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对于父皇和母后,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记仇,心肠也很软。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见了承安也依旧冷淡,但她知道,他其实已经有所软化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通罢了。
  冬月已至,年夜便在眼前,锦书已是太后,尊荣已极,早不必在意那些规矩,打量时间近了,方才乘坐轿辇,往承明殿去。
  承熙年幼,尚未娶妻立妃,席间倒也少有莺莺燕燕,其中女眷,多为宗室王妃与先帝的几位太妃,锦书刚过去,一众人便忙不迭起身,以承熙为首,迎了过去。
  承安也在里面。
  只是这样的场合,注定他们不能说几句绵绵话语,隔空相敬一杯,便已足够。
  宴席开始,宗亲们先向承熙致意,待到场面话说完,方才同亲近者道几句安好,一时间,内殿倒也其乐融融。
  承熙年幼,锦书不许他喝酒,杯中装的也是温水,过了情面罢了。
  许是因为承担了太多不该在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他明明很小,气度却沉稳练达,令人心折。
  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到最后,方才轻轻叹口气,举杯向承安道:“楚王兄去岁不易,便与朕共饮此杯。”
 
 
第155章 立后
  承熙如此言语时,内殿里诸多宗亲正在低声寒暄,承安也在低头自酌自饮,这话音一落地,便生了转瞬安谧,随即方才恢复。
  皇族中人,也许是世间对于权利更迭最敏感的一群人,也最懂得趋利避害。
  今上登基的前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默契的闭上嘴,将一切都掩埋在那日的夜幕中,从此半字不提。
  等承熙慢慢坐稳皇位后,宗亲们也心照不宣的疏远了楚王府,借此避免将来可能会有的血腥清洗。
  所以当圣上在年夜宫宴里,表示愿与楚王共饮时,他们才这样诧异。
  承安心里其实也有些讶异,只是心思沉稳,习惯性的将一切掩在温和外表之下,起身施礼,他轻轻道:“圣上恩赐,是臣下所幸。”
  许是这场宫宴太过耗费功夫,承熙神情淡淡,眼下尤且有些青黑之色,却还是吩咐人将酒盏送过去,交与承安。
  承安想也不想,便将它端起,一饮而尽。
  内殿里的人仍旧在说话,只是有意无意的,却将目光落到承安身上去,等待三息之后,见到他平安无事,或者是吐出一口黑血,倒地不起。
  唯有锦书眉眼低垂,为自己斟一杯酒,缓缓饮下。
  三息很快过去,四息、五息、六息,承安依旧无恙,内殿众人便默契的将自己视线挪开,继续方才未竟的话题。
  承熙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方才只是忽然起意,兴之所至,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会儿兴致散了,便如同之前一般淡漠,瞧不出半分异色。
  锦书心知他已经有所松动,此次与承安共饮,更是表态,然而见他如此,心中原本该有的心思却被冲淡,只有浅浅的涩然与无奈。
  她没有去看承安,承安也没看她,承熙更没有打量过他们二人神情。
  热闹欢腾的宫宴,似乎与他们三人无关,一片欢声笑语中,自成一方天地。
  承安第一次见到承熙时,他才刚刚降生不久,软绵绵的一团,躺在塌上,合眼睡得安详。
  锦书刚刚生产完,面容尤有几分憔悴,先帝坐在床边守着他们母子,一家三口,当真圆满。
  那个时候,他不是不嫉妒的。
  可他也没对那个软软的,看见他会笑的胖娃娃生过什么坏心。
  他那么小,那么软,会要他抱,会追着他喊哥哥,他是真心将他视为弟弟的。
  更不必说,他是她的孩子,骨肉至亲。
  他们三人的结局,承安曾想过无数次,但从没想到,胜利会来的这样顺畅,然而得到这结果,却并不使得他满心畅然,只余欢畅。
  他有多欢喜,承熙便有多难过。
  不知为什么,明明心愿达成,应该高兴的,可到最后,他却有些笑不出了。
  他该同承熙道谢,也该同他致歉,真心实意的。
  宫宴散了,宗亲们纷纷起身告退,锦书正吩咐人去送,却听身侧承熙低声叫了一句:“母后。”
  待她回过身去,他方才轻轻道:“我们一起走走吧。”
  锦书将他眼底伤怀之意看的分明,暗暗叹口气,去握他手,果然有些凉。
  自一侧内侍手中接了大氅,她亲手为他穿上,温柔端详一会儿,道:“走吧。”
  今夜十分安谧,寂寂无声,前几日新落了一场雪,人踩上去,软绵绵的。
  宫灯上贴了红纸,在雪地上留下一痕红影,隐约有些刺目。
  示意内侍宫人们远远跟着,他们母子俩挽着手缓缓前行,走到一处时,承熙忽的停下了。
  “母后,”不知过了多久,承熙方才开口:“你还记得这儿吗?”
  “记得的。”锦书道。
  怎么会不记得呢。
  去岁此时,她便在此地遇上承安,同他纠缠,甚至于拔出匕首,刺伤了他。
  她有些感慨:“原来你看见了。”
  “嗯。”承熙低下头,随意踢了踢脚下积雪,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时我诧异极了,又惊又怒,见母后无恙,未曾受伤,唯恐自己突然出现,使得母后窘迫,便悄悄离去,回甘露殿了。”
  思及前事,他语气中有些笑意,总算是像个这年纪的孩子了。
  “那天晚上,母后回宫后又去看我,我其实没有睡着,”他道:“只是怕被你看出来,勉强装睡罢了。”
  锦书对那夜倒还有些印象,摇头失笑起来:“你呀。”
  “那时候我便知楚王兄于母后有意,但母后无心,虽然恨他,却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可没想到……”
  他低下头,有些自嘲:“没过多久,母后却因他的救命之恩,而动心了。”
  锦书之所以对承安心软,当然不是因为那场救命之恩。
  或者说,绝不仅仅是因为那场救命之恩,可内里情由如何,她也无法出口。
  叫她怎么解释呢。
  说她与承安是前世爱侣,只是因缘巧合被人拆散,在清河行宫思及前世,想要再续前缘吗?
  这种事儿,终究是无法说出口的。
  不仅仅是对承熙,连承安,她也只字不提。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下诸事也有了结果,再去纠缠那些缘由苦衷,其实也很没意思。
  “母后,”承熙却以为她是默认了:“如果是因为这个,我也可以的。”
  他还是没有放弃,劝说锦书留下的念头。
  锦书并不觉得他烦,只觉得心中酸涩,人生两世,终究是她对不住这孩子。
  “你跟他是不一样的,”她低头看他,缓缓道:“等你长大娶妻,就能明白了。”
  承熙显然并不赞同,但是也没有再辩驳,已经过了午时,便是新春,他不想在这样的关头,同母后产生争执。
  “反正也不困,咱们再走走吧,”他轻轻道:“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安宁了。”
  锦书温柔一笑,微微颔首。
  母子二人挽着手,漫步在这夜的宫苑中,直到丑时,方才起驾回甘露殿。
  ……
  年关过了,承熙便长了一岁,姚轩姚昭偕同家眷入宫请安时,悄悄问她:“圣上今年九岁,再过两年,便该立后册妃,姐姐可有计较?”
  锦书看他一眼:“你怎么说?”
  “姐姐可别误会,”姚昭在边上笑:“我和哥哥都没女儿,可不打算做国丈。”
  “谁说你了,”锦书失笑:“巴巴的跳出来。”
  姚轩看了幼弟一眼,轻声道:“男子二十而冠,但历代少年天子,少有二十才开始亲政之人,多是大婚之后,或者十五之初,十二三岁的也不在少数,圣上聪慧敏达,并非庸碌之辈,是以我才生了此心。”
  承熙自幼跟在先帝身边,前朝见的不少,加之几位辅臣得力,早早亲政,也不奇怪。
  姚轩不过出口一提,然而具体如何,终究还要叫太后拿主意。
  承熙是天子,他的妻子便是皇后,母仪天下,绝不像是寻常人家那样,倘若不睦,便可和离,册立国母,也并不仅仅是皇家家事,更是前朝政事。
  这孩子心思深沉,她唯恐他钻牛角尖,若是有个贤内助在侧襄助,偶尔劝慰,倒也是好事。
  锦书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在何公入宫时,含蓄问了几问。
  “娘娘不提,老臣都险些忘了,”何公摇头失笑:“还当圣上只是当初那个小娃娃呢。”
  “倒也不是很急,”锦书道:“毕竟他才九岁,不过是提一提,早些相看罢了。”
  姚家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便是有,她也不会叫承熙娶进宫,这态度表露出来,几位辅臣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满意。
  两朝后族,对于一个家族的影响力毋庸置疑,长此以往,未必不会生出外戚之祸,太后和姚家想的明白,那就再好不过了。
  承熙年纪虽小,未必通晓男女之情,锦书却也要问过他的意思,毕竟如果不出意外,那会是同他相伴一生的人。
  等他回甘露殿去用膳时,锦书悄悄问他:“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妻子?”
  母后与几位辅臣在商讨皇后人选,这事儿承熙是知道的,只是也没有太过在意。
  父皇与母后的情意,乃至于母后与楚王之事,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他对于男女情谊的观念。
  再则,他现在要顾及的是朝政,乃至于从何公等人身上源源不断的学习那些沉淀了几十年的品质,对于几年后才能娶进宫的妻子,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趣。
  “性情柔顺,不要张扬吵闹,”然而见母后问的认真,他还是仔细想了想,道:“但也不要一味柔和,需要时,也得拿出国母应有的气度,不可为妃妾所压制。”
  “通识大体,知晓进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锦书一一听得仔细,末了,又问:“相貌呢?”
  “娶妻娶贤,相貌倒是其次,”承熙不觉笑了:“母后总不会叫我娶个丑妇吧?”
  “那是自然,”锦书拍拍他肩:“既然如此,母后便有分寸,人选定下之后,会找你来看的。”
  “好。”承熙在含元殿还有事儿,用过膳后,便向她道别。
  “去吧,”锦书舒口气,语气欣慰:“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
  承熙轻轻笑,只是神情有些难过:“我倒希望自己还小,还能依偎在母后怀里,哪儿都不去。”
  这句话说的轻缓,却惹得锦书心中一滞,伸臂将他抱住,没有言语。
  承熙难得的沉默下来,久久之后,方才道:“母后急着叫我娶妻,是因为早早叫我亲政,好同他远走高飞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锦书同他分开,看着他眼睛,认真道:“母后叫你娶妻,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姚家,更不是为了承安,只是为你而已。”
  “承熙,”她道:“你相信母后吗?”
  承熙重新埋头到她怀里,语气低低:“对不起。”
  为他的怀疑和试探。
  锦书抿着唇笑:“你我之间,不必说这句话。”
 
 
第156章 人选
  承熙也才九岁,虽说提了立后之事,实则并不急迫。
  何公等几位老臣商讨一阵,自合适人家中择选,末了,又列出名单,送到锦书那儿去。
  锦书既为太后,见的人多是命妇,各家闺中女子品性如何,却是不知。
  更不必说承熙年幼,众臣选定之人年岁自然也大不了,八九岁的孩子,谁敢带进宫去,一个错漏,触犯宫规,岂不凭空生事。
  因这几层考量,锦书自然不敢松懈,名单拿到之后,并不理会外界传言猜度,暗自吩咐人私下探查,以免有人鱼目混珠,蒙蔽试听。
  这花费了小三个月的功夫,可好歹也有了结果,待到三月时节,春回大地时,锦书便降旨,广邀长安命妇与其家中贵女入宫,于武台殿设宴。
  早在年初,京中便有宫中有意择贤女立后之说,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方才渐渐平息,然而众人的心思,却被挑起,再歇不下。
  皇后之位,的确值得勋贵们伸着脖子张望,再三筹谋。
  是以在接到太后懿旨后,命妇们闻弦音而知雅意,赶忙叮嘱自家女儿,忙不迭提点规矩,以备太后垂问。
  八字还没一撇,锦书自然不会将名单透露出,命妇皆是一视同仁,并未格外优待哪几家,也没有格外冷待哪几家,只吩咐宫人们私下里盯着,事后回禀。
  今次的宫宴便是为承熙选后做准备,宫里头允许将外头人议论,也是有意事先将风声透出,以防生了麻烦,反倒不美。
  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做后族,若是无意,只管不带自家姑娘过来就成。
  强扭的瓜不甜,锦书想选个温柔和善的在侧照看承熙,而不愿他娶个另有他心的,结成怨偶。
  景平侯夫人面带恭敬,屈膝道:“小女顽劣,前几日出去玩儿,却染了风寒,今次难以入宫,改日臣妇再叫她来,亲自向娘娘叩头请罪。”
  “无妨,人哪有不生病的,”锦书微微一笑:“左右我闲着没事儿,等她好了,再带进宫来,叫我见见便是。”
  景平侯夫人会意的应声:“是,谢娘娘体恤。”
  无意后位的毕竟只是极少数,更多的人却是颇有此志,锦书坐在上首,瞧见那些坐在命妇身边的花儿一样的小姑娘们,莞尔一笑。
  民家父母丧亡,子女皆要守孝三年,皇家却是有所不同,天子服丧二十七月,便可宣告终结。
  然而承熙是被先帝亲自养大,感情深厚,年纪又小,短时间内不需娶妻册妃,便决意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月,整整两年零三个月,这会儿都还没出孝。
  这消息没有遮遮掩掩,外头有心人只要想知道,便能打听出来,许是因这缘故,今日席间衣裙一片素净,多是黛青、月白、霜色、湘色之类的浅淡色泽,倒也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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