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素光同
时间:2018-01-17 15:36:07

  
  那时的宏升集团投资了钢材业,但是市场行情不景气,运营亏损了一大笔钱。
  爷爷致电给了爸爸,先是拉了一番家常,谈到了苏乔、苏乔的奶奶、以及自己的愧疚。他一定早就打好了腹稿,润色了很多遍,再加上亲生父亲的身份,终于打动了苏乔的爸爸。
  毕竟,他没提过分的要求,只是想寻求一场合作。
  生意场上不能树敌太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携手共赢,诚信为本——这都是苏乔的父亲交给她的。
  再然后,父亲自己栽进了坑里。
  他明明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真理,也贯彻了“以毒攻毒,以仇抱怨”的准则,但他从来没想过,他的生父会对他狠毒如斯。
  ——那场合作,是个不折不扣的圈套。
  当他发现,早已为时过晚。
  因为承担走私的艺术品公司挂靠在苏展的名下,苏乔的爷爷为了帮苏展解除后顾之忧,借着合作的虚假关系,将那一切的罪名转嫁到了苏乔她爸爸的头上。
  而苏景山的第二封遗嘱,就是在威胁自己的小儿子。
  再往深了剖析,苏景山连一分钱都不想留给苏乔。他几乎用尽了手段,强迫小儿子上缴自己的公司。
  这般雷厉风行的做派,让陆沉感慨万千:“小乔啊,你父亲是个出色的商人,但他也有弱点。他当年同意和苏景山合作,不可能连点手段都不会——他败就败在,真以为苏景山老了,就会牵挂自己的儿子,惦念自己的孙女。”
  “你说错了,你不是我们家的人,”苏乔敲了一下桌子,向他陈述事实,“你不知道,我们家处境艰难,爸爸想缓解局面。他签完那份合同,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她顿了一秒,方才道:“我这一趟出国,父母很不放心我。他们转移公司财产,聘请律师和私人侦探……”
  陆沉摇了摇头,不由轻嘲:“难!那是个死局。”
  话已至此,点到即止。
  陆沉和自己的儿子聊天时,喜欢浑水摸鱼,打感情牌。但是当他和苏乔会谈,他便换了一副神情,将苏乔放到了平等的位置,现实的对立面。
  他主动退让道:“这里还有第三封文件,不是什么正式遗嘱,也就是告诉咱们,要把国际贸易的公司交给苏展打理。”
  苏乔笑道:“您舍得吗?”
  陆沉虚与委蛇:“我是小人物,我的想法,不那么重要。”
  他悠然自得地站立,刚好与苏乔对视:“我把这两份遗嘱交给你,你就能掌握一些主动权。再往后,帮衬你几个小忙,也是咱们的分内事。”
  苏乔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已是波浪滔天。
  陆沉继续说:“我从陆明远那里听说,顾宁诚有事找我。你想知道顾宁诚手上有什么吗?这些内幕,小乔,我不是不能告诉你。”
  苏乔开门见山:“您想让我,用什么跟您换?”
  她亮出一些筹码:“如果那个国际贸易公司被曝光了,我爸爸跑不掉,您也跑不掉,为了说通您,我准备了好几年。”
  陆沉摆了摆手,不以为然:“能和你爸一起坐牢,咱们都不亏。我实打实地自愿投资,还能让他惹一身腥,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个屁。
  苏乔在心里骂脏话。
  她觉得陆沉和他的儿子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极为老奸巨猾,一个极为率真正直。
  陆沉仿佛洞悉她的想法,立刻提起了陆明远:“陆明远不愿意继承我的生意,他想过的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生活。你把他拉进这摊浑水,就没想过,他是个搞艺术的孩子吗?”
  苏乔抬眸,反驳道:“你凭什么觉得,一个搞艺术的人不能适应复杂的生活?众生万象,你见过的例子,应该比我更多,陆助理。”
  陆沉双手合十。
  他复又落座。
  半年了,没人再叫过他“陆助理”。他被勾起一部分回忆。
  “你爸爸,是个生意人,”陆沉含蓄道,“吃了亏,要补回来的。”
  这话比较难懂,但苏乔很快理解。
  陆沉的意思是——苏景山的死,可能与她的父亲关联。
  被祸害到那个份上,不能恼羞成怒、报仇雪恨么?!
  苏乔尽力开脱:“上一代的恩怨,要纠缠到这一辈……我觉得,陆助理,你不是狭隘的人,不会赞同这种观点吧?”
  陆沉答非所问:“你和陆明远没有相处几个月,没到生离死别的地步。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七年,小乔啊,你听叔叔一句劝,你不可能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人有时候,不能高估了自己。”
  他忽然站起来,把遗嘱收进抽屉,道:“你怎么换掉了沈助理,我今天没见到她。也是啊,小乔,以你的条件,什么助理找不到,什么小伙子找不到呢?”
  陆沉的态度昭然若揭。
  他在逼苏乔和陆明远分手——以苏景山的遗嘱、顾宁诚的秘密、和他陆沉的助力作为回馈。
  条件太过丰厚了。
  陆沉可不单是为了保全儿子。
  他这样做,一来可以摘清责任,二来可以退居二线、旁观争斗,而苏乔是站在前端的人,她背负着最大的风险。
  陆沉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们来威尼斯的那天,我让袁腾去接你们。上岸的时候,他拿了一把手枪,对准了陆明远的脖子,小乔啊,如果他不是我的人,陆明远的坟头草都青了。我儿子城府那么浅,怎么能跟你回国?”
  他还说:“苏展是什么货色,你比我更清楚,他手下的人,可没有袁腾的软弱。你要是真的喜欢明远,就为他考虑考虑。更何况,小乔,你的未来加上你的父母,还抵不过一个陆明远吗?”
  你的未来加上你的父母,抵不过一个陆明远吗?
  他的嗓音和缓,却是句句扎心。
  陆沉说话的功夫,陆明远找到了门口。
  他早上赖了一会儿床,八点多起来,苏乔已经不见了。
  陆明远没吃早饭。
  他分析时局,联想顾宁诚的电话,认定苏乔和父亲碰面了——他紧接着排查地点,大概就是那栋隐蔽的房子里。
  现实验证了他的猜测。
  陆明远在书房门口,见到了贺安柏,他跟贺安柏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走廊上,观赏沿途的壁画。
  他想,他和苏乔在北京的家里,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将一些画作,钉入走廊的墙壁。
  他还想在院子里搭一个狗窝。他自己用木料建一座,不能像林浩家的狗窝那么简朴,要能遮风挡雨,门牌上刻着“糖果”两个字。
  他还记得苏乔喜欢喝酒,所以他开始留意调酒。但是酒精伤身,女孩子喝多了不好,他觉得将来住在一起,应该经常提醒苏乔。
  为什么会考虑这些呢?
  从七岁开始,他就没有家了。
  寄宿学校、乡下的叔叔家、包括后来在伦敦的房子,总是少了点什么。
  那些难以形容的空隙,都在被苏乔的一言一语填满。
  想到这里,书房的正门,一霎打开。
  苏乔抱了三封文件,面色如常,从中出来。
 
 
第32章 
  陆明远绕过贺安柏,挡在书房的正前方。他伸手去牵苏乔,但她后退一步,避开了。
  “我们去门口说话吧,”苏乔笑起来,“这里路窄,不方便。”
  陆明远回过味儿来,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她像往常那样拨弄头发,发丝黑亮,光滑如缎。她注意到陆明远的目光,手指蓦然一僵,半抬起脸,表情很平淡:“巧得很,你猜到了我在这里。”
  “你几点来的?你走的时候,没声音,”陆明远随口搭话,“我以为你还在卧室里。”
  苏乔拍了贺安柏的肩膀,跟着他一路往前走,背对着陆明远回答:“我七点出来的……”
  清晨七点,陆明远还在睡觉。
  更早那会儿,他知道苏乔起床了,把她拽进被子里,又亲又吻。苏乔衣衫不整,任他肆意搓揉,她的皮肤白皙娇嫩,仿佛能掐出水,陆明远舍不得掐——万一弄疼她怎么办?除了初夜,他不想让她再疼了。他仅仅是爱不释手。
  情到浓时,他尚未尽兴,倍感欢愉地聆听苏乔的喘息。
  现实这样优待他。
  最好的梦境也不过如此。
  
  天外碧空如洗,拂晓光芒正盛。
  苏乔的嗓音很轻,如同钩子般,浅浅镌刻温情:“嗯……你亲够了吗?现在是六点,你继续睡啊。我醒了,就睡不着了。”
  所以细算的话,三个小时前,他们还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但是现在,比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陆明远,苏乔更愿意与贺安柏说话。
  陆明远喊住了她:“小乔?”
  苏乔停步,却没转身。
  恰逢陆沉从书房出来。他抽了口烟,笑得亲善:“明远,你也来了。”
  烟圈如雾,漫无止境地飘散,融入风中,直至完全透明。陆沉搭上了儿子的肩膀,说话带着一股子烟味:“小乔快回国了,你跟她打个招呼吧。”
  陆明远微皱了眉头,一声不吭。
  他还没有理顺前因后果。只是听说苏乔要回国了,猜想她大概拿到了遗嘱,早先陆明远在父亲这儿问起遗嘱,陆沉连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换了苏乔来谈,结果便完全不同。
  陆沉不可能对儿子坦白,苏乔也没有开诚布公。他们在书房里共处了二十分钟,秉持着商榷原则,谈妥了相关事宜。如同陆沉料想的那般,苏乔拿走了文件,答应放弃陆明远。
  连她自己也说:“我们家的内幕,普通人跨不过去。”
  陆沉亲自为她开门,赞同道:“别说普通人了,你爷爷都没跨过去。他一月份出车祸,七月还找不到凶手……陆明远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条活路。”
  ——陆明远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条活路。
  苏乔攥紧了遗嘱,一字不答。
  在陆沉面前周旋还算简单,难的是如何面对陆明远。
  当着陆沉的面,苏乔履行约定,开口道:“陆明远,几个月前,你办了画展,效果蛮好的。你现在回家,跟紧了经纪公司,我保证你前途无量。”
  她的语气客套疏离,又有些……居高临下。
  倘若放在平常,陆明远必然被激怒。他的脾气很差,缺乏容忍心,只是他的底线因为苏乔一降再降。
  苏乔尽量控制情绪,手心微颤,文件倒是拿得很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最好还是忘了。也许你跟我想的一样,我们两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好在我们只认识了几个月,现在收手,刚好来得及。”
  她在说什么?
  愤怒与疑惑交织,陆明远越发沉默。
  他的手搭住了走廊边上的一幅画,掌间用力,把胡桃木的画框捏得嘎吱作响。
  陆沉听得满意,看得放心。他忽然一声叹息,才说:“明远,这件事不简单,你也别怪小乔。爸爸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你也大了,要考虑现实,小乔有她的选择,你得尊重人家。”
  慈父光辉于他身上闪耀,他甚至提议道:“你有什么想法,不要闷在心里,讲出来,和人家好好聊聊。”
  陆沉用这种方法快速撇清了干系。
  他目送苏乔和陆明远出门。
  或许是因为房间里氧气不够,苏乔呼吸不畅,心脏被绞紧,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锤子,从她的心尖开始锤起,妄图让她粉身碎骨——而她之所以这么痛苦煎熬,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陆明远碾压了她的意志。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
  为了掩盖这一点,苏乔把文件放进包里,拿出一管口红,轻轻地涂,然后抿唇。当她看向陆明远,依旧容光焕发。
  陆明远出了门,立刻道:“我爸让你那么说话?”
  他怀揣着一丝希望:“跟我分手,你能拿到遗嘱?行了,话说完了,遗嘱也拿到了,我不会当真。”
  苏乔正欲开口,眼角余光里,瞥见房门留了一条缝。她猜不准陆沉有没有派人偷听——她和陆明远还站在露天台阶上。
  她的大脑放空,嗓音黯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明远和她面对面站着。他出于本能,不愿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他还记得今天早晨的浓情蜜意,甚至一闭上眼,想到的画面全是苏乔和他耳鬓厮磨,窃窃低语。
  可她却说:“我对不起你,我利用你接近陆沉,现在拿到遗嘱了,你也没用了。你的职业是艺术家,你见过几个玩艺术的正常人?我和你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圈子里……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有未来吧。”
  不止陆明远,连贺安柏都抽了一口气。
  他订好了三张机票。当晚起飞,明天回北京,苏乔的司机会去机场接她,公司里有一大堆事等着她,还有苏乔的父母在翘首以待,相比之下,陆明远真的不值一提。
  说难听点,他该清楚自己的位置。
  陆明远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再次牵住苏乔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劲,捏的苏乔快要碎了。
  “你脑子进水了吗?”陆明远扯着她往外走,动作暴虐,顾不上贺安柏在场,“陆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他妈的再胡说八道……”
  他第一次对苏乔爆粗口。
  看得出来,他濒临极限。
  那张英俊的脸早已不复来时的平静,他的眼睛里仍然只有苏乔的身影。
  苏乔掏出一块石头,正面写着小乔,反面写着陆明远——正是昨天晚上,陆明远送给她的。
  他雕琢了一个下午。
  
  几步之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湾水面。
  苏乔捏紧手指,毫无踌躇,将那块石头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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