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大夫站了出来,拱手:“陛下,臣想拜见的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并非眼前这位太妃娘娘。”
骆显侧头看舒慈,她微微挑眉,道:“大人不想见本宫,本宫却对大人十分有兴趣。”
“娘娘这话是何意?”上卿大夫道。
“高丽国趁我南秦内外交困之时,背信弃义,发兵十万要取我南秦的都城,如此做法……本宫确实是闻所未闻,今日见到使者大人,便想问一问,难道你们国家的人多是恩将仇报,以至于堂堂一国也惯爱出尔反尔?”舒慈轻笑,带着讽刺。
文武百官内心一片叫好,虽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但为了大局不敢轻易开口,怕挑起战争,此时见舒慈这样无所畏惧的说出来,一方面欣赏她的胆识,一方面却觉得她似乎过于草率了。
上卿大夫不卑不亢的应道:“高丽国是南秦比邻而居,邻居之间有口角之争实属正常。况且南秦并非是我国的恩人,反而是我高丽国一直向南秦示好,多有供奉,何来恩将仇报一说?娘娘深居宫中,恐怕是孤陋寡闻了。”
舒慈轻笑一声,眼底划过一丝寒意,她道:“建康五年,高丽国面对北狄与西凉的南北夹击,生死存亡之际,向南秦求救,若不是南秦出兵,高丽早已亡国。建康八年,西凉人杀入高丽国王庭,欲将高丽并入西凉,高丽王第二子侥幸逃过追杀,进入了我南秦的边境,南秦十万将士护送王子回国,成功从西凉人的手中夺回了王位。成康元年,高丽国大发洪水,全国收获的粮食不足以往的一半,如不是咱们皇上……“舒慈抬手示意上座的骆显,“若不是咱们皇上吩咐边境三省开了粮仓,将粮食卖给高丽人救急,恐怕你们早已饿死在那场天灾中,怎么可能再有兵力来进犯我南秦?”
“这样细数起来,南秦难道还算不上你们高丽的恩人?你们背信弃义、撕毁盟约,难道不是狼心狗肺?”舒慈冷哼了一声,用余光瞥了一眼使者,眼神里带着不屑和蔑视,“这样的人,还能在太子百日宴上有一席,本宫倒是觉得皇上过于仁慈了些。”
骆显:“……”
上卿大夫被舒慈堵的哑口无言,不是他口才不济,而是他无法当众和一个女人吵起来,更是……这个女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骂他的时候还敢捎上南秦的皇帝,这让她拿不准她的深浅厚薄,不敢轻易回她。
见副使被自己堵上了嘴,舒慈又挑眉看向正使。这一看,呵,熟人啊!
莫吉他盯着压力上前,道:“娘娘说的不过是一方面而已,高丽感恩南秦之前的帮助,所以每年都有供奉送往京城,每逢皇上万寿太后千秋,无一不到场祝贺,哪里是娘娘口中背信弃义的小人呢?”
“正是!”旁边坐着的一位高丽武将站了起来,“你们南秦仗着兵强马壮欺负我高丽已久,逼我们纳税上供,这难道不是给你们出兵的回报?说起恩情,不过是利益往来罢了,你这位女子如今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挟恩图报,想让我高丽国继续匍伏在你们南秦的脚下!”
舒慈微笑着起身,抬手拔出身侧站着的禁军士兵别着的腰刀,刀身划出刀鞘,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刀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然后朝着下面飞去。
刀身反射出白光,刺花了众人的眼,飞刀刺穿空气,在那名武将还未作出反应的时候,刀刃割下他披散在肩头的头发,刺入了他身后的圆柱。
武将的头发被削断了一截,腰刀刺入了柱子里面,稳稳地钉在上面,刀身剧烈颤动,然后趋于平静。
“可能你不懂什么叫尊卑有别,今日本宫就教你一次,若再敢有下次,这把刀削断的可就不是你的头发了。”舒慈嘴角一弯,云淡风轻的看着他。对于掷出去的那一刀,似乎只是她轻轻一抛,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别说高丽人了,就连自己人都被她给吓住了。
满殿悄无声息,宫女太监们纷纷垂下脑袋,喝得半醉的臣子也清醒了过来,面色肃然地站在一侧。刚刚和舒慈辩论的上卿大夫神色恍然,似乎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场合上,居然还会出现武力。
莫吉他,他看着台阶上的女子,满眼的向往之色。
那名被削了头发的武将似乎清醒了过来,一时激愤说出那样的话的确是他考虑不周,但舒慈这一刀……
“本宫久居深宫,这刀法似乎退步了,若是吓到了诸位,那真是抱歉。”嘴上说着抱歉的人心里却无任何负担,她施施然落座,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刀给在场的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骆显清了清嗓子,道:“把贵太妃的刀拔下来,扎在那里成何体统。”
“是。”李江弯腰,指了自己的徒弟。
小李刚刚小跑着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拔刀。
一下,两下,三下……
他拔得满脸通红,刀身却纹丝不动。
殿上的众人:“……”
“没用的东西。”骆显轻嗤了一声,道,“纪峒,你去。”
在下方落座的纪峒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伸手握着刀把,使出了大半的力气,一拔,刀身终于离开了柱子。
纪峒双手捧着刀上前,笑道:“娘娘内力深厚,臣自愧不如,这刀插入了寸许,若不是习武之人,还真□□。”
小李公公感激地看着纪峒将军,感恩他替自己圆场。
但他哪里知道,这本身就是一出戏啊。骆显怎会不知舒慈那一刀过去的力道,小太监怎么可能□□?纪峒拔出刀后这样说,无非是走的最后一步,加重在场人的心理负担,让他们更加畏惧。
舒慈挑眉:“论起这兵器来,本宫还是用剑更为顺手。”
众人:“……”你够了。
纪峒道:“娘娘剑法精湛,箭术也极为不错,当日曾百米开外一箭射杀了叛军首领,何等威武,臣拜服!”
说完,纪峒走到自己的席位上,举起酒杯遥敬舒慈:“娘娘女中豪杰,真乃巾帼不让须眉,纪峒早已心生敬佩,今日借太子殿下的一杯酒,敬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舒慈端起酒杯,一侧的紫婵上前给她添酒。
纪峒一饮而尽,舒慈遥举酒杯,浅浅一笑:“谢纪将军谬赞。”
说完,她手腕一翻,同样是一饮而尽。
太子的百日宴,抢了他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舒贵太妃一战成名,奚落了高丽国使者,以武力打消了他们趁火打劫的心思,又在朝臣们的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好惹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参本子的人大大减少,这不得不归功于那保和殿上岿然不动的残柱。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说是我的百日宴,我在哪儿?
骆显:说是我为儿子举行的百日宴,我在哪儿?
舒慈:本宫喝多了,先走一步。
第94章 筹谋
宴席结束, 皇上送太后回寿康宫,母子俩应该是有话要谈, 舒慈也带着太子回到了西宫。
神气的玄色云纹披风里, 小太子睡得兀自香甜,嘴角流出的口水打湿了颈侧的披风, 舒慈伸手抱他的时候一不小心摸到了湿湿的口水, 当即嫌弃地在他披风上找了一块儿干净的地方蹭了蹭。
太子在母亲的怀里砸了砸嘴,脑袋换个一个方向, 继续睡。
舒慈低头点他的脑门儿:“这么好的日子,就让你这么睡过去了。”
“呼呼……”
紫婵上前解开太子的披风, 问:“娘娘, 还用给殿下烧水洗澡吗?”
“算了吧, 等会儿把他吵醒了又要哭闹,他父皇现在不在,可没人哄他。”舒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小心翼翼地抬手,配合紫婵脱了他身上的衣服。
“您怎么总是说得自己像是后娘一般啊。”紫婵道。
紫鹃提着一个暖炉上来, 挡在舒慈的前面,担心换衣服的时候让太子着了凉。暖炉散发着热乎乎地气息,扑在小孩儿的身上, 他扭了扭腰,似乎睡得更舒服了一些。
舒慈看着脱得只剩内衫的小胖子,心里实在是爱极了他。但她知道,长子不同于幺子, 尤其他还是皇帝的长子,是一个还未满月就被封为储君的孩子。她抚育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一个国家未来几十年的希望。所以,有时候她很克制自己,会亲吻他,但绝不纵容他。
“现在还好,要是过了三岁,本宫可要送他去上书房的。”她轻轻笑道,摇晃着怀里的小孩儿。
“三岁?”紫婵咋舌,双眼都要凸出来了。
紫鹃将烘得暖暖的睡袍递给舒慈,她轻手轻脚地给怀里的人换上,低头捏了捏他的脸蛋儿,道:“小豆苗,好好珍惜你三岁以前的闲暇时光吧。”
“呼呼呼……”回答她的,是一连串沉睡的呼吸声。
她笑着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像是洒满月光的海面,波光粼粼,幽蓝神秘。
将儿子安置在大床上,舒慈洗漱完毕回来,看着他双手放过头顶,举着投降的姿势,睡得双颊粉润,可爱极了。她伸手挡在他鼻子的上方,只露出那双眼睛紧闭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咋一看,会以为这是一个秀气的女孩儿。
她换上了柔软的睡衣,侧躺在床上撑着脑袋注视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是不是越看越喜欢?”一个低沉的带着笑意的男声从头顶上传来。
舒慈吓了一跳,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骆显弯腰停留在大床上的上方,注视着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小人儿,道,“你说,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人?”
舒慈回过身来,摇头:“想不到。”
“你希望呢?”
“善良,真诚。”她随口答道。
骆显低头看她:“你懂权术吗?”
“……”
“和你刚刚说的特征恰好相反。”他笑着说道。
舒慈瞥了他一眼,拉开被子钻进被窝。
“你就准备让他跟我们一起睡?”
“嗯。”她闭着眼说道。
“一山不能容二虎,你把他抱到摇篮里去睡。”
舒慈掀开被子看他:“我以为你很疼他的。”
“是啊,但这是属地问题,寸土必争。”他弯腰,作势要把他抱下去。
舒慈挡住他的手:“小气劲儿!就一晚!”
骆显收回手:“好,就给你这个面子。”
舒慈:“……”
他轻笑一声,伸手摸了一把她滑溜溜的脸蛋儿,然后大步离开,沐浴去了。
舒慈:“……”
待他洗完回来,舒慈已经快睡着了。骆显将小人儿往里面移了半米,又将舒慈往里移了半米,自己睡在了最外面。
他躺在暖意十足的被窝里,搂住某个即将和周公会面的女子。
“歆儿。”
“……”
“歆歆?”
舒慈努力睁眼:“你恶不恶心?”
骆显笑着搂紧了她,问:“今晚朕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朕想要你来砸场子的?”
舒慈闭目,不想回答。
骆显伸出魔爪一掐,怀里的人一个激灵,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做什么啊!”她痒得不行,一边笑一边骂。
见她瞌睡醒得差不多了,他停下手,拍了拍她的臀部:“快说。”
舒慈一脚踹过去,被他准确地握住了脚掌,顺手又挠了一把痒痒。
“你喊我去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她认输,赶紧交代,“你要是想用和谈的方式解决,朝中那么多的大臣,哪个不是巧舌如簧?偏偏喊上我,不就是想让我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骆显对这样的解释满意极了,他凑过去啄她的唇:“果然,朕与歆歆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了。”
舒慈:而我只想睡个好觉……
骆显大概是酒意上来了,没什么睡意,拉着舒慈一直聊到了深夜,中途她三番四次将要入眠,他都就用同一招将她唤醒,即使她最后只是用“嗯”“是吗”“我也是”这样一系列的敷衍句式在应付他,他还是精力充沛地要聊下去。
四更天,他精神抖擞地起床上朝,她终于解脱了。
至此,舒慈终于知道禹儿的好精力是如何来的了。
天生的。
晨光熹微,刚刚入眠的舒慈耳边响起了一阵哭嚎,她双眼像是压了千斤的秤砣一样,难以睁开。
“紫婵。”
紫婵在外间忙活,不知道她会这么早就醒来了,所以一时间没有听到。
舒慈翻身,伸手一摸,将哭闹的小人儿拖了过来,抱在怀里。
“乖啊,快睡……”她轻轻拍着他的背。
“呜呜呜……”睡了五六个时辰的他睡饱了,现在想吃奶。
“别哭,别哭。”她闭着眼,轻轻拍到。
“哇哇哇……”太子变本加厉,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外间的紫婵终于听到了哭声,赶紧进来:“娘娘,是殿下在哭吗?”
“你来得正好,快把他抱走。”舒慈抬起胳膊,将一团肉肉的家伙塞进了紫婵的手里,道,“不到用午膳的时辰不要叫醒我。”
“是。”紫婵双手接过太子,就见舒慈往下一倒,扯了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呜呜呜……”太饿了,小太子将自己的手指塞入了口中,一个似乎不够,继而把整个拳头都塞了进去。
紫婵赶紧抱着他出去交给奶娘喂奶,生怕他再哭一会儿把舒慈吵醒。
周围终于清静,舒慈也终于沉入了梦乡。
***
钟粹宫里,贤妃精神了许多,度过了寒冬,她的病终于有了起色。
秋兰从外间进来,见她坐在梳妆镜面前梳发,赶紧上前接过梳子:“娘娘,让奴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