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锦书抬起眼帘,看他轮廓分明的面容,道:“是奴婢小气了。”
  圣上盯着她看一会儿,忽的握住她手掌,道:“其实……”
  说出短短两个字,他便停口不语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面上带着淡淡的意味。
  “……此前,朕做过一个梦。”
  锦书被他态度惹得一怔,下意识的问:“什么梦?”
  “算了,”话到嘴边,圣上却停了口:“不说也罢。”
  他不想提,锦书也不多问,只靠在他怀里,一如既往的沉静。
  圣上揽着她,躺倒在暖炕上,随手拉过一侧的大氅盖住彼此:“陪朕待一会儿。”
  锦书枕着他的臂,目光似是窗外月光绵长:“好。”
  圣上凑过去,轻轻亲吻她的眼睫,随即便合了眼。
  一室寂静。
  宁海跟两个徒弟等在外边,初时还能听得内殿有声响传出,等再过一会儿,却一声不闻,安静起来。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道:“师傅,里头……要不要过去侍奉?”
  “不必了,”宁海摇摇头,似乎舒了口气:“锦书姑娘在呢,没事儿的。”
  “可是,”徒弟低声道:“里头的桌案酒盏,不需收拾吗?”
  “不需要,”宁海微微一笑:“圣上不会在意这些的。”
  “留下两个守夜,其余的回吧,”他示意其余人退下:“今日无事了。”
  如此过了一夜,内殿再无声响,寂寂如霜,守在外边的内侍总管望着天边勾月,心中一片清明。
  解铃还须系铃人,果真不错。
  有着前一次的经验在,第二日,宁海与一众侍从入内时,见塌上干干净净,并无印痕,心中虽不免挑一下眉,面色却也毫无波澜。
  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圣上畅然起来,还颇有兴致的同他们说笑几句,似乎此前的那些烦扰都已烟消云散,雨歇日出。
  宁海心中也能猜到几分缘由,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正想着要待锦书更亲和些,便听圣上叫了锦书一声。
  “朕今早不用茶,”自一侧的果盘中取了一只石榴,他递给锦书,道:“替朕剥出来吧。”
  锦书伸手去接,已然握住那只石榴的鲜红外皮,圣上却不松手,只含笑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心下不明,周遭又有内侍们在,更不好问出来,只拿一双明眸看圣上,等待他出言。
  圣上却不曾出声,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手指一动,在她手心里缓缓划了划。
  既轻,又痒。
  锦书明白过来,面颊不觉微红,嗔他一眼,接了过来。
  留在含元殿侍奉的内侍,无论眼力心思,自是不可缺一,瞥见圣上近乎男女调情的那一勾一画,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浑然不曾察觉一般,倒是免了锦书羞窘。
  她面色皎皎,似是明月,现下却染了晚霞的嫣然,当真极美。
  低下头,锦书去看手里那只石榴,才发现原是昨日圣上自己剥开的那一只。
  经了一夜功夫,连露出来的白色内膜,都有些恹恹之意了。
  “这只品相不好,”她道:“奴婢还是换一只剥吧。”
  “不,”圣上目光落在她面上,道:“朕偏偏喜欢这只。”
  锦书心中微动,低声应了:“好。”
  那只石榴的外皮是硬的,她拿刀子挑开一个口儿,便顺着内里凹凸不平的纹路,慢悠悠的剥开了。
  将白色的薄膜一层层剔除,内里便是水晶般剔透的果粒,锦书去净了手,取了玉盘安置,正待进前殿,便见夏邑捧着颜料过去。
  “怎么,”她低声问:“圣上要作画吗?”
  “锦书姐姐有所不知,”夏邑感激她前几次帮助,轻声回答:“画圣齐元子今日入宫,要为圣上画像,总管吩咐我早些准备。”
  姚老太爷与齐元子有旧交,锦书是知道的。
  只是老太爷去得早,她年纪又小,却不知齐元子是否记得她了。
  在心底摇摇头,她将那些想法抛出脑中,同夏邑一道进了前殿。
  圣上坐在案前,正随意翻阅面前奏疏,余光瞥见她进来,不觉一笑。
  锦书上前去将玉盘放下,下意识的看他一眼,却见他也在看自己,那目光绵柔而温和,似乎是蝶对花的展翅。
  她面上那对梨涡似现非现起来,看他一眼,退回了素日里站的位置。
  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目光的无声交汇,但宁海站在一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好像有一个无形中存在的圈儿,他们在里面,别人进不去。
  下意识的,他往后退了一步,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惊扰别人。
  好在,接下来齐元子的入宫,极大的缓解了他的窘境。
  毕竟是长者,又有声望,圣上对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语气舒缓,态度也极温和。
  甫一入内,问安过后,便赐了座。
  齐元子上了年纪,体力不济,也不推脱,谢恩之后,便坐到椅上,静听圣上对于他西蜀之行的询问。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话题绕到了作画上。
  “圣上不必在意老朽,”齐元子站起身,笑道:“素日里如何,此刻仍旧如何便是,无需拘束。”
  “至于其余人,也是一般道理,不必为此觉得不知所措。”
  他这样说,自然是省了许多麻烦事。
  其余人或许可以静立不动,圣上身为天子,却不会为了一副画像,在案前痴坐许久。
  圣上点头应了,齐元子便到了专门为他而设的案前,对着面前宣旨看上一会儿,向锦书道:“劳烦这位姑娘,为我研一回墨。”
  锦书自无不应,挽起衣袖,问了浓淡,便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她低头研墨,齐元子却四顾周遭,等到将一切熟记于心,才看向她,低声笑道:“我离京时,锦书还是小姑娘,现下却这么大了。”
  锦书不意他竟记得自己,且能认出,禁不住一笑:“先生好记性。”
  “你信上虽说一切安好,可你两个弟弟见了,却仍觉担心。”
  齐元子摸着胡子一笑,别有深意:“现下一看,却是他们杞人忧天了。”
  他说的语焉不详,锦书不明所以,正待再问,齐元子却笑了。
  “好了,墨已得当,回去吧。”
  锦书深深看他一眼,心下不解,却也不曾再问,只是回到原地去,如往常一般侍立在侧。
  齐元子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正要拿余光去看时,他却已经执笔,似是书写行书一般的笔走龙蛇,极为迅疾。
  果然不负画圣之名。
  锦书收了心,不再去看,只低垂着眼睛,静静等待。
  这过程并不久,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齐元子便收笔了,对着面前画作看了一看,伸手添了几笔,便放下了。
  一侧的内侍以目光询问,他亦点头,那内侍会意的上前,执起那幅画作,呈到御前去了。
  这本是同锦书无关的,毕竟她离得远,望不见画作究竟如何。
  可饶是看不见,却也能猜得出会有多传神。
  她低着头,正胡乱想着,便觉一道目光向自己望了过来,带着难言的热。
  是圣上。
  锦书挑起眼帘去看时,他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执笔在画上写了几句,他向齐元子道:“老先生年过七旬,可是不仅眼明,也是心亮。”
  奇怪。
  锦书在心里暗道,不去夸齐元子画技出众,怎么反倒去说他眼明心亮?
  齐元子捻须一笑,目光隐晦的在锦书身上一扫而过,却不多言。
  锦书心中愈发疑惑。
  也只有宁海侍立在圣上近侧,瞧见了那幅画,才明了他们究竟是打了什么哑谜。
  很多很多年的以后,首都博物馆展出了大周朝画圣齐元子的名作。
  ——《木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之所以取名如此,是因为有人,在上面题了八个字。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第17章 现代
  今天是大周朝画圣齐元子所作的那幅《木枝》,初次公展的日子。
  赵晓跟两个闺蜜早早起床,一起赶到了首都博物馆。
  但饶是如此,等她们进去的时候,前排的位置也已经挤满了。
  “晓晓,到这边来。” 赵晓隔壁家的姐姐在这里工作,见她过来,隔着人流向她招招手,带着她们几个人去找位置。
  “我们来的够早了,”赵晓的闺蜜秦颖咂舌:“可是人居然都这么多了。”
  “这是《木枝》的第一次公展,话题度很高,来的人当然也很多。”
  隔壁姐姐笑着向她介绍:“画上既有建元帝这样的有名君主,也有孝圣宣皇后那样的传奇女子,又是出自少有书画遗留的大周朝,引起的轰动很大,也是正常。”
  “姐姐,你看过那幅画吗?画的什么?孝圣宣皇后生的很美吗?”几个女生心里好奇,连珠炮一样的问。
  “没有,”邻家姐姐笑着说:“因为是名画,历史研究的价值很高,保护的很严密,在公展之前,只有专家们见过。”
  “这一次公展来的人很多,安保做的更仔细,虽然是公展,实际上还是隔着防弹玻璃,专家在内里,靠耳麦与外部音响串联进行讲说的。”
  “啊,这样啊,”秦颖有点遗憾,随即又期待起来:“史书记载,孝圣宣皇后有国色,美仪容,得两代君主倾心,只是没有画像遗留,一直都觉得好可惜。这一次能见到,真是太好了……”
  邻家姐姐微笑着听她说完,正要开口说话,展览厅中心的灯光却亮了起来。
  低头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她歉然道:“快要开始了,你们在这里等等吧,我先过去忙了。”
  几个姑娘一起点头,目送她离开,目光闪闪的望向了展厅的中心位置,等待不久之后的初展。
  华国泱泱几千年历史,无数次站在世界的顶峰,但毕竟时光无情,无数的光阴被历史的尘埃遮掩,始终在晦暗处不见天日。
  而一度威加四海,万国来朝的大周朝,在引起后来者兴趣的同时,始终半遮半掩的藏在岁月疑云之后,不露痕迹。
  直到去年,考古学家在大周一位君主的陵墓中,发现了这幅《木枝》。
  这上面,既印着大周朝那位颇负盛名的画圣印鉴,也附有彪炳青史的建元帝印鉴,一被发现,就引起了巨大轰动。
  在大周后系君主陵墓中发现的画作,虽然有可能是后人伪作,但那可能性,委实是太低太低了。
  考古专家中的几位齐元子画作研究者,细细看了许久,终于认定,这确是真迹无疑。
  而在史书之中,也确实有画圣齐元子入宫,为建元帝作画的记载。
  猜想得到确认,像是一瓢水泼进了油里一般,考古界与历史学界一起沸腾了起来。
  因为某些难言的原因,为尊者讳,传世的史书之中,只记载了建元帝的丰功伟业,对于他的私事,却鲜少提及。
  现在,有了这幅当时的画作为证,显然能得出许多信息。
  更不必说,对于赫赫有名的孝圣宣皇后,坊间的猜测议论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引领着参观者各自入座,保持安静,这样过了半小时,在一众灼灼的目光之下,初展终于开始了。
  “周朝国祚延续长达八百年,堪称华国之最,其间也曾有衰败困顿,但每每有君主中兴,复前朝兴盛,疆域最大时,甚至占据了世界的半壁江山。
  其时人皆说,顾氏一系君主为上天之子,代为巡牧天下,而在西方的传说中,甚至曾经将大周朝的开国君主,称为宙斯的私生子。”
  老专家向在场的人介绍:“大周建国八百年,涌现出文人墨客无数,处于画坛巅峰的,便是建元帝时期出现的画圣齐元子。”
  “他曾随书法家程路研习书法,也曾同剑客学剑,笔法流畅,圆转飘举,最擅长人像与山川,这也是他会被请入宫中,为建元帝绘像的原因。”
  “而建元帝本人,亦是大周中兴君主中的一位,史书记载,帝明睿颖达,少时继位,内除后戚,外扫积弊,堪称一代圣主。
  他在位时,周军出塞,北击匈奴,军至祁连山,复前朝六百里河山,使匈奴不敢出漠北,南下而弯弓,威名赫赫。”
  “只可惜,藏有大周历代帝后的宫阙曾遭逢大火,将几朝帝后的画像烧为灰烬,建元帝画像,亦在其中。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定陵当中发现的建元帝画像,才更加的珍贵。”
  白发苍苍的史学家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将画作展开,笑的有些感慨。
  “更重要的是,这幅画上,不仅仅录有建元帝容貌,甚至于,也出现了与他同样赫赫有名的——孝圣宣皇后。”
  《木枝》画卷被徐徐展开,上面笼罩着的迷雾被吹去,将近千年前的那个强盛国度展现人前。
  富丽肃整的宫殿,绘有九曲河山的屏风,正中漆金的御案,端坐龙椅的端肃天子,以及沉静侍立的静好美人。
  隔了千年的时光,这些光阴中的人与物,终于栩栩如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建元帝起居注载,齐元子于建元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入宫,其时,孝圣宣皇后仍是含元殿的奉茶宫人,也就是说……”
  隔着空气,史学家点了点画作左侧侍立,身着黛青色衣裙的宫人:“画上的女子,便是孝圣宣皇后。”
  “本来,对于她的身份,我们也有所疑惑,同齐元子的研究者探讨之后,最终才下定论。”
  “建元帝年少继位,满腔壮志,意欲雪先代败于匈奴之耻,并未耽于女色,宫中妃嫔,多是潜邸之时所纳,未有深获隆宠之人,直至遇见孝圣宣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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