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勾挂住的纱帘随风飘起,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海水激荡着云影,近处浮光跃金,混杂着手机震动的声音。陆明远的手机被搁置在窗台上,他又错过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正是远在北京的顾宁诚。
他花费一番心思,弄到了陆明远的号码。
可惜无人接听。
陆明远或许看到了,但他也没有回拨。顾宁诚等到晚上,仍旧一无所获。
他并不觉得意外,暂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带着几个朋友,去苏家的豪宅赴约。
七月酷暑难消,烈阳炙热,叶姝和往年一样,喜欢开泳装派对。地点就选择苏家的游泳池边,入夜以后,灯火通明,乐曲悠扬,处处彰显纸醉金迷。
叶姝的交际圈很广。她一向玩得开,常说“人多热闹”,泳池里除了和她有交集的朋友,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面孔。
——顾宁诚可以接受,但他刚回国不久的小舅子不能接受。
小舅子名为叶绍华,是叶姝的亲生弟弟。
叶绍华只比苏乔大一岁,却是苏家这一代里最吊儿郎当的孙辈。他当年实在无心念书,更无心经商,父母拿他没办法,塞了一笔钱,送到国外混日子。
现如今,他终于捡起几分血性,背包回国,计划去公司里磨炼。
他穿着一条四方的泳裤,端着鸡尾酒,跟在顾宁诚身后,喋喋不休道:“姐夫,这是怎么搞的?哪儿来那么多的嫩模、小明星,泡在我们家的游泳池里啊……”
顾宁诚同样只穿了一件泳裤。肌肉坚实,轮廓分明,双腿修长而有力。所到之处,吸引了无数比基尼美人的目光。
而他回头,看着叶绍华,笑道:“绍华,我和你的关系没变,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吧。”
叶绍华城府尚浅,并未细想,便道:“好嘞,诚哥。”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顾宁诚厌恶“姐夫”这个称谓。
衣着清凉的侍者扶着推车四处走动,弧形凉棚里,有人在弹奏三角钢琴。泳池内部的水花飞溅和泳池外部的欢声笑语融合,顾宁诚实在嫌吵,找了个僻静处,缓慢入座。
夜空晦暗,灯光鼎盛。
顾宁诚背靠椅子,向上眺望——别墅的二楼,苏展一身正装,双手揣进口袋,静静立于阳台。
他和一楼的狂欢毫无关系。他不可能融入集体,像是天生的独裁者。
叶绍华也看到了苏展。
他挥手,喊了一声:“大哥!”
苏展侧目,眉梢微挑。
因他与顾宁诚视线交汇。
顾宁诚错开了苏展的注视,朝着叶绍华开口道:“叶姝近几年喜欢办派对,尤其是夏天,一周至少一场,你都没机会参加。”
他随后便笑了:“你大哥苏展不是一般人。他有机会参加,可他从不现身。”
“我哥不太合群,从小就那样,”叶绍华咬了一口法式点心,没头没脑道,“爷爷把他当继承人培养,啧,可不像我,早就被放弃了。但是,诚哥,我跟你讲,我和我姐两个人,都跟着我妈姓,爷爷好像也蛮在意。”
顾宁诚但笑不语。
他转移话题道:“你去看你爷爷了吗?绍华,虽然每天都有人扫墓……”
“废话,当然去了,”叶绍华双手搭膝,自嘲一笑道,“想到去年吧,爷爷路过美国,顺道来见我,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心里难受。”
他的难受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这里的大部分朋友,都是彻头彻尾的享乐派。
叶绍华扫视一圈,问道:“苏乔呢,她跑哪儿去了?”
“她不在国内,”顾宁诚脱口而出,“不过也快回来了。”
他喝了一口酒,再望向阳台,苏展已经离开。
凉棚中斜挂着壁灯,左右载重着柠檬树,树丛中立着一座雕像——那是一位肩负铜壶的少女,赤裸身体,姿态柔丽,模仿了安格尔的名画《泉》。
水流从她的铜壶中喷洒出来,畅泻一地,在灯色斑斓的夜景下,水花如同金线闪亮。
叶绍华起身,用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醒神,一边又问:“苏乔也出国了?她出去不亏么,一天到晚忙得跟个轴轮似的。”
他的姐姐叶姝浮在一块单独辟开的私人泳池里,和几位闺蜜有说有笑。叶绍华看到姐姐,再想想堂妹苏乔,忍不住评价道:“苏乔就不能像我姐姐那样,把权力交给大哥,再挑个男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么?”
顾宁诚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她有她的无奈,也有她的选择。”
他笑着打圆场:“就像你,绍华,你不也回来了吗?一晃都好几年了。”
顾宁诚专注与叶绍华聊天,不知何时,叶姝带着她的朋友走了过来。
派对现场依旧喧闹,喝多了玩疯了的花花公子潜入水底,将手伸进女伴的泳装里。旁观者云淡风轻,见怪不怪,反倒是看惯了这种场景的叶姝稍一驻足,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她和顾宁诚说:“你别老待在这儿,出来转转,别的情侣多会玩啊,你的熟人都在泳池里。”
叶姝穿着黑色泳装,身材玲珑有致,并不逊色于嫩模。
顾宁诚视若无睹,坐着不动,只是笑道:“我九岁那年溺过一次水,留下了心理阴影。要不是因为你邀请我,我根本不会来,就像你大哥苏展。”
第29章
叶姝并不知道顾宁诚溺水的事。
或者说,顾宁诚的很多事,叶姝都不清楚。
他们已经订婚,即将成为一对夫妻,然而总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屏障挡在叶姝和顾宁诚之间,让叶姝没办法亲近他。
比如现在。
顾宁诚端坐于长椅,和叶姝拉开了距离。
繁茂的树荫垂落在他的身上,明灭的光影流转在他的眼中,而他若即若离,连眼神都没赏赐给她。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穿着泳衣——没了衣服的遮挡,足可以肌肤相亲,感受双方的热情。但是顾宁诚不温不火,叶姝又能怎么办呢?
她蹲下来,搭着椅子扶手,风情万种地献吻,亲了顾宁诚的薄唇。
叶绍华瞧见这一幕,双手捂眼,吹了个口哨:“呦呦呦!姐姐和姐夫感情真好!”
这句话,叶姝听了心里舒坦。
她嫣然一笑:“你姐夫说了,他不想来这个泳装派对。多亏了我邀请他。”
叶姝就坐在扶手上,双腿并拢,微微弯曲。
她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的傲人曲线。她的泳装胸罩沾了水,水滴一如透明的珍珠,依附于她的身体,她用指尖擦拭它们,靠着女人的第六感,叶姝觉得,在场大部分男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
包括一位追求过她的青年才俊。
那人名叫关靖,是叶姝的大学同学。
叶姝心情好的时候,会叫他“靖哥哥”,他一贯风流成性,给杆就爬,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常用荤段子调戏她。
而眼下,叶姝想了个主意。她拉起叶绍华,端着酒杯去找关靖,走到一半,还回过头来,朝着顾宁诚笑了。
顾宁诚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找服务员要了一块湿巾。
他拿那块湿巾擦嘴。
然后把湿巾扔进了垃圾桶。
叶姝当然看不到。她还在和关靖叙旧,抿着嘴笑:“啊?咱俩多久没见了?”
“两个月零十三天了,想死我了。”关靖随便胡扯了一个时间——因为他知道,叶姝肯定也不记得。
他拿出了平日里泡妞的本事,恭维道:“你和顾宁诚订婚了吧?怎么个意思,我嫉妒死那小子了。”
“嫉妒他干什么呀,”叶姝仰头,吐气如兰,“你跟Jessica有戏吗,处到哪一步了?”
Jessica是另一位年轻姑娘,也是他们共同的好友,关靖公开表达过好感。
但是,当着叶姝的面,关靖临场应变:“宝贝,你跟我提Jessica,我才想起她。我和你说着话呢,脑子里只有你。”
叶姝轻轻巧巧地微笑。
关靖抬手,把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见她不排斥,关靖手指一滑,捏了下她的耳垂。
叶姝缓慢地侧首,在人群中寻找顾宁诚——他的确从角落里出来了,进入平日的社交圈,他根本不关心叶姝做了什么,更不在意她与别人调情。
她好像在导演一场,属于一个人的闹剧。
到底哪里做错了?她心浮气躁,甩下关靖,扎入泳池。
水花“砰”地溅起,沁凉身体。
叶姝恨得咬牙,虚飘在水中,抓住叶绍华的肩膀,问道:“你刚和你姐夫在一起,聊了什么?”
“咋了?”叶绍华纳闷,“没聊啥呀。”
他记忆力不好,忘性极大,思前想后,回过神道:“讲了爷爷,还有苏乔嘛。她不见了,我上哪儿知道去,就随口问了……不管怎么说,她是苏家的人,咱们的亲妹妹。”
言罢,叶绍华又问:“姐,你干嘛和关靖凑近乎?就他那样,还摸你耳朵,什么玩意儿啊。”
叶绍华都比顾宁诚关心她——可能是因为苏乔吧。
“苏乔”两个字,是叶姝心中拔不掉的刺。
她对苏乔恨意滔天。
更不想有这样一个妹妹。
当她极端厌恶一个人,偏偏还要和那人比较——她盯着远处的顾宁诚,脑后微汗,仍然轻声细语道:“弟弟,你说,我和苏乔,谁更美?”
叶绍华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但他想了想,依旧诚实道:“苏乔更漂亮,她长得精致……但是姐,苏乔太多弯弯绕绕,她哪儿能和你比,她压根儿没亲和力,我有个朋友,迷她迷得不行,连说句话都不敢。”
耳边的交谈声都变成了杂音。
叶姝醋海翻涌,隐含戾气。
她二话没说,起身走人,从女仆手中拽了一件白袍,走进了别墅里。
别墅的那道玻璃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室内的苏展正在抽烟。
他的身材像衣架子,将一件西装撑得修长妥帖。
名门淑女对他趋之若鹜,他迟迟没做出选择。爷爷去世之前,曾经多方撮合,盼着能有个结果,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了。
苏展并非不近女色。他私下曾有几个情人,模样清纯,性格乖巧,拿钱不惹事,都是他泄欲的对象。
然而近几年,苏展对她们都感到厌倦。就连叶姝也察觉,苏展越发难以亲近,她不敢直说,披着单薄的袍子,紧蹙双眉,眼中有泪光闪动。
“这是怎么了?”苏展捏着那根烟,冷声教导她,“哭哭闹闹,不是你该有的样子。”
他抽了一口烟,吐出白雾,熏得她神色怅然。
苏展仿佛洞悉一切:“顾宁诚欺负你了?”
“没,”叶姝落座,哭笑不得,“大哥,他根本不欺负我,你懂吗?”
苏展了然一笑,规劝道:“收一收你的大小姐脾气,我们和顾家已经联姻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对你和他都不好。”
他反问一句:“顾宁诚和你的前男友们不是一类人,你懂吗?现在是七月,苏乔快回来了,你做好准备。”
叶姝喉咙干涩,心情跌落到谷底,不断往下沉。她不能说大哥做错了,倘若是她作为集团继承人,也必然要权衡利弊,无法顾全方方面面。
她伏在沙发的团枕上,观望泳池边的顾宁诚。
顾宁诚接到了一个电话。
号码开头是44,英国区号。他立即拿着手机,走向了没人的地方。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远在另一方的陆明远。
陆明远站在旅馆的阳台上,手扶栏杆,凭空眺望。海鸥展翅欲飞,挣动之际,落下洁白的鸟羽,浮入宽广的海平面。
他心情放松,一上来就指名道姓:“你好,顾先生。”
顾宁诚温和道:“您好,我是顾宁诚,也是宏升集团的项目经理,行政人事部的副总监……我先问一句,苏乔是不是和您在一起?”
此时此刻,苏乔就在陆明远身后的卧室里。
天气晴好,她换了一条短裙,坐在桌子上,低头翻阅文件。雪白的大腿根还有几处指印,都是陆明远昨晚掐的,他没控制住力道,心想以后要改正。
陆明远看着苏乔,再对待顾宁诚,便有些冷漠:“你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我想请您帮个忙,”顾宁诚态度客气,“我联系不上陆沉先生,我手上有些东西,他一定很感兴趣。”
陆明远不近人情地分析道:“听你这么一说,那些东西还没有重要到让他亲自联系你,顾先生。”
顾宁诚失笑。
在没搭上陆明远之前,顾宁诚对他有诸多猜测。他只知道陆明远在国外长大,没爹没娘,毫无根基,猜想陆明远的中文可能不太好,思维全盘西化。
却不料他反应迅速,有些毒舌。
难以想象陆沉把他寄养在什么家庭里。
顾宁诚宽厚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名利,你的作品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你愿意帮我的忙,只要你开口,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
手机那头隐隐嘈杂。陆明远听出,那大概是派对上的音乐。
他套话道:“你不明说手上有什么东西,就算我转告我爸,他也会当做没听到。”
顾宁诚笑声坦率:“这个你放心,不用你把关了,只要陆沉知道是我找他,他就会卖我一个面子……”
他们的通话尚未结束,苏乔放下文件,跑向了阳台。
她从陆明远身后抱住他,鼻尖贴着他的脊背,颇为依赖地蹭了蹭,问道:“喂,你在和谁打电话,林浩还是江修齐?”
苏乔没听见陆明远刚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