么多规矩?安某赠此物,不是以安家四老爷身份,只是以安怀杨之名。”
二人正推脱间,只听门口一个声音道:“说得好!槿姝还不快收下!”
正是灵芝梳着垂丫髻,带着小令过来了。
槿姝脸颊上又飞起两片红云,捏着衣衫,嗫嚅道:“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小令笑嘻嘻凑上来:“槿姝姐姐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此话一说,槿姝更是羞得耳朵都微微发烫,低低道了声:“奴去看看午膳。”
便匆匆跑了出去。
灵芝从未见过槿姝也有这般小女儿态的时候,刚刚在门口见四叔与槿姝二人,一个潇洒爽朗,一个清秀英气,当真是一对璧人。
心头便有了想法,坐到安怀杨对面,笑嘻嘻道:“四叔,你觉得槿姝姐姐如何?”
安怀杨微眯起眼,笑着看她道:“小丫头,探起你叔叔的事儿来了?”
灵芝挺了挺身子,一本正经道:
“我说真的,四叔,槿姝姐姐今年十八,她若是继续留在我身边,岂不是耽误她。若是你觉得她好,只管带了她走,不过一定要对她千般万般好才行!”
安怀杨自己添上一杯茶,拿起茶盖在手中轻轻转着,锁着眉头道:
“小灵芝,既然你这么说,四叔也照实了答,槿姝姑娘确实很好,只是我浪荡多年,无家无靠,怕委屈了她。”
灵芝殷切地看着他:“有了她不就有了家吗?”
安怀杨心中一动,拿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转瞬又笑了,豪气干云道:
“好,等四叔准备好,只要她愿意,就带她走,也带你走!”
上一世,四叔也说过要带自己走,灵芝只当是他可怜自己在安府无人看顾。
而现在,灵芝才慢慢觉出些另外的意思来。
自己毕竟是安家的女儿,是要从安家出阁的,四叔就算再怜惜自己,也没有理由要带自己出安家呀?
她踌躇一番,方抬起头来,示意小令出去并带上门。
再看着安怀杨慎重道:“四叔,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安家的女儿。”
安怀杨一震,手中的茶汤顿时泼洒几滴出来。
☆、第067章 陈年秘闻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怀杨放下茶盏,眼神复杂,带着惊疑与怜惜,看向稳稳当当似说着家常闲话的安灵芝。
灵芝心中了然,四叔果然是知道的!
当下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如何听到应氏的话,如何以此为条件与严氏周旋,挣得入永安坊学制香的资格,包括自己被绑走,还有找《天香谱》的事情,都与安怀杨说了一遍。
安怀杨则是越听面色越难看,眼中似有怒意,还有困惑,忽而又满是痛苦。
待灵芝说完,他亲自给她添上茶,再站起身来走到灵芝身旁,轻轻拍了拍她肩头。
最后背着手,踱到窗前。
他不知道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说,心中矛盾非常,有些事情折磨了他十年,如今依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灵芝是无辜的,她只是个可怜的孤女罢了。
他在心底斟酌着,不敢看灵芝充满期待的眼神,缓缓开口道:
“我是二嫂生下敄哥儿的那天知道的。”
灵芝心里打了一个突,那天?
那是余嬷嬷所说,她差点被稳婆溺死的那天!
不由脱口而出:“那个杀死稳婆救了我的就是你?!”
安怀杨摇了摇头,依旧看着窗外那口石雕沿上爬满藤萝的残缸。
“那日很晚我才从外面回来,不敢从角门回去,便翻墙而入,想从你们东安府穿回去。”
安家在新安郡时,严氏这支所住院落,被称为东安府。
安怀杨与安三老爷那支住在西边,便被称为在西安府。
两家只一墙之隔,且墙上有道小门可内中互相出入。
但安怀杨对灵芝说了谎,他并不是因为回来太晚才偷偷进东安府的。
而是无意间撞到了三嫂徐氏与那稳婆的密会,听见徐氏嘱咐稳婆想办法杀了那个大伯母抱回来的女婴。
他心内不安,所以才会去暗中查看。
可如果对灵芝说了实话,就暴露了三哥安怀樟,那是他一父同胞的亲哥哥啊!
他继续道:
“行至半路,忽见一道黑影从二嫂院落飞出,转瞬不见。那人轻功绝高,若不是我一直抬头赏星,又练过眼力,绝对不会察觉到。我忙追过去。”
安怀杨转过身来,缓缓踱着步:“可那人瞬间不见了踪影,我又忙赶回二嫂院落,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哪知,刚从后院翻进去,便听到二嫂寝房内大伯母正在训话。”
那日的情形又浮现在脑中,严氏的话语历历在耳。
“……这女孩不是让你白养的,有人许了咱们一大笔财物,将来也少不得有毓芝的好处,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若是你害死了她,不但是你,咱们安家,都得给人赔命,你懂不懂?……”
接着院内响起脚步声,听那些人嚷嚷间,死了个稳婆。安府护卫搜查凶手来了,他不便再听下去,只得悄悄离开。
从那以后,他便格外同情这个小女孩。
只是他现在才想通,以安家的富贵,不必耗着赔命的风险,为了财物就养着一个孤女。
原来,别人许的,怕不止是财物,还有《天香谱》!
他一颗心“咚咚”敲得飞快,既然和《天香谱》有关,那灵芝的身世,和香家怕是脱不了关系。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反复踱着步子,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灵芝则茫然呆坐,紧紧咬着下唇,一双手将帕子攥成一团。
许了财物!安家收了财物,却将自己置于角落不管不顾!
她与姨娘,那些年的日子,吃残羹冷食,穿旧衣薄衫,连丫鬟都不如!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一团火徐徐燃烧,好个严氏,好个祖母!
她还以为自己应当感激安家,好歹赏了自己这个孤女一口饭吃。
没想到,竟是些这般过河拆桥的小人!
“我迟早要她们把钱财吐出来!”灵芝从牙缝中蹦出一句。
安怀杨暗自叹口气,若她知道更多的真相,会更难过吧。
遂走过去,手放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等小叔带你走,走之前,我会替你把该得的东西都讨回来!”
灵芝眼中又蓄上了泪,撑着一口气,张口便道:“我要去西疆!”
“西疆?”安怀杨诧异地看她一眼。
灵芝仰起头眨了眨眼,让那泪花收敛回去,抿着唇点头。
安怀杨宠溺的揉揉她头发,爽朗一笑:“好,那咱们就去西疆。”
他坐下来细细规划:“西番不好,战乱频发,马贼流匪遍地,楼鄯和月支不错……”
灵芝见他踌躇满志的模样,倒是也开心起来,如今她再不是一个人离开安家,她有伙伴了!
想到此,更决心要守护好四叔,扯了扯他举着手指在茶案上指指点点的胳膊,道:
“四叔,你是不是每日都要去松雪堂请安?”
安怀杨继续以手蘸茶划着地图,头也不抬道:“是啊,既然合族了,大伯母便是我长辈,理应去晨昏定省,怎么?”
灵芝不知该如何表达,她不知道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是何时发生的,只知道是在松雪堂内。
只好道:“那这样,以后你每日等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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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灵芝鸡鸣之前便起身,早早梳洗完毕,换上一身水粉撒花刺绣褙子,不至于太过素雅,又在头上簪上两朵青蕊珠花。
带上槿姝和翠萝,踩着晨光往松雪堂而去。
四叔已在杏子林前等她,见到槿姝,朝她颔首浅笑。
槿姝微微回礼,又垂下头,遮了脸颊一抹淡红。
严氏的规矩比应氏严苛多了,如今她大病初愈,比不得当年,但安家一众小辈均不敢怠慢。
松雪堂辰时用膳,那请早安的需在辰时之前赶到。
出外事的男人们,请过早安便可以各行其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