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默瞅她一眼,安安分分吃饭,不再说话。
他刚完成一桩差事,又受了伤,得以在家休养一阵,两个人腻歪了一天,次日赴皇后宫中家宴。
褚清辉也终于找到机会,将太子逮到一边。
“暖暖有什么悄悄话要与哥哥说?”
褚清辉认真看了看他,“哥哥有没有受伤?”
太子摇头,“多亏驸马功夫了得,全仰仗他保护。”
褚清辉松了口气,心头又有些自豪,“先生的功夫自然是好的。”
太子点了点头她的额头,“又没夸你,矜持些。”
“哼,”褚清辉皱皱鼻子,又道:“还有一件事,太子哥哥没跟我交代清楚。”
“什么事?”
“哥哥说会是什么事?你离京之前干了什么好事自己不清楚?”
太子摇了摇折扇,似乎认真想了想,才道:“请公主殿下明示。”
“哥哥就装吧。不就是含珺的事?你给人送了生辰礼,送完之后挥挥袖子就走了,却不知道给人家留下了什么烂摊子。今天哥哥必须跟我说明白,你对含珺到底是什么想法?就算是对人家无意,也该说清楚。”
太子又摇了摇折扇,刚要开口,褚清辉打断他:“哥哥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若若真的对含珺无意,我和芷兰现如今手头上有好些个青年才俊的人选,就要让含珺挑一挑了。”
太子不摇扇子了,啪哒一声合上折扇,在褚清辉头上敲了一下,“莫要捣乱。”
“什么呀,哥哥什么都不说才是捣乱呢。”她捂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哥哥不说便是默认,对不对?”
太子又敲敲她的脑袋,“我自有分寸。”
褚清辉恼得捶他,“又敲我脑袋,敲傻了你要陪我!”
太子退了一步,话中含笑,“不敲也傻,有什么区别?”
褚清辉真的气了,提起裙摆就要冲过来打他。
太子身形轻快,左闪右避,兄妹二人好像成了五六岁的娃娃,幼稚地闹成一团。
此次江南洪灾,太子一行人雷厉风行,砍了不少的脑袋,给那些大家世族松了松筋骨,想来能叫他们安分几年。
不过,牵扯出的那些官员里,背后竟隐隐有南蛮苗疆的手笔。
苗疆这些年一直不大安分,在边境有些小打小闹。皇帝并非不想出手教训他们,可顾及出征打仗,受苦受罪的总是黎民百姓,一直按兵不动。谁知一时的忍让倒成了纵容,叫那些异族人越发猖狂,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今日敢将手伸到江南,来日或许就敢伸到京城来了。
退让总有底线,无可退的时候,便不需再退。皇帝心中已有了打算。暗里调兵排布,一些敏锐的武将心知肚明,与苗疆一战,只在早晚。
京城依旧繁华锦绣,歌舞升平。
秋去冬来,年底的时候,林芷兰顺利产下一女。
她怀这一胎时,褚清辉就时常前去探望,几乎是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来,看着里头的孩子,从一丁点大小慢慢长大,慢慢地在她母亲怀中踢腿伸腰,直至分娩。林芷兰生产第二日,她就迫不及待的上门了。
新生的女娃娃六斤五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躺在林芷兰手边,一张小脸蛋还不及半个巴掌大小,脸儿通红,小鼻子小嘴,眉毛浓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褚清辉只是安安静静的盯着她瞧,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开玩笑道:“我都想抱回家去当自己的孩子算了。”
林芷兰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也笑了笑,“表姐若不嫌弃,抱去了是她的福分。”
褚清辉听了,却又反过来嗔她一眼,“哪有你这样当娘的?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小宝宝呀……我是姨母,还记得我吗?你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姨母天天来跟你说话的呢,你要快点长大哦,长大了来找姨母玩,姨母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娃娃睡得沉,只差打起小呼噜了。她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竟也说得挺有趣味,说了好一通。才直起腰来,对林芷兰道:“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躺下来?”
林芷兰摇摇头,“不累,还能再靠一会儿。”
“你要是累了,只管睡,不必管我,我跟我小外甥女说话就行了。”
林芷兰笑道:“表姐这么喜欢,何不——”
“嗯?什么?”
林芷兰忽然闭了嘴,摇摇头。
褚清辉将她带来的一个锦缎包袱打开,献宝似的把里面一件又一件小衣服小裙子摆出来,虚虚地在孩子身上比了比,喜滋滋道:“之前你怀孕的时候,我就交代府中的绣娘做小衣服,男孩女孩都做了。唔,这件正好……这件大了……咦,这个颜色好看,等我回府再叫他们多做几件。”
“小衣服府里也做了很多,表姐何必又费这个心。”
“府里做的,跟我那儿做的哪能是一回事?你只管收下就是了,我能费什么心,动动嘴皮子而已。我听母后说,月子是女人的一桩大事,生完孩子能不能恢复,就看月子做得好不好了,这几十天你就什么都不必管,只管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可别想东想西的。”
林芷兰听了,只得无奈笑道:“好,表姐说的是。”
褚清辉这才满意,将包袱里的小衣服一件件比过,又拿出一个小锦盒子,里头是一块纯金的长命锁,“这金灿灿的,看着虽然俗气,可寓意好,咱们也就不管俗不俗的了。”
林芷兰看她掏出一样又一样,对这个才出生不过一日的孩子确实是满心的喜爱,终于忍不住牵过她的手,轻声道:“表姐,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只是怕你不高兴,今日实在忍不得,你若要生气,我也认了。”
“怎么了?这样郑重其事的。”褚清辉笑道:“放心,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你说什么我也不跟你生气。”
林芷兰轻吸了一口气,道:“你和驸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我原本以为你不怎么喜欢孩子,可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为何至今……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若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褚清辉眨眨眼,回味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哭笑不得的弹了下她的额头,“我以为是什么事,瞧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是不是以为我不能生呢?”
“可别乱说。”林芷兰忙捂住她的嘴巴。
“好啦,我知道。”褚清辉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其实跟你说的也相差不多。刚成亲的时候,我自己都没做好准备要孩子,也没有信心能不能好好去疼爱一个孩子,不过看着你怀孕生子,一步步走来,我确实心动了,只是……”
“只是什么?”林芷兰追问。
褚清辉苦恼道:“只是先生似乎还不想要孩子。你不知道,先生的母亲是难产去世的,他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啊……”林芷兰轻呼,好一会儿后皱着眉,“这确实有些难办,可是这个坎总要过去的,就算是心结,也早晚有解开的一日,表姐既然喜欢孩子,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不如慢慢和姐夫磨一磨,跟他一起把这个坎磨过去。”
“只能慢慢来了。”褚清辉轻叹一口气,又低头去看小宝宝。
恰好孩子此时睡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不吵也不闹,乖巧安静的样子,看得人心中软成一片,也让褚清辉慢慢沦陷的心,一下子下馅得更加彻底。
一个孩子。一个她和先生的孩子。那是多么让人期待呀。
褚清辉自从看过这个小宝宝,回到府里之后,三句话就离不开娃娃,连夜里躺在床上,还要殷切地跟闫默描述那新生的孩子有多乖巧。
“先生、先生……”
“嗯?”闫默低头看她。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褚清辉不高兴道。
“听了。”
褚清辉问他,“那你说说看,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孩子醒了。”闫默道,他虽然有些分神,但还是听了的。
褚清辉满意的点点头,又兴致勃勃继续:“她睡醒了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对着我,我以为是在看我呢,结果芷兰说,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看不清东西的,得过几个月才看得清楚。”
闫默只管点头。
褚清辉说得有些口渴了,方才停下来,转头静静地看的闫默。
床帐内光线朦胧,看不清表情,却瞧得见她一双黑漆湿润的双眼。
“怎么了?”
褚清辉慢慢靠近他,脸颊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先生,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闫默没有说话,褚清辉却感觉到,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一下子收紧。
她忙道:“不会有意外的,你看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健康了,又有那么多太医护理着,天底下没有谁生孩子,比我还安全的了。”
闫默沉默着,眼前似乎又出现遥远的一幕:嘶声裂肺的喊叫,满床暗红的血色,腥甜可怖的气味,乱糟糟的一卷草席,昏鸦孤鸣的坟头。
那一切对当时仅有三岁的他来说,就如练狱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道:“再等一等,好么?”
褚清辉也没期望他立刻就能同意,有所松动就已经足够了,忙点头道:“好。”
年前,一道圣旨在京城里炸出硕大的水花,皇帝和皇后挑了镇西秦将军长女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旨意一下,众人都有些晕头转向。虽说之前秦将军之女生辰时,太子殿下曾赐下贺礼,那会儿各人私底下就议论纷纷,心思活络。可那之后,宫中再无动静,秦府也一直避不见客。众人就又有些疑惑,莫不是会错了意?眼看如今事情彻底冷却,大伙儿已经快要忘了此事,却又来这么一招。
褚清辉倒不怎么觉得意外,之前和太子谈过一次,对于太子的心思就摸得八九不离十,她只是觉得无奈,太子哥哥要么不行事,一出手就这样吓人,叫人跟着一惊一乍的。
若说京城中的人只是始料不及,那秦府上下则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秦夫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宫里派来指导规矩的姑姑嬷嬷就已入住秦府,教导未来的太子妃。秦含珺只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一举一动就跟提线木偶一样,叫人推着走。
这个年,就在各方人马的措手不及中度过了。
开春后,林芷兰出了月子,头一件事就是回娘家,紧跟着便来褚清辉府上拜访。
小宝宝已经慢慢长开了,抱在奶娘怀中,一身玫红的襁褓越发显得肉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粉,黑漆漆的眼睛四下转动,哪里有动静,就盯着哪儿直瞧。
褚清辉拿着个拨浪鼓,一会儿在它左耳边敲两下,一会儿在它右耳边晃两下,就看着她的小脑袋跟着转来转去,逗得不亦乐乎。直把孩子逗得累了,沉沉睡去,她还觉得意犹未尽。
林芷兰又好笑又好气,“表姐还好意思说是孩子的姨母,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娃娃。”
褚清辉吐着舌头笑道:“谁让你家孩子这样讨喜?我都恨不得偷来自己养。”
“那我可得当心些,以后来表姐府上,再不敢把孩子带来了。”
褚清辉叉着腰佯怒道:“你以为没了孩子,你还进得这府门?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把你迎进来的。”
“我好怕呀,”林芷兰拍着胸口,一边说一边笑,“表姐如今这模样,简直跟那恶婆婆一般没差。”
褚清辉自己感受一番,也跟着笑了。
林芷兰告辞时,她送了一段,返回后走在回廊上,见不远处几个宫人拿着竹竿不知捅什么,奇道:“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捅蜜蜂窝?”
紫苏打发了个宫女去问,不多时回来,“是在捅燕子窝,前几日来了一对燕子,在檐下角落里筑了个巢,若不给它捅掉,再过几个月小燕子出生,叽叽喳喳的吵人。”
褚清辉忙道:“吵就吵一些,捅它的窝做什么,把它窝捅了,让小燕子产在哪里?快叫他们住手。”
那宫女赶紧去制止。
褚清辉亲自走过去看了看,见那个燕子窝只是坏了一小半,才稍稍安心,又交代底下人,以后都不许打扰这一对燕子。
今日风和日丽,叫人心情愉悦,褚清辉自见了林芷兰的孩子,心头更加雀跃,简直想要自己也立刻就变个孩子出来,抱在怀中好好哄一哄了。
晚上闫默回府,她自然又好一通缠磨。
“先生没见过小宝宝,真的太惹人爱了,我们也生一个宝宝嘛,好不好好不好?”
闫默胸膛被她蹭得发热,四肢却是冷的。他抱紧了怀中柔软的身体,不敢想象这个温暖的人,也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场景,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只单单稍微一想,就连喘息都觉得困难,心口更是被冰封了一般。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愿去经历。
可耳边的一声声温言软语,也让他不得拒绝。
无法忍受失去她的风险,又不能忍受叫她失望。
褚清辉磨了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虽在意料之中,可多少还是有些失落,渐渐息了声。
“好。”就在一片难言的安静中,忽然听一个声音如此说道。
褚清辉眨了眨眼睛,猛的抬起头来,“先生你说什么?你同意了是不是?”
闫默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哑,“是。”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地低呼一声,凑上去就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见她这样欢喜,闫默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第二天,褚清辉就把太医请来。虽然说她现在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但是眼下准备受孕,还是希望让太医将她调理得更好一些。
不仅积极调养身体,她如今连房事上也主动了许多,以往羞涩放不开,如今虽依然羞涩,但只要想想孩子,就咬着唇红着脸迎上去了。
一时间,两人比新婚之时还要浓情蜜意。
大约是太医的方子十分有效,她的脸色一日看着比一日红润,身体状况竟是前所未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