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三样物品新添的刺绣变化就是墨子归给她的暗示。
青松跟三只白鹭。
许青珂指尖摩挲,这段时日她也常在这小岛周边闲逛过,这颗青松她是见过的,就在北面一侧,临着接壤海域的道上水溪。
大概是暗指地点。
但三只白鹭?白鹭从海上飞掠而过,大概是暗指海上交通所需的船只。
三呢?是约定见面的时间吧。
许青珂也没想到墨子归竟暗暗安排了这些,怕也是安排妥当了才来暗示她,毕竟前些时日她也来看过几次戏,他都没有什么表现,也再没有跟她接触过。
去,还是不去?
她怕有暴露的风险,连累墨子归,但昨夜的发现也让她很是不安。
若是再拖下去,她恐怕是要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那便由另一个人决定吧,许青珂侧头看了弗阮一眼,若是今日决定回山上居住,她便也没时间下山去见墨子归。
若是在山下居住……
“想给你炖鱼汤,在这里明早有新鲜的鱼儿,今夜就留着吧。”弗阮看完戏后替她理了下袖摆,笑着征询她的意见,“不过你若是嫌这里人多吵闹,我们就回去。”
许青珂眸色温转,淡淡道:“那鱼怎么办?”
“你想吃鱼?”弗阮似有欢喜,“那简单的,我明早早点起来,来山下买就是了。”
那得提前一两个时辰起床。
“不必,太辛苦了,住在下面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台上散场的戏子们都挪不动脚,总有意无意看着他们。
“好恩爱啊。”
“对啊,先生对那位姑娘可真好。”
“何止是好,简直如珠似玉。”
墨子归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位高深莫测的岛主对许青珂的确情根深种似的,但后者对他也只有淡凉如水的周旋。
她是想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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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定在了山下,也等于冥冥中默认给了她机会,许青珂知道既在山下,弗阮夜晚就未必会离开,他不离开,她一样没机会。
但她没想到他真的走了!
这人去冰峰的次数似乎变得频繁了,最近越来越频繁。
弗阮走了后,大约二更多许,许青珂也起身了,穿戴好衣物,拢了暖炉出了屋子,幸好这居所偏离村庄,她在夜中走了一会,到了那青松附近,隔着夜色也见到了一个人蹲在树下。
见到她来便是猛地站起,快步跑来。
夜色凄冷,见面时,她见到他的脸色比往时白得多。
“你等了很久?”
“左右无事就来了,大人,我们走吧,免得耽搁了,毕竟挺冷。”墨子归是欢喜的,可也谨慎,看了下四周就带着许青珂沿着溪流往里面走,很快见了一隐蔽的山洞。
“您来之前,这岛上每隔一月便会外出一次,由人勘查岛边海域的安全,有时也会去其他地方采买一些物资,但您来之后,先生就把这一切都终止了,因岛上几乎什么都不缺,往日出去的也只是少数人,所以大多数人是不在意这个的,这船也就被藏了起来,我也是前些时日才查到……”
山洞里面果然拴着一艘船,在过山洞的溪流中上下浮动着。
船上已经放好了钱财食物等行李包裹,还有大棉被跟毛毯。
许青珂惊讶看向墨子归,后者有些腼腆,不太好意思得说:“前些时候我就在附近分几次藏了这些,晚上才挪进来,因怕暴露,可能还有些东西准备不足……大人快上来,咱们现在就走。”
既然来了,那就不迟疑了,许青珂正要上船,嘎嘎。
粗嘎的怪叫声让许青珂两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许青珂,她的脸色变了变。
她没动。
墨子归也有了冷汗,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怪叫太可怕了。
“大人……”墨子归心惊焦急之下想让许青珂赶紧上船,但许青珂却是扭头对他说:“再见你,甚为欢喜,日后各自安好吧。”
说吧,她直接走过去解开了绳子。
牵扯船只的绳子一被解开,船便是直接顺水流飘了出去。
“大人!”墨子归惊骇,但水速太快了,他只能看着许青珂的背影迅速缩小……但他却看到了那山洞中有微微光火。
是一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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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归跟船都消失了,许青珂看到几只黑鸦飞出,落在她的身边周遭,她阖了眼,缓缓道:“记忆力大不如前,大大小小的事情总会忘掉一些,也是情急失策,忘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弗阮。
弗阮,即便不是仙神,也是活了数百年的鬼魅。
她区区一介凡人,没有任何倚仗要在他的地盘脱身……太难了。
如今就失败了。
“你在我身上留下了气味,让墨鸦监视,本就无需你自己亲自来……”
她仿佛对着黑暗的空间说话,但那灯盏逐渐走进,一袭白袍的弗阮缓缓出现视线里,步履从容斯文,“我本就是想亲自陪着你的,只是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做,不得不离开你一些,但你怀着孕,多思多虑,大概也是我的错。”
他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到了跟前,眉眼没有半点恼怒或者责怪,且手腕还搭着一件厚重的披风。
披风披在她身上的时候,许青珂问他:“我的命是你拉回来的,本无资格质问你什么,但至少我是想知道的——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一些让人忘记过去的药?”
“怀孕时忘性大,我已跟你说过了,是你多虑了。”
“是吗?我以为是我没能掩住思念他,让你发觉了,惹你不痛快。”许青珂轻描淡写,弗阮的动作僵了下,手指缓缓往下,似有似无摸过了她美丽柔软的下颚曲线到了她的脖颈,系上披风带子。
“染衣,你总有能力让我悲喜不能自己。”
“但你也知道的……这天下,我也只有你,你不肯再喜欢我,不肯再记得我,这些我都是可以忍受的。”
系好了带子,他的手指往上,落在了她的脸颊,最终抚摸了她的唇瓣,在许青珂皱眉的时候,他轻轻说:“但最痛你不再信我。”
她若是连信任都不肯给他,未来大概就是真的无望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每一日都像是被老天贬在炼狱中折磨。
可不是想看她如何将他摒弃的。
他的声音像是蛊惑迷昏神智似的。
许青珂感觉到眼前昏无,身体柔软无力的时候,被他搂着腰抱在怀里,低下头轻吻了她一下。
“你忘了,我们才能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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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忘性
墨子归在船上惊恐不已, 又十分内疚,自觉若不是他引她来,也不会将她置于险地, 他想要跳船, 但却回想到刚刚许青珂的话。
各自安好?
她总是这样的……看似冰冷凉薄,其实最重情义, 连他这样的人都被她温柔以待,为何老天就不能寄予她安稳?
不,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是希望他离开这个地方吧?是需要离开的!他离开这里, 出去外面找人!去中原, 对!就去中原!
墨子归想去中原联系许青珂的人来营救,这本是莫大的希望,可他忽然察觉到了恐怖的事情——船底下漏水了, 虽然是很小的孔洞,但最后终究会沉船。
船已经出了岛,在海面之上随着水流漂泊,这就像是一场凌迟。
墨子归用手堵住它, 脸上苦笑——好可怕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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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内有火炉,炉子柴火正旺, 温暖得很。
但她浑身乏力,所余力气怕是也只能走几步了。
“我用的药都是补药,不会伤你跟孩子,这点你放心。”
弗阮正坐在炉子前面添加柴火, 前头火坑里也吊着一锅,里面怕是炖着吃食……
许青珂看着他良久,最终叹气:“弗阮,你不觉得累吗?”
这样强求。
“不累啊,你在我身边,我怎会觉得累。”
弗阮笑着回答。
许青珂更无力了,只能起身,撑着身体过去,坐在了火坑边上,跟这人面对面。
她说:“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许青珂。”
弗阮抬眸看她,波澜不惊,“我说过了,你只是失忆了,以为自己是许青珂……”
“我看是你忘性大吧,忘了当年救起我的时候我才多大?忘了我是怎么一步步在你的训导下长大的?”
“若非是你忘了,就是你因为害怕,而故意将这些忘了。”
弗阮眯起眼:“我怕什么?”
“你怕假如我真的是染衣,那么那十几年就是你伤害她最深,莫说已经忘了你,就是没忘,便是再与你生活一起都不可能,因你知道她素来重情。”
“所以所谓的照顾我,让我将来自然跟你在一起,那是绝行不通的。”
“唯一的方式就是让我再忘一次。”
许青珂用木棍轻轻搅动了下锅下的柴火,火星隐隐,他们就跟围着火坑聊天的亲密朋友一样——或许旁人还会以为他们是夫妻。
可哪有夫妻是这样的。
“但你又十分明白,我十有八九也不是染衣,不过是落光对你的制衡……”
弗阮垂眸:“你把自己看轻了,你不是制衡。”
“是不是制衡,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有些事情,都由不得自己说了算。”许青珂神色冷漠,似乎也冷淡了自己这十几年来遭遇的痛苦。
弗阮抿唇,“我不信这样的侥幸——你跟染衣太像了。”
“冰人是落光雕刻的,像不像不也是他说了算。”
许青珂故意混淆这些,虽她知道落光也认为她跟染衣十分相似。
弗阮果然沉默了,但很快说:“你故意说这些,不怕我伤你?伤你就等于伤害孩子。”
许青珂:“你不会,因你已经不在乎我到底是不是染衣,你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来弥补你的亏欠跟痛苦,也不管染衣会怎么想,更不必说我。”
这话才是最大的刺~激,弗阮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是的,若是许青珂真的不是染衣,他让另一个女人来代替她,她会不会难过?
会的吧。
假若许青珂不愿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染衣又何尝希望自己被替代。
她们本就是独立优秀的女子。
屋中一片死寂,直到弗阮说:“你说这些是真正想让我杀了你吧,就那么不想忘记过去?明明你也是痛苦的,既然痛苦,为什么不忘记。”
是啊,为什么呢。
她竟是一点都不愿意忘记,明明那些过去有相当大部分是让她十分痛苦的。
至少并不快乐。
“假如我忘了,生下孩子,如你所愿,我把自己当成染衣,把你当成我的丈夫,让这个孩子叫你父亲……我爱的那个人,他会很难过。”
“若是不肯忘,会死,带着孩子一起死,那就算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孩子的重要于我本身只是因为她是我跟宁远的血脉,并不是因为她单独的存在,我不会忘本。”
“我宁愿去伤害这个孩子,也不愿去伤他。”
她习惯了在取舍中揽下最痛苦的责任,在孩子跟师宁远之间,她会选择后者。
因这个孩子毕竟还未真的来到她身边,进入她的人生,但他却已经给了她许多年的快乐跟陪伴。
因为爱他而爱这个孩子,她怎么能伤他。
“你若是死了,他会更痛苦,也许会疯,变成另一个我,就算这样,你也要这么选择?”
许青珂定定看着他,“我做出选择,只是告诉你我的态度,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死。”
“弗阮,你从来由不得别人做选择。”
她的态度是愿死,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让他知道她一点都不愿意待在他身边,哪怕她最重还会忘记进而留在他身边。
这是她最后的报复吧。
让他永远记得她并不真正属于他。
若是染衣……她大概不会这样。
可若是染衣,她不管怎么对他失望,却也不会放弃他的吧。
弗阮怔怔的,最终说:“三日后……今日你的对话你会全部忘记,你对我的报复,日后我也才能领会。”
言外之意是——他不会放弃。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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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在冰峰之顶,她从未出过这个木屋,屋内也从未冰冷过,仿佛她只是在避寒。
吃喝皆是正常,只是弗阮在这偌大的木屋之后的药房时刻忙碌,她也不去管他。
到了如今,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在他去药房的时候写笔记吧。
假如她真的忘了……若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她一字一句写下她过去那些年的事情,关于很多人的。
她不希望自己把这些人全都忘了。
就算是父母去世的事情,她也写了,还有秦笙等人……
一个一个,她尽力去回忆,尽力去记录,有时候真想不起来了,她就会愣很久,进而感觉到怅然。
但幸好跟师宁远的事情,她大多数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