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应是沈氏一族的余孽,”他道:“为首之人便是沈家之子,不知当初是怎么脱身,潜藏在暗处鼓弄风云。”
  沈家因沈昭媛与燕王谋逆一事而被满门抄斩,先帝不欲大造杀业,不曾问罪九族,这会儿看看,有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沈家之子悄然脱身,必然少不了这些人的手笔。
  承安道:“娘娘要见见他吗?”
  “没必要,”内殿里有些冷,锦书紧了紧大氅:“交与大理寺,问清其中官员往来,明正典刑便是。”
  承安轻轻点头:“我这就去办。”说完,便向她一礼,退了出去。
  她在清河行宫住了将近一月,才算将这事儿了了,本该回宫去的,然而人懒散久了,再回到一个拘束地方,反倒会不自在。
  “再留几日吧。”她同宫人们这样道。
  这天下午,日光暖融融的,照的人满心舒畅,锦书起了心思,吩咐人摆了躺椅,往花园里去坐坐,人还没留多久,承安便过去了。
  “此间事情已了,”她淡淡道:“楚王怎么还不回长安去?”
  “鸟尽弓藏,娘娘当真打的好主意,”承安抿着唇一笑,道:“用完了我,就打算过河拆桥?”
  若换了此前,锦书少不得不轻不重的讥讽几句,然而在这儿呆的久了,她心绪柔和许多,不复此前尖锐。
  摆摆手,示意宫人们退的远些,方才道:“何必呢。”
  承安目光柔和,没有说话。
  “天底下美貌的女人很多,愿意跟你的更多,”她道:“何必吊死在一株槁木上。”
  “那样的人是有很多,”承安轻轻道:“可她们都不是你。”
  锦书定定看他,目光微凝。
  承安似乎要笑,眼睛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来不及出声预警,只猛地扑到她身上去,将身下人遮的严实。
  锦书猝不及防,被他牢牢压住,心脏猛地一颤,还不待说话,便见一支利箭破开晴空,直直往他身上去!
  许是二人离得太近,她连箭尖入肉破骨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承安伏在她身上,见她无恙,似乎松一口气,许是她神情太过惊惶,他嘴唇动动,想要出言安抚,嘴边却先一步有血沫流出,眼睫闭合,昏死过去。
  刺客第二支箭还未曾搭上,便有禁卫闻声而去,随即潜逃,行宫总管闻讯立即加强戒备,禁卫们追逐刺客而去,剩下的却留守内殿,以防不测。
  太后出行,自然是带着太医的,加之此前早有应敌之意,太医们也多是擅长刀剑之伤,此刻倒是便宜。
  锦书从不知人的生命会有这样脆弱,先帝过世,早早有了征兆,她在侧照顾,前前后后也有半年多,可是承安……
  她看着他的脸色苍白下来,看着他体内的热血流出,就像是一支手指长的蜡烛,在她眼前一寸寸燃尽,化为飞灰。
  先帝过世后,她有许久不曾落泪,现下守在他床前,想起他合眼前的安心目光,再见他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忽然泪如雨下。
  “娘娘宽心,”太医们商讨一阵,先是用药稳住楚王现状,随即动手拔箭,见太后如此,再想起楚王为救太后而受伤,心中叹息:“吉人自有天佑,楚王殿下只要能熬过今晚去,便不会有事。”
  锦书面色并不比承安好多少,静默一会儿,方才道:“他会没事儿吗?”
  太医不敢将话说满:“楚王殿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护佑……”
  锦书早知这些太医们的谨慎,不耐烦再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娘娘,先回去歇一歇吧,明日再来瞧楚王殿下,”红叶轻声道:“您脸色实在不好,奴婢们放心不下。”
  “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会儿还怕什么,”锦书面前牵出一个笑来:“你们退下吧,我在这儿守着。”
  红叶有些担心,见锦书坚持,方才退下,只说自己便在外边守着,若有吩咐,只需唤她一声。
  承安在塌上昏睡,锦书便守在一侧,那会儿他将她掩在身下,负伤流血时,她顺手扶了一扶,直到这会儿,手上也染有血迹,只是无心顾及罢了。
  夜色渐沉,灯火昏昏,锦书今日累极了,靠着床株,不知不觉间合上了眼,只是眉头微蹙,眼角竟有湿意,显然在睡梦中极不安稳。
  外面起风了。
  太后遇刺,楚王重伤,一干杂事,将原本安泰的清河行宫搅弄的人仰马翻。
  宫人们手忙脚乱,关窗时也不细致,留了一道缝隙,未曾合上。
  一阵猛烈的风刮过,将窗户吹开,发出一声沉沉闷响,叫人心头一震,锦书手臂不自觉一动,惊醒过来。
  内殿里灯光昏暗,承安合眼睡着,夜色之中,只能隐约瞧出他面部轮廓。
  锦书怔怔看着他,似是出神,不知多久,方才有泪落下,重重的,热热的,滴到他脸上。
  “哥哥。”将他的手掌贴近自己面颊,她这样道。
 
 
第148章 亲吻
  承安转醒, 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阳光被帘幕阻断, 和煦绵长, 映照的内殿一片亮堂。
  他眼睫缓缓动了动,双目有些失神, 对着床帐看了一看,方才反应过来。
  哦,他受伤了,怪不得躺在这里。
  按那时的动静,想来应当伤的不轻。
  可她平安无事, 那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在塌上僵了一夜,他身上骨头有种钝钝的痛, 伤处还有些难以言说的痒, 正待开口说话,却忽的瞧见了坐在身边的锦书。
  许是昨夜惊惶劳累, 她伏在床边睡了,眼睫纤长, 在她眼下留了一道淡淡阴翳, 眼角隐约泛红, 似有泪意。
  她哭过。
  是为了他吗?
  承安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受宠若惊的发现她正握住自己一只手, 隔了一夜未动, 触碰之下, 便觉隐隐发凉。
  鬼使神差的, 他大了胆子,叫二人双手交握,一道进了被子里。
  他救她一命,她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同他生气吧。
  日光这样温柔,叫他心绪也柔和起来,就着这姿势躺着,静静看她。
  说起来,自从他离开甘露殿后,他们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和睦静好的时间了。
  她是先帝的皇后,今上的生母,万人之上的皇太后,无数尊贵而称颂的头衔加身,但对他而言,她始终都是那个叫他心头发暖,既爱也怨的姑娘。
  爱她清冷外表下的柔情,怨她温情之下的冷漠,纠缠了这样久,到最后,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了。
  或许世间爱恨,本就是一体的。
  承安伤口隐隐作痛,他却不在意,手指颤颤巍巍的伸过去,想要触摸她光洁的面颊。
  许是赶得巧了,还不等他手指触碰到,她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概要被骂了,承安讪讪收回手指,这样想。
  只是他这会儿身上有伤,就是骂他,也不会骂的太过分吧?
  然而锦书似乎没瞧见他伸过来的手指,也没有马上将二人交握的手分开,而是道:“醒了?”
  承安顿了顿,轻轻应道:“嗯。”
  锦书静静看他一看,语气似乎带着一层叹息:“伤口还疼吗?”
  承安微怔,随即勉强一笑:“不疼。”
  “我吩咐他们备些吃的来。”锦书似乎是信了,没再追问,将手抽回,转身走了。
  承安躺在塌上,目送她背影远去,心中忽的一跳。
  不知道是否是他多想,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至少,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他了。
  这是好事。
  他没忍住自己唇角的翘起,径自欢喜。
  锦书吩咐人做些膳食送到承安那儿去,便往自己寝宫里去,红叶见她面色微沉,顿了顿,方才道:“娘娘,圣上听闻昨日之事,很是忧心,送信过来……”
  “信呢?”锦书眉头微动,顿了顿,道:“拿过来,叫我瞧瞧。”
  太后遇刺,这事儿显然是瞒不下去的,加之也要借此问罪沈氏一族姻亲,更不会帮着遮掩。
  承熙自从知道沈氏余孽被捕,便松一口气,哪知没过几日,便收到飞马传信,言说太后遇刺,亏得伤的是楚王,不然他真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倒不是说他盼着承安死,而是相对于母后,世间任何人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饶是锦书没受伤,他也惊出一身冷汗来,赶忙写信过去。
  承熙,承熙。
  锦书在心里默默将这名字念了两遍,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幼时模样。
  圆滚滚,胖呼呼,一见到她,便伸着肉肉的小胳膊要抱。
  前一世里,这个孩子来的不堪,她虽生下他,可若说有多少喜爱之情,却也很难讲。
  他是无辜的,她不是不知道,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迁怒。
  是她对不住承熙。
  而这一世母子情分深厚,总归算是一点儿弥补,叫她心安。
  将手中信封拆开,她细细看了几遍,到最后,只将目光落到最后一行上,几番徘徊。
  母后,我答应父皇要好好照顾你,就要说到做到,不然日后尘归尘土归土,父皇见我,会生气的。
  先帝啊,锦书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她能忆起前生,别人自然也能,这一世诸事面目全非,也就不奇怪了。
  细细说起来,这一世先帝对她掏心掏肺,没什么对不住她的,便是前一世,虽强取豪夺在前,却也给了她足够的宠爱与底气。
  他毕竟是天子,是帝王,征伐与掠夺是他的本性,而在她身上,他已经竭力克制。
  可是她还有承安,一生也只有一个她的承安。
  今生不论,前世的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
  是她害了他。
  上一世,先帝临终时问她,你心里还有他吗?
  她没有吭声。
  可无论先帝还是她都明白,不吭声,就是有的。
  他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一碰就疼,天长日久之后,她长了记性,将那根刺视而不见,到最后,居然记不得有那根刺在。
  可事实上,它依旧扎在她心里。
  除去她自己,谁都动不得。
  一夜未曾梳洗,锦书反倒不再急躁,往后殿去沐浴,方才坐到梳妆台前,动作轻柔的为自己梳发。
  红芳捧着巾帕,见她梳完,便上前去帮着擦拭,正低着头,却听她道:“红芳,我生的美吗?”
  “自然是美的。”红芳答得毫不犹豫。
  这位太后在二八年华被先帝相中,接入含元殿,随即承恩生子,顺风顺水的做了皇后,待到先帝驾崩,又做了太后,若是其中没有美貌的缘由,红芳可不信。
  事实上直到这会儿,太后也是整座宫城内最美的女人。
  毕竟她还很年轻,二十四岁的年纪,牡丹初绽,韶华尚在,略施脂粉,便美的倾国倾城。
  “是吗。”锦书淡淡应了一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微微一笑,无端有些凄冷。
  前世的她是被公公强占的儿媳妇,虽然后来改头换面册封贵妃,生子后又册封皇后,但对于士林,对于天下,始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先是祸国妖妃,后是倾国妖后,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背地里却少不得评头论足。
  那时候她觉得世间再没什么可以留恋,承安远走,姚家渐兴,同先帝之间更是尴尬,与承熙的母子亲缘淡薄,加之本身就不是拘泥外物之人,更不会搭理外界人言辞,一贯我行我素。
  而这一世呢,她是圣上名正言顺的皇后,既要照顾丈夫,又要怜惜幼子,从来都是母仪天下的典范,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两下里想一想,真是讽刺。
  先帝临终前说,希望她能过得快活些,或许是想到会有今日吧。
  前世未曾说出口的抱歉,今生终于借了另一处缘由,同她一一讲出。
  细细思量,他对她其实也不是不好。
  前世生承熙时,她伤了身子,寻常人坐一个月的月子,她却得三个月,此后身子也不好,他心疼的厉害,再没提过孩子的事儿,只抱着承熙笑,也很满足。
  到了今生,即使她身体康健,远不似前世荏弱,生完承熙之后,他也没打算再生下一个。
  那些做出的承诺,他其实都记得。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对镜笑了笑,锦书忽然觉得自己同世间那些薄幸男子无甚区别,心里惦记着一个,又挂念着另一个。
  “走吧,”良久之后,她道:“看看楚王去。”
  承安伤的很重,这会儿依旧躺在塌上,似乎是睡着了。
  太医们怕他压到伤口,索性叫人多铺了几层厚厚垫子,将伤处下的那一片儿掏空,免得累他俯身歇息,反倒不便。
  见锦书过去,内侍们齐齐见礼,她摆摆手,轻声道:“睡下很久了吗?”
  这句话落地,还不等内侍们应答,承安便睁开眼,道:“没有,闭目养神罢了。”
  锦书淡淡笑了,看一眼周遭宫人内侍,道:“都退下吧,我同楚王说说话。”
  待到内殿再无别人,她才到承安床前坐下:“为什么要救我?”
  承安定定看着她,道:“我以为你明白的。”
  “我明白是一回事,” 锦书看着他,眼睫似乎沾着星星:“你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瞬间,承安便觉自己心跳猛地快了,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他居然有点手足无措,断断续续许久,终于道:“因为我心悦你。”
  “真傻,”锦书看着他诚挚如昔的眼睛,道:“一如既往的傻。”
  承安抿着唇,有种扑上去摇尾巴,却被踹开的感觉,心中不觉有些气馁。
  锦书却不再看他,站起身,将一侧合着的帷幕齐齐掀开。
  明亮到刺眼的阳光,毫无阻碍的照了进来。
  “娘娘,”承安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已经许久,手臂发麻,连抬手遮住眼睛的气力都没有:“烦请你将它拉上吧,太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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