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相关的药物, 吃完这个疗程后就可以全部停了。”赵医生摘下老花镜,“以后的主治医生会改成老李, 我这边只要每月定时复检就可以。”
“检测仪还得再戴半年, 不过你自己经常摘下来玩儿, 关键时候我觉得这东西用处也不是特别大。”赵医生斜斜的看了齐程一眼,继续唠叨,“记者会作为冲击治疗来说不算特别成功, 但是好在你前一天求了婚。”
迟稚涵脸一红。
“后面会根据你身体的情况安排相应的治疗方案,不过我个人觉得, 你痊愈了。”
齐程抬头。
赵医生一直老不正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摸不透的情绪。
“你是我的病人,但是你我心里知道,其实你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赵医生看着齐程, 眼底隐隐的有水光,“你失去求生欲望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找小迟进入治疗方案, 违背了良心也违背了医德,但是你也知道,我当时其实对这个方案并不乐观,之所以坚持,只是因为……”
“临终关怀。”齐程笑着,把赵医生无法说出口的四个字说出来,“我一直都知道。”
他当然知道。
在迟稚涵来之前,他知道自己的指标已经接近临界值,所以他大哥一直试图麻醉他带他出国,连当时只是以为他单纯社交恐惧症的齐宁,都感觉到他状态不对。
赵医生想帮他把最后的漫画画好,建议齐宁请私厨住到他对面,原意只是希望他不至于那么孤单的走。
他都知道。
他身边的善意太多,生病的时候,那些善意会变成让他无法呼吸的压力,他排斥过,也因为无力抵抗放弃过。
直到遇到迟稚涵。
直到她半夜梦游,对着镜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当时嘴角的讥诮,全是他那时候心底无力吼出来的讽刺。
“天无绝人之路。”赵医生感慨,他行医多年,知道这世间很多病,对于医生来说都只能尽人事。
但是这么多年,他见过奇迹。
像齐程这样的,也有比他更严重最终居然靠着自己走出来的。
当医生也无力回天的时候,他心底也企盼过天意。
“你真的痊愈了。”赵医生拍了拍齐程的肩膀,无视边上变了脸的迟稚涵,“你已经接近四个月没有过任何幻觉,肌肤接触的应激反应,人群中冷汗恶心窒息的恐惧感,应该如何克服,你很清楚,你甚至可以制定出比我还适合你自己的方案。”
“我的方案,选择权在你,因为在我心目中,你已经是正常人。”赵医生低头笑笑,“只是可惜,你的方案始终不可复制。”
迟稚涵这样的人,他倾尽全力只找到了一个。
“我一直,都很幸运。”齐程伸手,握住了赵医生的手,微笑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式的握手言谢。
能遇到赵医生,能有这样的家庭,能最终让他等到迟稚涵。
他的方案不可复制。
但是他想想办法回馈这样的幸运。
***
赵医生走了以后,迟稚涵沉默了很久。
一反常态的安安静静的做饭,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盯着齐程饮食均衡,空白着表情吃完了自己的,然后等齐程吃完了,收拾碗筷去洗碗。
齐程也很安静。
愧疚的、像是做错事的样子。
他一直站在迟稚涵身边,看着她做饭,看着她洗碗,却并没有走近一步,虽然他一直觉得以后的人生里,洗菜洗碗这两件事应该是他来做的。
他们两个人的食量都不算太大,两菜一汤加两个饭碗,很快就洗完了。
迟稚涵关掉水笼头,擦干手,转身。
没有看齐程,只是低着头径直的走到他面前,抱住他。
“对不起。”齐程说的很轻,贴着她的耳朵。
他们家人,赵医生甚至李医生,因为站在临终关怀的立场,用钱用权甚至用合约压迫过她。
而他,在无暇顾及的时候,一直知道。
但是,默许。
因为他也曾经自私过,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如果死的时候,在他对面仍然住了一个活人,也算是一种安慰。
就算他很快意识到不对,急着想给迟稚涵签另一个合约,但是在意识到之前,他也仍然是默许的。
他们,选了一个孤女,被家人抛弃,为了活着努力赚钱,却仍然坚持底线的孤女。
为了找这个孤女,赵医生甚至去翻了他的医疗库。
看中的也不过是她的乐观开朗孤苦无依。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心慢慢的开始痛。
他知道她的压力太大,所以最初搬进来的时候,她几乎两三个晚上就会梦游一次。
他也知道齐宁对她的威胁,还知道他姐夫为了齐宁,能把事情做到什么程度。
他们家人,甚至无耻的利用了迟稚涵的妈妈。
他都知道,能做的却也只是晃动两下摄像头,说清楚自己晚上要吃的是猪肉还是牛肉。
“临终关怀……”迟稚涵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传出来,哽咽的,带着抖,“赵医生明明跟我说,治愈你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
……
齐程闭眼,拍了拍迟稚涵的背。
“……会复发么?”怀里的女人抬起头,声音仍然哽咽,却咬着嘴唇问的认真。
“我觉得不会。”齐程和她对视,琥珀色的眼瞳专注的看着她。
他是很清晰的走出来的。
知道自己问题在哪,然后从不想解决问题到为了她努力试试这样的心路历程里面,一点点的,自己走出来的。
清晰地,甚至能够画出一条完整的路线。
他的问题出在社交恐惧症,十几岁的他因为想念妈妈,心里面也相信了嫁入齐家就意味着他的爱人会香消玉损于35岁。
那时候的他,感觉三十五岁这样的年龄久远的像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
他们都说他暗恋那个女孩子。
但是对他来说,更为震撼的是这样美好的他暗恋的女孩子,在她自己朋友面前说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刀,嘴角的恶意甚至让他开始怀疑美好这个词。
他应该是从那一刻对人性产生了怀疑,因为怀疑,所以对自己爸爸逼着他上学这件事开始排斥。
这是病因。
和暗恋无关。
只是他人生里面第一次,对人性开始怀疑。
年轻的他没有想到,这种情绪,会漫长的弥漫十年,最终导致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你姐姐最开始仗势欺人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排斥。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按照合同,而我不太看合同,一般来说林经武答应的,我就会签字。”迟稚涵仍然是他熟悉的样子,敏感的时候装傻,冲突厉害的时候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给的薪水太高,做齐家私厨的附加利益又太好。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如果齐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告诉我给你送饭只是为了临终关怀,我可能还是会接了这笔单子。”
“所以不管你们一开始态度怎么样,齐宁一开始给的价格我都会接受。”
幸好,你们没有直接说这就是临终关怀。
不然,她可能没有勇气去和齐程搭讪。
“幸好……”迟稚涵有些后怕的把他搂得更紧。
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对不起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游,也有很久很久,没有那种哭不出来全身心都想笑的病态状态。
齐程一开始对外人露出来的,对待现世留恋的事情,是觉得她即将走入抑郁症。
他太知道抑郁症的痛苦,所以选择了在走之前,把十年来学到的知识用到她身上。
“幸好……”尾音被齐程的嘴唇吞噬,他摘了监控仪,他眼眶微红,他和她,都在这样唇舌纠缠里,再一次确认了,他们之间的无法替代。
***
李医生检查精子活力的时候,对迟稚涵努了努嘴:“你去趟对面,仪器和医生都在,就当婚检了。”
……
“为什么你家还有检查妇科的东西?”走之前,迟稚涵拧了一把齐程的腰。
“我以前一直怀疑……”齐程也压低了声音,“我爷爷可能会给我买个越南新娘。”
“……”迟稚涵觉得这话她接不下去。
“他想给我留后,又怕沟通之后会越来越糟,所以想找个和我无法沟通的。”齐程对她眨眨眼,“所以我还特意学了越南语。”
……
…………
“我觉得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迟稚涵在去对面之前,很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齐程当时正拿着纸杯准备进卫生间。
李医生在一堆仪器前抬头:“要不然,让小迟跟你一起进卫生间,是不是会快点?”
迟稚涵在齐程打算点头的前一秒,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的对面。
然后电话响了。
“我没办法测。”齐程懊恼的声音。
“……”迟稚涵喘息,她刚刚跑过来,现在正面对着妇科检查的床。
“李医生给的视频我完全……”齐程声音低了下去,迟稚涵耳朵快红的出血。
……
“医生……”迟稚涵咬牙,看着面生的妇产科医生,“您能给我十分钟么?我马上回来?”
“行,你多喝水。”妇产科医生挥挥手,“没结婚的话不能直接做入侵式的。”
……
…………
迟稚涵心底咆哮着看着根本没挂的电话。
“我好像……可以了。”齐程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以什么?”迟稚涵因为齐程的沙哑吞了口口水,走到房间里关上门,因为一个人,反而有了勇气。
“……”齐程只给她留了呼吸声。
“……男的到底要怎么检查?”很纯洁的迟稚涵想起了齐程拿进卫生间的纸杯,“你拿纸杯进去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变粗,齐程仍然没说话。
“……真的要自己动手?”迟稚涵其实很无辜,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所谓的活力检查是很科学的事情,直到那个看起来有点简陋的纸杯子加上齐程现在的呼吸声。
“……闭嘴。”齐程向来温和的嗓音带了点火气。
“……李医生留给你的视频我能不能看看?”好奇心大过一切,她真的一直都有欺负齐程的欲望,这种情况下尤其。
“迟稚涵……”齐程的声音哑得她脸无法控制的开始爆红,“我以前一直都没说,其实我很记仇。”
……
迟稚涵呼吸加重了点。
“非常……”齐程的声音更哑,“不管这次结果如何,我都记仇。”
……
…………
“我好了。”迟稚涵迅速的挂了电话,对妇产科医生微笑。
她偶尔会忘记。
齐程是开了挂的。
病了十年,仍然能够很精准的表达荷尔蒙的那种挂。
她一直忐忑到所有医生都走了,回到齐程房里面看着他的眼睛。
“李医生说。”齐程看着她,“活力仍然不太理想。”
迟稚涵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的松了口气。
“但是可以解禁了。”齐程仍然看着她,“克制频率就行。”
“什么频率?”迟稚涵觉得好热。
“一周两次?”齐程走进,摸着迟稚涵有些发烫的耳朵。
“好不好?”他问,琥珀色的眼瞳慢慢的变成了金黑色。
迟稚涵觉得窒息,却感觉到自己点了下头。
“你脸好红……”齐程声音迅速的哑了,和他之前好几次逼的监控仪唱歌那样。
“……你也红。”迟稚涵不甘示弱的顶回去,然后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种时候还不服输,
齐程笑。
“我一直以为等到你能穿吊带的时候,我应该就好了。”结果等到入秋,他才真的正式解禁。
让她一整个夏天,都老老实实的穿着T恤长裤。
迟稚涵有些喘,齐程微凉的指尖不管摸到哪里,都让她有种点燃火苗的感觉。
“我们得避孕。”齐程的嗓音沙哑带着让人脸红的热气,“然后,我没有买避孕套。”
迟稚涵腿有些发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感觉到齐程动作停了下来,和她拉开了点距离。
他脸也很红,本来就白皙,所以红的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眼尾也有点红,迟稚涵看过他哭,但是这样的红,她从没见过,有种基于本能的被侵犯的羞涩。
“明天?”齐程问的很认真。
……
迟稚涵晕乎乎的点头,末了还晕乎乎的补充:“那我明天穿吊带。”
……
齐程搂住她在她颈边笑的时候,她其实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她并不习惯齐程这样有侵略性的样子。
却仍然被他这样撩拨的全身都泛着痒。
她……曾经只是被叫来临终关怀的……
临终关怀的对象是齐程。
这个五官组合在一起,只是淡淡笑一下就忍不住掏心掏肺给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