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素光同
时间:2018-01-17 15:36:07

  “看你们家的装修啊,”贺安柏回头,瞧她一眼,毫无隐瞒道,“我刚进来那会儿,可羡慕了,特别是这堵墙,弄的跟水族馆似的。我家也养金鱼,一共两条,一红一黑,成天挤在小玻璃缸里……”
  苏乔早已落座,戏谑道:“你的鱼可爱吗?我想帮你养。”
  “那可不行,真不行,”贺安柏摇头如拨浪鼓,“大小姐,惦记我家金鱼干啥,那两条鱼不可爱,养了好多年了。”
  苏乔拐弯抹角道:“是啊,时间一久,有了感情,想扔都扔不掉。”
  贺安柏只当她还在说鱼。
  他自顾自道:“你们家三层楼,就你一个人住,感觉怪落寞的。”
  苏乔没拿稳勺子。
  勺子跌进汤碗,溅出星点油水。
  她用餐巾擦嘴,接着吩咐道:“我准备养一条狗——边境牧羊犬,你们知道吗?帮我弄一条,要黑白花的,懂事听话……”
  贺安柏乐不可支:“唔,我要告诉老板。他就怕你压力大,人垮了,养狗好啊,蛮放松的。”
  苏乔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道:“我想了一个名字,就叫糖果。”
  在这个餐桌上,除了苏乔,没人知道“糖果”的深意。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糖果被一辆车送了过来。它只有四个月大,品相端正,受过培训,服从性极高,苏乔和它玩了一会儿,它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糖果和林浩家的狗不太一样。不任性,不闹腾,不够活泼开朗。
  有那么一瞬,苏乔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她担心陆明远会不喜欢它。
  随后她自嘲地笑了,这种念头……何其多余呢。
  安置完糖果以后,苏乔匆匆进入车库。
  时隔三个多月,她要重新返回公司,日常事务都被积压,她的行程排得很紧。可惜挂念苏乔的人不多,她的办公桌上积了一层灰。
  隔壁办公室里,负责培训工作的文员赵冰淼是第一个瞧见苏乔的人。
  赵冰淼年纪不大,形象好气质佳,跟着上司混得久了,很会拿捏分寸,当即和苏乔打了个招呼:“哇,苏经理,你跑哪儿去了?总算回来了。”
  她穿着一双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过来,引起不少同事注意。
  苏乔昨天还郁结于心,笑不出来。
  但她睡了一晚,今早又来了公司——公司于她而言,似乎更像战场。她启唇而笑,含糊不清道:“身体不好,休息了几个月,没跟大家打招呼。”
  赵冰淼忙道:“那现在怎么样了啊?”
  苏乔环视四周,走近些,言简意赅道:“好全了,我就回来了。”
  她顾盼生姿,绰约动人,脸颊白里透粉,和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
  鬼才信她住院了呢。
  明白人都要揣着糊涂。
  赵冰淼点头,向她示好:“苏经理,上午有个部门联合会议……沈秘书通知您了吗?”
  没有。
  沈曼那块儿风平浪静。
  离职久了的领导会被人架空。在宏升集团内部,人人都对此司空见惯。苏乔也不能说,是苏展或者叶姝刻意针对她。
  她缺乏筹划的时间,解决方法异常粗暴。
  上午十点整,苏乔尾随业务总监,直接踏进了会议室。
  室内坐了一圈西装革履的男人,为首那位正是许久不见的苏展。
  瞧见苏乔进门,苏展无波无澜,眉眼间看不出喜怒。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灼热的炽光灿烂耀眼,全被厚重的窗帘挡住。为了照顾这帮离不开西装的成功人士,空调的温度被调得很低,苏乔侧身落座,低头打了个喷嚏。
  业务总监为她递了一张纸巾。
  “你看你,苏经理,一去四个月,”业务总监数落道,“回来也悄无声息的。”
  总监毕竟是苏乔的上司,他说什么,苏乔都会认真听。但是这一次,苏乔借题发挥道:“难怪,开会都没人通知我,还好我没迟到。”
  她打开会议记录,状似无意,与苏展的目光对上。
  苏展五官轮廓深邃,经得起反复打量。
  但他眼神不善,笑得恰到好处:“我的秘书没通知到位。你昨天在公司吗,还是刚回来?你消失的这四个月,我常和秘书提起你,结果他还忘了。”
  苏乔捏着文件道:“苏总的秘书日理万机……”
  苏展没接话。
  他瞥了一眼部门经理,那人便说:“今天的会议主题是二期市场调研。业务部的新方案,大家都收到了吧?”
  在座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点。
  除了苏乔。
  她早就知道,哪怕拿到了遗嘱,在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按照苏乔的计划,她打算将第一封遗嘱作废,启用第二封——这样一来,宏升集团的绝对控股权,就落到了她父亲的手中。
  可是按照遗嘱规定,父亲不能参与重大决策。而且依照爷爷的意思,倘若父亲做出任何反抗,监狱就会为他留出一席之地。
  苏乔心绪杂乱。
  坐在她左手边的人,正是项目经理顾宁诚。
  今日的顾宁诚依然光鲜。
  他拉了一下领带,翻开策划案,等待苏乔开口。会议室里逐渐嘈杂,顾宁诚若有所思,鞋尖在地上点了点。他猜想苏乔不打算说话,甚至不愿意和他叙旧。
  顾宁诚便问:“苏经理,你的时差调好了吗?”
  苏乔道:“睡一夜就调好了。”
  顾宁诚把文件摊开,妥帖地放在桌面上,侧头望向了台前——那儿有一个介绍方案的青年才俊,唾沫星子飞溅,快要喷到苏展的秘书。
  苏乔锁紧眉头,嘴上却在夸赞:“这方案做得不错啊,是业务部的新主意吗?”
  顾宁诚瞥了她两眼,语调低沉道:“哪里有新主意呢?业务部的人喜欢炒冷饭。前期调研两个月,上层没有阻力,项目就继续推进了。”
  苏乔深呼吸,搓皱了一页纸。
  她把文件放到了腿上,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的人,就只有苏乔左边的顾宁诚。顾宁诚虽然对她察言观色,却也不能一直盯着她的大腿,何况她今日穿着套裙,丝袜单薄,刚一坐下来,纤长的曲线就格外诱人。
  顾宁诚半靠椅背,存心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揉坏了文件,还要重新打印。”
  苏乔的指甲劈叉了,裂开一毫米的缝隙。她刚才用了蛮劲,说话也带着刺儿:“顾经理,业务部不差那几张纸。”
  偌大的会议室内,她恶意陡生,玩味地念了一句:“不对,不是顾经理,我该叫你——姐夫。”
  顾宁诚阖上眼眸,几秒内不言不语,四周都是喧嚣杂音。
  这种开会的体制,由苏乔的爷爷创立。台上有人讲话,台下就有人讨论,爷爷说,这种开放的风气有利于他的管理。
  多亏了爷爷的固执己见,苏乔和顾宁诚的谈话声被禁锢淹没在方寸之地,仅仅他们两人能听见,仗着这一层便利,顾宁诚微低了头看她:“别人怎么说,我心里都不计较,我只想问问你,苏乔,刚刚那一声姐夫你叫得高兴吗?”
  苏乔不解其意。
  她方才恼怒的原因在于,台上那个夸夸其谈的男人使用的方案草稿,全部来源自苏乔——那是她切实调查、联系友商、逐字逐句完成的作品。
  宏升集团除了房地产投资,还经营了服装和食品生意,早几年,内部便有人提出,要大力发展电商平台,顺应互联网时代的潮流。
  彼时的董事长苏景山却不同意。
  他对未来的预期更加保守。
  人到七十古来稀,任凭他如何养生,逆不了天意,他的思维不比当年活跃,轻易不敢涉险。于是那些计划告一段落,方案也无人问津。
  苏乔为了拓宽渠道,重新调研了相关领域,她甚至定下了合作公司。
  那家公司全名恒夏,还在创业期,收费合理,业务踏实,最关键的是产品质量好。
  一旦建立长期合作,苏乔能节省预算,稳固客户关系,提升自己的地位。可她的雄心壮志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提交的报告迟迟不被通过。
  后来她发现,那份方案被人移花接木,当做大礼,送给了她的同事。这种卑鄙下作的举动,大约是苏展的手笔——或者是叶姝,亦或者伯父们,左右没什么区别。
  而她现在刚回公司,不能马上大吵大闹。
  苏乔忽略了顾宁诚的问题,直接向台上发问道:“我有几个地方没听懂,想请你给我们解释。项目还没运行,你讲明白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的问题尚未抛出来,业务总监便打断道:“苏经理,你几个月没来公司,我们这一块儿进展到什么地方,你也不是门儿清。”
  苏展作为会议的主持者,笑得公平公正:“苏乔不了解公司,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们的会议快结束了,没剩下多长时间,苏乔,你有什么想说的,留到下一次。”
  他对苏乔直呼其名。
  她竟然也忍了,方寸不乱道:“苏总这是在给我机会,我待会儿就去准备下一次的发言稿。”
  散会后,苏乔就回了办公室。
  其他人也各归各位。
  顾宁诚留在原地,喝着矿泉水,没有起来的意思。顾宁诚没等多久,苏展走近了些,拍拍他的后背,故意道:“我看你今天气色不错,还和苏乔聊了几句。”
  顾宁诚低低笑了一声:“我的身边有空位,苏乔就坐了过来。我问了她几件事,她都没回答,长心眼了。”
  苏展左手插进西装裤里,身量笔直,远胜盆景内的青竹:“不,往细了想,她回答你才奇怪。你说是么?妹夫。”
  顾宁诚点头称是,毫无反驳的倾向。
  苏展没时间瞎耗,不过片刻,离开了会议室。
  宏升集团的现任总裁是苏展的父亲。而他自己,兼任副总裁与财务总监,他比苏乔更忙,当日又有几件事赶在一起,直到夜里八九点,才从宏升的大厦中走出来。
  他没回家,去了情人那里过夜。
  情人二十岁出头,模样顺眼,苏展就包养了。他的脾气阴晴不定,兴致难以捉摸,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一次,有时候一晚上好几次。
  床笫间不存在温情,苏展疏于技巧,事后就在阳台抽烟。
  他披着衬衫,背影挺拔。
  
  苏展不记得谁告诉他,鱼水之欢能舒缓压力,对他而言,有一点用,但用处不大,就像抽烟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
  卧室里的女人痴望苏展,不甘被冷落,水草一般缠了上来,双手缚在他的腰间。
  苏展掐灭了烟头,周身都是半透明的薄雾。他无意再浪费时间,拿起散落在地的衣服,独自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濛濛细雨从天而降,模糊了此刻的夜景。
  无独有偶,陆明远的家门口也在下小雨。
  雨虽小,风却大,掀翻了搭在院内的架子。
  陆明远不打伞也不穿雨衣,将一堆不怕水的杂货拖到了院子里,比如陶瓷花瓶,不锈钢器具。他风雨无阻地来回穿梭,直看得对面的林浩打了个寒颤。
  林浩推开窗户,向他喊道:“陆明远,你干啥啊?”
  陆明远回答:“你没看到么,我在收拾东西。”
  林浩摇头叹气,心道陆明远受的刺激太大,这一时半会,恐怕缓不过来。作为陆明远的哥们,他肩负着拉他一把的责任。
  眼瞅着雨势转急,林浩披了件雨衣。
  他出门前,还把家里的狗带上了。想让陆明远摸摸狗头,想想世界的美好,千万不能钻进死胡同。
  林浩家的狗不怕雨,撒欢一样狂奔着,以陆明远为中心打转。它大概能体会到人类的情绪,转了没几圈,趴在陆明远的脚边,将脑袋搭在他的鞋上。
  雨水滂沱而下,淋湿了狗毛。
  
  按理说,这个点的太阳还没落山,天不该这么黑。但是此刻阴云密布,见不到半点晴光了。
  陆明远一边清点东西,一边和林浩说:“我打算把画和房子都卖了,越看越烦。下午给江修齐打过电话,他明天带人来拿画。”
  林浩皱了皱眉,原本还想温柔点儿——他失恋的时候,也蛮不正常。但看陆明远现在这幅样子,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时说起了重话:“你哪一幅画不是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什么叫‘越看越烦’?”
  陆明远在雨中惶然,脸色很难看:“你别劝我,我卖完它们就回国。”
  “你至于么,哥们?”林浩扔了伞柄,坐上一旁的台阶,屋檐为他挡雨,他又唤了一声“汉堡”,他家的狗颠儿颠儿跑向了他,留下陆明远一个人淡定地站立。
  可惜了,淡定只是表象。
  他的心里碎得不能看了。林浩心想道。
  “我不清楚苏乔跟你讲了什么,就你这状态,十几年了,握草,我还是头一会见。打小儿我们一块上学,路上被那些白人小混混欺负,他们一拨儿一拨儿,骂得多难听啊,你也没颓成这样……”林浩念及旧事,颇有一阵感慨。
  陆明远品过味来,却道:“我小时候英语不好,听不懂他们怎么骂我。后来学了点新词,就骂了回去,和他们打架了。”
  他把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扒了出来。
  客厅摆不开,放不下,只好拿到院子里。
  他还在卧室找到了苏乔遗留的衣服。那股熟悉的香味,恰如钝刀一般,磨损他的心神。
  林浩努力地开解他:“不是,你听我说,你不能因为一个绝情的人,就毁掉你自己的生活。苏乔她对你绝对不是真心,你就当长了个教训,以后看开点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
  陆明远回想苏乔说过的话,目中浮现出冷嘲的意味:“你不懂什么是不甘心。她甩手就走了,我不问个明白,这辈子睡不好觉。”随后又说:“没事找三条腿的蛤蟆干什么?你的比喻,很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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