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他如今头一个需要好好经营的,就是他自己的小家。
想到这里,贾琏心里便知该怎么做了,抬起头望着石咏:“石兄弟,多谢你!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这世清上头,却懂得挺多。若没你提醒,我险些弄错了主次。”
“琏二哥,这是我早先按你的吩咐,给侄儿准备下的‘册子’。”石咏从袖子中取出他事先画好的那一本动画本子,“今次的事儿,我只想说,琏二哥你和嫂子都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调养好身子,再战便是……”
贾琏:石兄弟,你这点儿年纪,究竟都懂得些啥……
石咏也觉得这说的有点儿不大像话,只得掩饰着把册子推过去,说:“总之,我一见你,就觉得是个子孙满堂的富贵命。我这画的,也是盼着你和嫂子心愿得偿。”
嘴上这么说,石咏却晓得,子孙满堂的富贵命,要靠自己去争取,反正坐着怨天尤人,是绝对没有用的。
贾琏知道石咏绘制的动画本子怎么个看法儿,当下翻了好几遍,看得双眼眼眶微微发酸,连忙掩饰着,将册子藏在袖子里,说:“好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也会给你嫂子带到,好生开解你嫂子的。”
他说着起身,唤茶博士结了茶钱,与石咏一起离开。
他在茶馆跟前与石咏分别,待到石咏去得远了,贾琏才一拍后脑:他有件事儿忘记提醒石咏了。
他那位老爹贾赦,最近起了心想谋个实缺。如今荣国府两位老爷,贾赦身上背着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同时在京中有个虚衔,却没有实差,这点还不及弟弟贾政。贾家放手江南织造的肥缺也已经有好一阵子,无权无钱的日子十分难过。所以贾赦最近心思活动起来,想要挑几件既拿得出手,外表又不怎么打眼的物件儿,最好是古董文玩之类,用来走礼。
贾赦曾经当着贾琏的面儿说起这事儿,贾琏不知怎么着,就想起了石咏家里还藏着二十把旧扇子。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琏二爷是开头运气比较衰,后来咸鱼翻身的主儿;
而主人公石呆子则是开头比较呆,后来……比较爽哈。
第68章
石咏这边告别了贾琏, 自个儿回椿树胡同去。
他走在路上,忽听腰间荷包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小声说:“小石咏, 我得向你道歉!”
说话的是郑旦。
“之前看错了, 你那位朋友, 并不算是太坏。”郑旦难得一回语气和软,并且还主动道歉。
石咏奇了,刚才连他都还在心里骂这贾琏乃是个大渣渣, 怎么郑旦反倒对他改观了?
只听郑旦迟迟疑疑地开口, 说:“世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软乎话……”
听郑旦这么说,石咏心里不免有点儿羞愧。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儿, 也因为这个, 才觉得跟西施那个人格相处起来更加愉快。没想到郑旦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是今日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切中要害的, 你那位朋友, 非但没恼, 反而渐渐透出清明。他既能听得进你劝,以后他们夫妻俩的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石咏, 以往我对你说话很不客气, 你会不会心里也在时常恼我?”
说到最后,郑旦放低了声音,细细地发问。
石咏心想,这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啊!难得郑旦这样性子的人格, 能开口向自己道歉。
其实仔细去想,石咏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适应郑旦说话的风格了。郑旦这个人格,说话犀利,心直口快,但石咏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她从不惧怕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置于人前,对旁人有什么看法也并不遮遮掩掩,是个性情中人。
石咏如今觉得,反倒是西施那样的人格,他渐渐觉出那么一点儿云山雾罩的“看不透”来。
他忍不住会想,要是这两个人格,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换了当年那位“范郎”,到底会喜欢哪一个。
这时候听见腰间的荷包正儿八经地问了,石咏赶紧回答,“不会不会,我哪里会恼你?你明明说得都在理么!”
他也是个直脾气,甚至有点儿帮理不帮亲。
回到椿树胡同,石大娘有事儿找他:“咏哥儿,正好,树村那边有信过来。”
石家在树村那边,有微不足道的几亩田,赁给老实本分的李家种着。去岁秋收之后,石咏带着弟弟亲自去了一趟树村,另外购置了二十亩的荒山。
现在是五月,算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李家这回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来信请石家到李村去一趟。石咏忍不住想:是不是李家有了什么为难的事儿啊?
且先不论李家为难不为难,石大娘先为难起来。
“咏哥儿如今要当差,哪有功夫去树村?”
然而她和弟妹又是寡居,出一趟远门哪有这么容易?
石咏却笑笑:“娘,您别为难,儿子虽然要当差,可也总有休沐的时候。等到了休沐日,儿子去一趟就是了。”
石大娘却还不放心,又问儿子:“一天休沐,来回树村,时辰够不够?”
上回他和石喻去树村,一来一回,可是用了两天的。
石咏笑着点头:“娘,您就放心吧,一天的功夫,准保够!”
他都已经想好了。
到了休沐日这天,石咏去骡马市那边租了一匹马,然后带上弟弟石喻,骑马出城。
他早就算好了,骑马去树村,一天往返绰绰有余,中午晌的时候便能在树村与李家人好好说说话。马匹则是姜夫子的小舅子姚老板帮他挑的,是一匹温顺的母马,口齿不大,安全上没问题。
至于弟弟石喻……石咏略有些头疼。这小子,一听说有机会去树村,就立即来求自己,吵着要去看庆儿他们。石喻年岁不大,鬼精鬼精的,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所以特地请动了姜夫子帮他说话,告诉石咏,石喻的功课进行得都很顺利,缺一天课,不打紧。
石咏也不想让石喻总闷在京里读书,当下答应了,与弟弟两人共乘一骑,策马出城。只不过有弟弟在,石咏便不敢策马狂奔,只能慢慢催动马儿,小步小步地跑着。饶是如此,也比坐车快了不少。午时未到,石家兄弟两个已经到了树村村口。
“石家大爷、二爷到了!”
村里人立时给李家捎信,不一会儿,李大牛便奔了过来,欢喜地搓着手,但又不敢太亲近,见了石咏小哥儿俩直行礼:“两位爷到了!”
石咏见了李大牛的态度,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儿,就听村里已经有人在议论:“看看,这就是上回来我们村石大爷,人家现在已经在京里做大官了。”
石咏无语:他是个头上顶着“幸进”两个字的从六品,京中像他这样的小吏一抓一大把,可是一出京,这还没到半天的路程呢,人家已经说他是“做大官儿”了。
一问之下,李大牛才说了实情:原来帮李家送信的人先去了红线胡同,没找到石家,一问才知道石家的新地址。红线胡同的邻居都说石家的哥儿当了大官,才搬走的,李家信以为真,所以此刻才会待他这样恭敬。
石咏赶紧说了实际情况,李大牛却战战兢兢,恭敬不改。好在李家其余几人待石家哥儿俩依旧亲热。石喻一见到庆儿,两人就跑到一边商量着上树掏鸟蛋去了。陈姥姥带着外孙女儿喜儿迎了出来。李陈氏则据说在忙着做吃食的事儿,分身乏术,请石咏见谅。
石咏便猜这李家人已经开始忙着些副业了。果不其然,李大牛见了石咏,就先带他去新买的荒山那里。
石咏听李大牛一路走一路说,知道李家已经开始采伐荒山上的毛竹,卖给南边修园子的工匠做脚手架用。
“不可一次伐尽,要讲究伐竹的次序,间隔着留些向阳的空地出来,来年又有新竹生出,这门生意,就还能做得下去。”石咏指点李大牛。
李大牛连连点头,表示他都记下了。李家在清明之前,已经采了大约两成的毛竹,清明之后这里的竹笋见风长,眼见着新的一茬儿已经长起来了,郁郁葱葱,极是茂盛。
石咏看过,心想:这荒山没人打理,和有人打理,就是不一样啊!
他又问起李家的生计,李大牛摸着后脑,只说“好多了”。
李家如今确实轻省多了。原本他们只赁五亩地,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劳动力有富裕,收入却没那么多。经过石咏点醒,李家如今开始做些副业,往修园子的那头卖点儿吃食,生意还可以。他们也照着石咏的指点,也养了些鸡鸭,只是鸡鸭还没怎么敢多养,往后收成如何,也还瞧不出。但是据李大牛算过,他们从明年开始起,付地租和丁银已是毫无压力。
“这就好!”石咏也很欣慰,可是他看见李大牛欲言又止的样子,晓得李家人还另外有话要对他说。
看过荒山,李大牛将石咏迎回自家去用午饭。这时候李陈氏也在,见到丈夫回来,连忙去扯丈夫的袖子,挺不好意思地对石咏说:“不知道大爷今天到了,实在是没准备。家里细面没了,就只有绿豆面和黄豆面,怕大爷和二爷吃不惯。要不我现在去王家借些来?”
石咏听见李陈氏的话,奇怪地问:“细面没了?”
李大牛夫妻俩一起应了声:“是啊!”
他们口中的“细面”,就是通常吃的白面。寻常庄户人家,吃大米白面的时候少,大多数时候吃粗粮,绿豆面、黄豆面、黍米面……都要比细面略便宜些。尤其是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倒也不是说李家全然买不起细面,而是细面不容易买到。
“不用不用!”石咏连忙止住李陈氏,“这真不用。我和弟弟,平时在家里也是吃惯杂粮的。”
李大牛夫妇都觉的石咏随和好说话,彼此对视一眼,心里的忐忑又少了些。
李陈氏当即准备去做午饭,一面收拾一面向石咏抱怨:“不止咱们这村里,就连镇上,细面也难买。外头工匠有些嘴刁的,吃惯了细面馒头,再改用粗粮做,他们便不乐意了。”
李家如今给南边修园子的工匠们做些吃食,主要是李陈氏做馒头,偶尔炒几个小菜,李家的姑娘喜儿每天帮着母亲张罗。
石咏当初的估计有误,现在园子刚刚动工,到这里来干活儿的大多是寻常工匠,身上没几个钱,鸡鸭鱼肉什么的都还谈不上,每天吃馒头挟一星儿肉菜就够了。可就是这样,这些工匠们都还青睐细面馒头,不喜欢粗粮。
石咏挠头,说:“不对啊,绿豆面,绿豆面烙的饼子,那才真正好吃啊!”
他倒是想起了现代的煎饼果子,据说最正宗的煎饼果子,就是只用绿豆面,根本不掺白面的。
“真的吗?”李陈氏双眼一亮,想要向石咏请教。
“这个容易,李婶儿,你去将绿豆面调成薄糊,我告诉你怎么烙这饼子。”
李陈氏大声应了,起身就去取水和面。李大牛则在一旁搓着手傻笑。他心里就只一个念头:石家哥儿是在京里做官的人,他说好吃的,铁定好吃。
果然,石咏指点了李陈氏在一口平底锅上摊了薄薄的饼子,然后在饼子上打个鸡蛋,待鸡蛋稍许凝固了,再将饼子整个儿翻过来继续烙。李陈氏做惯吃食,手上有一层厚茧子,一点儿都不怕烫,直接拎起面饼就翻面,看得石咏也是暗暗佩服。
少顷一个饼子烙得,李陈氏依石咏所说,涂上酱,再撒上一层葱花儿,折成个方形之后再对折,随即盛出来递给石咏。
厨房里,则早已弥漫着一股子新鲜鸡蛋的香味儿。
石咏趁热尝了一口饼子,点头道:“就是这个味儿!”
绿豆面比起细面,面筋要少些,做馒头缺了韧劲儿,但是做烙饼就比较脆。李家因最近养了鸡,庆儿他们就负责在山上的鸡舍附近到处捡鸡蛋,因此鸡蛋也是不缺的。
石咏:好生思念油条和薄脆啊!
烙一个饼子,也费不了多少豆面。李陈氏转眼间又烙了一个,递给李大牛。李大牛原本心里还埋怨媳妇儿,鸡蛋那么精贵,给他的那个饼子,就别搁鸡蛋了吧。可是饼子托在手里,香味儿就直往鼻子里钻,李大牛实在没忍住,三口两口,就将饼子吞了下去,傻愣在当地,怔了半天才问:“这真是……绿豆面么?”
石咏笑着说:“这里头若是能再裹上根油条,或是炸得酥脆的薄面饼,都是好吃的。”
陈姥姥进来,也从女儿这里取了一块新出锅的饼,尝了之后直点头,说:“最好还能裹根大葱。”
陈姥姥祖籍是山东,山东大饼卷葱,是最道地最自在的吃法。
石咏点头赞成:“爱裹什么,就能裹什么。”
他又随口指点:“其实也不一定完全用绿豆面,别的面也可以掺进去试试,但是绿豆面多些烙出来的饼子最脆。这个李婶儿可以斟酌着办。”
“面饼上涂的甜面酱,我也见过有人加辣子的,还有人往里加腐乳、韭菜花儿什么的,总之涂一点儿容易提味儿的便是。上头除了撒葱花儿之外,还可以撒香菜、芝麻……总之按各人的口味来,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旁边李大牛兀自木楞着回味刚才品尝到的好味道,李陈氏听了石咏的话,已经暗暗记下,心里自有了些打算。
石咏自己是没这个打算在这个时空里靠吃食发家致富的,毕竟不擅长,也没这个心思。可是李家人淳朴热情,石咏便乐意指点他们一二。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李家日子过得轻省点儿,地租能及时足额地交,对石家也是件好事儿。
转眼间大郎二郎从田里回来,见到石咏,都是很兴奋。
早先听说大郎说了媳妇儿了,石咏没忘了给大郎捎上一份薄礼,笑道:“恭喜恭喜!”
大郎在一旁立着,挠头傻笑。
可是他身边的二郎,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边庆儿带着石喻回来,两人却没掏多少鸟蛋回来,各自捡了一兜鸡蛋,都是李家散养的鸡下的。陈姥姥忍不住笑道:“早两天还在愁这鸡蛋多起来了怎么办?今儿石家大爷就来咱家指点了。”
若是李家能给南面修园子的工匠做石咏教的这种煎饼,哪里还会怕鸡蛋没销路?
李家人想通这一点,都是开心的。李家的女性都是心灵手巧之辈,当即继续为石家哥儿俩张罗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