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不对。”
魏安然一本正经地摇头,莫测高深地目视严全德,像是等老爷子自己发现不对,而他出于礼貌不好开口直接点明缺点似的。
“不对?”
严全德眯起眼站起身,电话也不扣,垂落沙发也不管。
魏安然一眼瞥过,不动声色地昂然而立。
严全德眯着眼踱步过来,仔细端详那画,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云相思看着他颤抖的山羊胡,还有青筋勃起的脖子,忍不住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气得爆血管。
怎么又生气了呢?
魏安然应该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随口一说的吧?
难道恰巧又击老爷子的忌讳,引发艺术家癫狂症?
像是刚才画到一半的画,因为被打扰到,他要严肃把画烧掉。
这么差劲的脾气,不会是因为魏安然的刻意引导,又发觉这副旧作的不足之处,想要把这副画也给毁了吧?
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要不她把这画抢过来,送给温言,岂不是两全其美?
云相思担心地看魏安然一眼,魏安然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
魏安然无声无息来到老爷子身后,伸手扶住他僵硬颤抖的身体,手指隐秘地在老爷子身几处穴道揉按两下,舒缓平复他的气血。
“严伯伯,小子年轻气盛,见识浅薄,信口开河,您别放在心。”
他稍微使了点力气扶着老爷子坐下,诚恳致歉。
“我是见到这莲花开得好,岸却还能隐约见到一点桃花,便觉得这季节不对。我却忘了南方气候不同,花期肯定有所差异,这花要是特意养在院子里的,那更有可能同时吐芳争艳了,是我露怯了,您别见怪。”
“那是粉月季!”老爷子恨恨瞪他一眼,颇有对牛弹琴之感。
魏安然态度越发窘然,厚着脸皮嘿嘿认错。
严全德充耳不闻,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眼神怔怔地看着那副画出神,半晌没说话。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云相思松口气,冲着画室门口的严肃笑笑,也端起茶水慢慢品着。
好的明前龙井,茶汤明亮,绿意盈盈,尝一口便带着一股子鲜嫩的滋味,沁人心脾。
“丫头懂茶?”
严全德见她神情惬意,放下茶杯问了一句,像是把画的事情转瞬又放下了。
云相思巴不得他能安生说话,别动不动喷火,忙微笑接口。
“谈不懂,有点喜欢罢了。家里头喝茶都只为解渴,我也不能免俗。”
严全德摇头晃脑,眼珠子又瞪起来。
“茶水当然首先为了解渴,不然不是附庸风雅么,本末倒置!”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云相思无奈了,赶紧顺毛摸。
严全德见她态度恭顺,微微露出得色,吸溜一口茶水,考校她。
“那你说,这茶水如何?”
“好。”
云相思拿捏不准老爷子的脾气,简单回答最保险的一个字。
“我的茶能不好?”老头儿又吹胡子,“我叫你说这茶好在哪!”
云相思头皮发麻,赶紧回答。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严全德哈哈大笑,不住捋着他那绺山羊胡。
“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不错不错,小丫头懂得还不少。”
这一关看着过了,云相思松口气,魏安然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察觉她掌心微微有些汗湿,心疼地拿拇指抹去那片湿意。
手心被带着老茧的拇指蹭得有些微痒,云相思心里一动,脸微微有些发热,便染淡淡桃红色,像是被严全德夸赞得不好意思,倒也瞧不出异常。
“严伯伯过奖了。”
云相思羞涩地谦逊一句,没敢转头去看胆大包天的魏安然。
当着长辈调情,还是暴躁易怒的喷火龙,不得不说魏安然胆子确实很大,脸皮也够厚!
“瞎谦虚个什么!虚伪!”老爷子又不按常理出牌,附赠一个大大的白眼。
云相思被噎得习惯,灰溜溜地低头喝茶。
“对了,听你老子说,你还是个耍笔杆子的,作首诗来听听。”
严全德吸溜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说,听说你家闺女报班学唱歌了,唱首来听听。
云相思满头黑线,再次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准备好章,更庆幸没有冒冒失失地当做礼物呈去,否则不定遭遇怎样的挑剔跟考校呢。
“严伯伯,我随便写点小散小说之类的,诗词方面不擅长,没法献丑。”她顿了顿,赶紧补充一句。“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不是谦虚。”
严全德睨她一眼,放下茶杯,捻捻山羊胡。
“看你也像是个老实孩子,应该不是糊弄我这个老人家。”
云相思大汗。
她哪儿敢啊!顺毛摸都摸不顺脾气了,还糊弄,她又不想失聪!
“那你把你写过的章背一篇给我听听看,有没有写鱼的?”
老爷子很快又提出要求,正经地看着她。
“有的有的,有一篇小练笔,背给您听听,您帮忙雅正。”
云相思忙不迭接口,暗自庆幸不已。
木清音说
今天被气到了,养气功夫还差得远,不写了,娱乐一下去。
☆、762.第762章 自闭症
762.第762章 自闭症
一篇几百字的小散背诵完,云相思端起茶杯喝口温温的茶水,大松口气。
她甚至有种面对艺考的紧张感,可见老爷子的难缠已经对她产生足够的心理震慑。
“鱼本无心,嬉看水外悲欢离合。”老爷子喃喃重复,眼神发直,右手不自觉地虚空描画着,像是画性大发的样子。
云相思冲魏安然使个眼色,魏安然无声无息地翻过沙发背,轻飘飘移步画室外,含着力气轻轻推开门,示意惊讶的严肃出来看。
严肃见到老爷子的神态明白了。
她忙冲魏安然招手,以唇语示意魏安然帮忙把桌的房四宝等搬到客厅大茶几,方便老爷子挥毫泼墨,一展兴致。
魏安然会意照做,提气过去,云相思已经快手快脚地将桌的茶具拾掇到地,正含笑俏立一旁,配合得正正好。
魏安然将手里的东西一放,严肃小跑着过来铺平画纸,排好画笔,研墨备用。
云相思俩人在旁边屏息以待,能现场见识大师作画,也是生平幸事。
可惜他们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严肃熟练地研好一池墨,老爷子依旧徒手虚空划,并未真正动笔。
严肃放下墨锭,冲俩人使个眼色,云相思俩人忙蹑手蹑脚地跟她离开。
严家的屋子明显是改建过的,画室很大,像是打通了两间屋子而成。
会客室不大不小,布置得简单雅,不显逼仄。可绕过画室,见识到后头堪称迷你的厨房卫生间卧室等,这种对愈发明显起来。
其实严家住房面积并不算小,只是相于云相思的预想,还是有很大的落差。
毕竟能被温言温大少诚心求画的大师,名气地位一定是不差的,那种一画难求的稀缺感,营造出一画千金的市侩价值也不为过。
于是类着家里某只享誉国际的大画家云染墨,云相思先入为主地认定,严大师肯定过着雍容的生活,名利双收,滋润得不要不要的,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可她却忘记了,云染墨出身云家,说是世家贵族也不为过,打小讲究惯了,生活细节当然会显得精致而奢靡。
这跟成长环境有关,却并非艺术家的共性。
很多老艺术家都是很质朴的,不囿于外物,心无旁骛致力于追求或者说享受生活升华而出的美,那是一群精神的贵族,高雅而华贵。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云相思还是彻头彻尾的俗人一个。
哪怕有个艺术家的亲爹,她骨子里还是重欲逐利,注重物质享受,即使同样重视情感世界,也更多在意的是小情小爱小家小户的小市民而已。
但这不关别人的事,不是么。
她曾经自我放逐般称霸一个世界,早没了对虚妄荣耀的向往留恋,她现在只是活得更踏实了,更像个普通人了。平淡而真实,挺好。
推开最角落里一扇门,严肃出手势,请俩人进屋。
门无声在身后关,云相思瞥过一眼,注意到合页锃光瓦亮的,像是涂着油,而门板边也都包着厚厚的夹层,想来是为了隔音用的。
她没有想错,严肃颇费了些力气关房门之后,脸露出轻松的笑容,声音虽还放得很低,却已经敢发出真声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爸怕吵,尤其是画画的时候,一个不顺心发脾气,只好委屈妹妹你们了。请坐。”
她歉意地解释,声音温柔似水,眉眼弯弯,整个人恬静又美好。
云相思微笑,打量着不大的房屋。
一张单人床稍大些的床摆在角落,紧挨着是一张单人小书桌,前头放着一把椅子。
地铺着平滑的狭长木板,跟后世的木质地板显然不是一个概念,有点类似于霓虹国榻榻米似的样子。
木板头正趴坐着一个小女孩,安静地拿秃头的毛笔,在已经画满水墨的画纸边角,认真地涂抹着。
“这是淼淼吧?这么小的孩子能坐得住,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云相思喜爱地看着小女孩,倒不全是客气话。
小孩子能有这样的克制力跟专注度,当然是极为少见的,而这些品质,也是大多数成功人士不可或缺的。
严肃脸露出复杂的神情,带点苦涩更多却还是自豪,怜惜地看着女儿,低声回答。
“她叫汤淼,今年四岁了。她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太一样,只喜欢涂涂画画。她不是没礼貌的坏孩子,你别见怪。”
云相思心里咯噔一声,仔细打量沉浸于绘画世界的小女孩,这才发觉出一点不妥来。
他们进来这么久,说了会子话,汤淼却置若罔闻。说是绘画入迷也有点过了,毕竟还是这样小的孩子,画得也快,已经翻过一页没多少发挥余地的画纸了。
自闭症?
云相思心头浮现这仨字,因为假如是口不能言,严肃说得不会这样轻描淡写。
云相思看着安静得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孩子,恍惚能从她身瞧见一点熟悉的影子。
那是前世病床的她自己。
“我能过去跟她说说话吗?”
云相思没有轻举妄动,征求严肃的意见。
严肃这样温柔的母亲,应该是对汤淼最了解的人。
“可以的。只是她可能不会及时回应。”
严肃有些为难,可还是温柔地答应了。
云相思能理解她的考量,无非是家里来的外人少,跟汤淼接触的更少,她希望女儿能多接触一点外面的世界,万一有什么契机,能打开女儿的心门,便是邀天之幸。
做母亲的良苦用心,云相思此刻能感受得到,感触也更深一些。
她抚过自己的小腹,对其那个隐藏的小生命的各种担忧又泛滥而。
如果冥冥真有福报一说,她愿意尽她全力积攒福德,只求赐予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从试着关爱眼前的汤淼开始吧。
云相思看一眼安静坐在椅子的魏安然,他合宜挺拔的身材被秀致的桌椅衬托得格外高大,可靠。
魏安然温和地勾勾嘴角,从没将注意力从她身移开过。
云相思灿烂一笑,屋子里春光便似乎都盛了三分。
☆、763.第763章 弱点
763.第763章 弱点
“这是怪兽吗?它很厉害是不是?力气很大?”
云相思坐到汤淼身边,认真看了会儿小孩子的画,信口搭讪。
她没有自我介绍,语气平常地像是跟普通朋友聊天。
严肃脸色一白,为难地张张嘴,随即紧紧抿起。
她可怜的女儿只剩下这一个爱好,除了画画,对其他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连对她这个妈妈,都懒怠开口搭理。
她小心翼翼呵护着女儿最后一点爱好,不管别人怎么责骂批评,她永远都在鼓励夸奖。
女儿只剩下她了,她不能摧毁女儿仅剩下的一点快乐。
可这个云相思,怎么张嘴说女儿画画不知所谓呢?
严肃心里刺刺地疼,只是自幼养成的好教养叫她无法对着客人口出恶言,只好咽下满腹心疼不甘,替女儿委屈着。
她的女儿是父亲的亲外孙女,继承了父亲的绘画天赋,半岁拿画笔,灵气逼人,又将全部时间心力都投注到绘画,她的女儿是天才!画的都是不世之作!
是这些世俗之人没眼光,不懂得欣赏!
严肃紧紧抿着唇,苍白的脸温柔不再,沉默透着冷漠疏离,是另一种跟颜老爷子全然不同的倔强。
侧坐着的云相思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小姑娘身,压根没发觉人家母亲的不悦。
她还在暗暗吃惊着。遗传基因果然威力强大,跟那句老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儿子会打洞。
套在汤淼身,更明显了。
才四岁的孩子而已,已经有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及相对完整的情感表达,那种飞扬自由的想象力,是孩童的专属,洒脱不羁得叫她心生羡慕!
她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云相思努力回想,时光太过遥远,也或者因为她那会儿正活得没心没肺,记忆模糊到空白。
云相思嘟下嘴,很快收拢四散的思绪,指着汤淼笔下正快速成型的一团建议。
“叫它喷火吧,喷火很强。”
不要怀疑,云相思的创意正来源于印象深刻的葫芦娃。
她曾经也幸福地当过几年电视儿童,那会儿不论学放学,心心念念的都是葫芦娃黑猫警长等等动画人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记忆出了差错,那些画面竟然大多是黑白的。
汤淼画笔微微一顿,趁着饱蘸的墨汁滴落之前,迅速连点几下,接受云相思的建议,画了几道写意的喷火。
严肃一双内丹凤眼睁得圆圆的!
她对女儿耗尽心血,当然明白女儿一举一动细微变化代表的意思!
淼淼真的听进云相思的话,画了火焰?
难道她一直画的都是想象形怪状的怪物,而非印象派的彩云山水小白兔?
严肃凌乱了,眼神错愕错乱,透着一股慌乱无助,柔弱堪怜。
魏安然低低轻咳一声,掩饰住到喉咙的笑意。
媳妇聪明敏锐,观察力超人一等,那么难解的密室密码她都能迅速破解,何况一个四岁的娃娃!
魏安然心油然而生一股骄傲自豪,不想仔细分辨这股美意的源头。
人家亲生母亲更了解孩子之类的,挑破太难堪了。严肃又不是敌人,没必要。
这边俩人的内心戏没人在意,云相思掏出随身小包里头的铅笔跟本子,低头画了两笔,讪讪脸红一下,看看汤淼稚嫩的小脸,那股成人特有的惭愧臊意理所当然地丢开去。
她将本子摆到汤淼的画纸旁边,拿铅笔头点着自己丑得羞人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