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然而李家二郎则满腹心事地来找石喻:“石大爷,能借一步说话吗?”
  石咏早就在想,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李家为什么请他到城外来。待听了李家二郎的话,才明白过来:竟是这位二郎,想投奔石咏,做个“户下人”。
  李家子弟按“福寿喜庆”排行,李家二郎大名叫做李寿。他的年纪比石咏略小几个月,但是自打上回石咏自己拍板买下了后山的荒地之后,李寿就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东家”特别崇拜。
  再加上李家如今家境尚可,大郎李福的亲事已经说定,不久铁定也会添丁进口的。李家劳力充足,大家干劲也是十足。可是李寿却渐渐生出些心思,想要到石咏身边去当差,“长长见识”。
  李大牛听说了,倒是没有反对。毕竟李家三个儿子,两个留在树村,一个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但是李大牛让儿子自己去跟石咏去说。于是便有了李家传讯请石咏到树村看看这回事儿。
  “你可识字?”石咏问李寿。
  李寿连连点头:“小时候上过几天村塾,后来没功夫了,但没放下书本子,有看不懂的,偶尔会去问问村塾里的夫子。”
  石咏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想到我家当差?”
  他仔细想想,觉得家里确实需要一个帮手,好多事儿光靠他一个人在外面奔波,有些忙不过来。
  李寿见问,当即答道:“想随大爷见见世面。”
  石咏嘿嘿一笑:“真心话吗?”
  李寿的脸腾的一声红了,眼光早已转向别处,偶尔偷偷转回来瞄一眼石咏,颇为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只是……只是不想再和祖辈们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儿罢了。”
  石咏很能理解李寿的心思。
  李寿上有长兄,下有幼弟,因此他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然而在这树村,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丰年还好,荒年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李寿年轻,心气儿高,又惦着从没见过的那外面的世界,便想走一条和祖辈们不一样的路。
  只不过,为什么是“户下人”?
  旗人“户下人”说的就是附户家奴,这些人并没有独立的户口,只能依附主家,户籍身份上不是“良民”。甚至在刑律上,犯了罪的“户下人”获刑更重。好在如今律法稍许灵活,“户下人”能够赎身成为良民,当然良民也能自卖其身,成为“附户”。
  石咏穿来这个时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还是没法儿适应这里的“主奴”之分。在他的潜意识里,人人生而平等,可偏生这个时空里只有大奴才小奴才。那些平素威风八面的主子们,一扭头,照样都是皇上的奴才。
  石家因家贫的缘故,家中没有仆婢,来来去去都是亲人手足,便免了和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接触。可这会儿突然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问自己,能不能成为自家的“户下人”,石咏一时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他直白地问李寿:“为什么是户下人?你没想过做雇工或是短工么?”
  短工就是良民,雇工则介于良民与贱民之间。1
  李寿挠挠头:“爹说的!”
  李家老爹的原话很朴实,只是说既是去给人当差,自然就是将身契交给主家,以示忠心,否则主家凭啥无条件地信任你,管吃管住,还将差事交给你做。
  石咏一拍脑袋,心想这话他竟无法反驳。
  “这样吧,二郎,”石咏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拿定主意,“家里的这些事,我要问过母亲才能拍板,我回城之后再给你捎信吧……”
  他一人能做主买下一座荒山,眼下要收个户下人,却又婆婆妈妈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时间:
  1清代不同户籍身份,有参考橘玄雅的《清朝穿越指南》。
 
 
第69章 
  天擦黑的时候, 石咏带着石喻进了西便门。
  他们先回到骡马市将马匹还了,石咏没忘了拍拍马背, 轻声说:“好家伙儿, 今天多亏了你。”他还特地问了马儿的名字, 心里记挂着, 若是下次还有需要,指定还会挑这一匹的。
  回到椿树胡同的小院子,两位母亲都有些等急了, 见到哥儿俩无恙归来, 都松了一口气,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石咏在饭桌上就将李寿的事儿向母亲提了提:“娘, 这事儿您怎么看?”
  石大娘心里有数, 便问:“咏哥儿,你觉得, 咱家现在需要人手么?”
  石咏点点头:“需要!”
  现在他当差的时候多, 难免会顾不上家里, 多个李寿,能帮他跑跑腿;以后出门,多个伴当也是好的。
  石大娘便拍了板:“那就收了李家二郎做户下人吧!”
  石咏挠挠头, 他心里还是有坎儿过不去, 问:“娘,一定要收了做户下人吗?咱家聘了李寿做短工、长工……不行吗?”
  石大娘见儿子这上头实在是不明白,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不得不为石咏解说:“你知道为什么李家自己先提出来要二郎做附户吗?”
  石咏听了母亲解说, 这才多少明白了些。
  李家是树村的寻常百姓,也就是“民人”,儿子李寿做了在旗的石家“户下人”,李寿能得到石家庇护不说,李家一家,也多少能得些隐形的好处,若是乡里有人要打李家的主意,得先掂量掂量背后的石家。
  这世道就是这样,京中多权贵,世家大族里好些奴才下人,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高出不少。办差得力,得主子欢心的,主家为下人捐官出仕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石咏挠挠头,倒是想起红楼原书里一位大丫鬟,花袭人——那位就是自幼被卖到贾府里,后来花家要赎她,袭人却只说贾家好,说她在贾家吃穿和主子一样,死活不肯赎回自家,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还有一个道理,李家怕是没好意思跟你说。”石大娘笑笑,“李寿投咱家,李家那里少一份丁银。回头李寿当差当的好,他的亲事什么的,自然也该是咱家给张罗。”
  石咏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大牛为什么一直不亲自出面说这事儿,午饭后抽起旱烟的时候,望着李寿的眼神似乎有些歉疚。
  虽说李家是尊重李寿自己的意愿,可他这位当爹的,毕竟也是受益者之一……
  “不过,李家既然肯开口说这话,也是看重咏哥儿你。”石大娘抬眼望着儿子,眼中全是骄傲。
  “我?”石咏惊讶一声,才慢慢想过来。想必是李家那里看中了石家家风整肃,却又待人宽和。而石咏本人已经开始当差,石喻则进学读书,石家眼看着以后是上升之势。
  石大娘想到这里,还挺得意,觉得李家挺有眼光。
  石咏却无奈了:石大娘的意思,眼下的确需要人,那就收李寿做户下人,长工短工什么的,倒真犯不着。如果真的提出来让李寿做雇工,估计李家那边也不愿意。
  在这个时空里,还没有什么劳动者权益和雇主权益保护和仲裁的机制,主人那里,靠着一张身契约束户下人,而户下人则在有选择余地的前提下尽量选择靠谱的主家——石咏心想,难怪母亲得意。
  他当即与母亲商量妥当,寻个京中与树村往来的人给李家捎信,就说石家同意了,李寿自行过来椿树胡同就行。
  问毕李寿的事,石咏皱着眉头,望着母亲,欲言又止。
  石大娘有些奇怪,问:“咏哥儿,这是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要问娘的?”
  石咏还未开腔,坐在饭桌旁的弟弟石喻倒是插了一句嘴,说:“伯娘,哥哥怕是想问,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两位姐姐,长相打扮完全一模一样的?”
  石大娘听了,半是惊讶半是欣喜,掉过脸去望着儿子,心想自己膝下这个呆儿子是不是有些开窍了?
  石咏却赶紧摇手,说:“娘,不是我,我可压根儿没见到人。”
  他一指弟弟石喻:“是他——”
  这问题,明明就是石喻小朋友想问的么!
  的确,石咏是听弟弟石喻转述,才知道这一次他和一对双胞胎姑娘错肩而过。这事儿,还得从哥儿两个从树村回京的路上说起。
  石咏和石喻午后没多久,就从树村出来,往京城赶。
  端午已过,天上大日头照着,甚是暑热。石咏爱惜马匹,不敢使劲催动马儿快跑,反倒是控着缰,尽量让马儿沿着道边树荫小步慢行。
  过了华家屯,他们上了一段官道,道旁光秃秃的无遮无拦,石咏便催动马儿,快步奔跑,马匹跑起来还稍微有些风,不至于让人觉得太热。
  跑出里许,石咏突然见到两驾官家女眷的马车停在道旁。前面一辆宽敞宏大,后面一辆窄小些。可偏偏前头那一辆似是车轴断了,动弹不得。车夫立在马车下,透着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有位管事模样的男子立在马车旁边,焦虑地嘟哝着些什么。
  石咏勒马,石喻坐在他身前,好奇地扭过头来看哥哥,想知道哥哥为什么停下来。
  “敢问,这是十三爷府上的车驾吗?”
  石咏翻身下马,顺手把石喻也抱下来。他早已认出了大车旁边的这名管事,当即招呼,“我姓石,曾到十三爷府上……请过安,见过您一面。”
  这管事姓周,是十三阿哥府邸的几名管事之一。只因十三阿哥府上往来的人并不多,所以石咏只来过两趟,周管事却依旧瞅着他眼熟。
  “石爷,我们福晋在此!”
  周管事大约从没跑过这种外差,遇事有些慌乱,声音都有点儿颤了。
  周管事的娘子早年间是十三福晋昔日近身服侍的丫鬟。前些日子十三福晋由两个侄女伴着到她娘家陪嫁的庄子上小住两日,便由这管事夫妇两个并两个丫鬟伴着。今日十三福晋突然惦记起家中还有庶务未了,便轻车简从,从海淀往城里赶,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福晋的车驾坏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无法前进。
  石咏听说是十三福晋在此,赶紧在大车外头给十三福晋问了句安。当初他曾经作为小辈,见过十三福晋一回,还得福晋送了一大盒端午节应景儿的吃食。
  十三福晋也还记得他,可是隔着帘子却答得有气无力。石咏听了也忍不住揪心——不会是中暑了吧!
  “周管事,你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石咏赶紧问。这么热的天,要是这车驾就在这里一直这么耽搁下去,里面的人铁定受不住。
  “石爷,您看,能不能帮忙到附近一个庄子上去传个信,请那边遣一辆大车过来,接福晋先去暂歇?”
  这有什么不能帮的?石咏问清了最近的庄子是四福晋名下的田庄,又看了看大致方向,随即把弟弟石喻叫了过来。
  “喻哥儿,你听大哥说,”石咏交代弟弟,“这边车驾里,是咱们家的一位长辈夫人。车驾既是坏了,大哥便跑一趟去送个信。你留在这里,照顾一下这位夫人,好不好?”
  石喻照例一挺胸,说:“大哥,你放心去吧。有弟弟在这儿呢!”
  这小子已经经历过石咏不在家的日子,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当成个大人,主动承担起照顾各位女性长辈的责任。
  石咏冲石喻点点头,一翻身上带着的荷包,见里面除了一小块碎银子以外,还有一小盒仁丹,两块速沉散香,散香里混着冰片脑,闻着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这都是他从扬州带到京城来的,出门前被母亲放在了他的荷包里。石咏便将整个荷包丢给石喻,说:“车里的那位夫人可能有些不舒服,回头你问问她要不要服仁丹,闻闻香料会不会好一些。”
  石喻一样样都应了。
  只听十三福晋在车里有些虚弱地开口:“石家哥儿,这是你弟弟吗?”
  石咏应是。十三福晋当即道:“可怜见的,让这孩子到我车里来吧!”
  石咏在弟弟身后轻轻一推,口中说:“记得叫人,叫福晋!”石喻应了一声,便上了十三福晋的大车。
  石咏见不能再耽搁,当即上马。这时候他再也不敢顾惜马力,连连催马,恨不得插翅赶到附近的庄上去。
  好在这庄子并不算远,两炷香的功夫也就赶到了。
  周管事给了石咏十三阿哥府的腰牌,石咏凭这个,很快见到了庄子上主事的人。
  这一位,恰巧是雍亲王府的庶福晋钮钴禄氏。
  雍亲王府年侧福晋自入府之后,便风光无限,有时连四福晋都免不了韬晦一二,避其锋芒,何况这个膝下有子的庶福晋。
  钮钴禄氏膝下所出的四阿哥弘历未满两岁,前些日子,钮钴禄氏便借口身子不适,带了弘历出城,住在四福晋名下的一处庄子上“休养”。
  可听说十三福晋有事,钮钴禄氏立即坐不住了。
  她在雍亲王府邸并不算受宠,但胜在性情柔顺,平时不言不语,因此四福晋待她甚是和善,颇为看护。钮钴禄氏也不是个心中全无成算的人,自然知道四阿哥在一众手足之中,待十三阿哥最为不同。
  听石咏传讯,钮钴禄氏不敢怠慢,一面打发人去城里给四福晋送信,一面赶紧命人套车,将四福晋平时用的一驾大车套上马匹,命人赶了,自己则坐了惯坐的小车,带上两个老道的嬷嬷,就随石咏出门。
  石咏一马当先,奔得飞快,赶在钮钴禄氏的车驾跟前奔到了地方。到地方之后,石咏吓了一大跳,只有十三福晋那具坏掉的大车还留在原地,车里的人,后头跟着的车辆,还有他的弟弟石喻,全都不见了。
  这是遭了贼吗?
  “石喻!”
  石咏在马上四顾寻找,嗓子眼儿里急得能冒出火来,而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大哥……”
  远处有细微的声音传来,石咏凝神细看,才发现远处官道旁的绿荫下,泊着早先自己见到过的那具、略有些窄小的车驾。而他的弟弟石喻,正站在绿荫之下,朝石咏用力挥手招呼。
  石咏大喜,但也不敢怠慢,赶紧调转马头,先回头去迎了钮钴禄氏等人,引着车驾往这边过来。
  少时两处车驾会合。钮钴禄氏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快步从自己的大车上下来,来到对方车驾跟前躬身问:“福晋可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