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比较,委实让人心中不痛快。
顾莞宁倒是没放在心上,淡淡一笑:“这点小事,不值得生气。”
“小姐,你也太大度了。”琳琅低声嘟哝:“这位沈姑娘还没来,已经惹得你和夫人起了口角闹了别扭,这都几日没说话了。要是真的来了,日后还不知要生多少口舌是非呢!”
“想生是非,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顾莞宁目中冷芒一闪,声音里透出冷意。
她是定北侯府的嫡出小姐,是顾家最矜贵的女儿,是京城最耀目的世家贵女。
前世是她太过天真,被沈氏几句好听话和沈青岚的惺惺作态蒙骗住了,不知做了多少傻事……
否则,区区一个西京来的沈家表姑娘,凭什么压着她的风头,踩着她往上爬?
“小姐,”琉璃快速地走了进来禀报:“沈家五舅爷和表小姐,已经坐船到了码头。现在正坐了马车往侯府来。夫人命人来请小姐现在去荣德堂。”
定北侯府的马车已经在码头上等了四天,今天总算是等到了沈青岚父女。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却没动弹。
琉璃略略一怔,看了琳琅一眼。
小姐这是怎么了?
夫人可是急着催她过去呢!
琳琅不疾不徐地说道:“既是贵客要到了,小姐总得装扮收拾妥当了再过去。免得夫人觉得小姐怠慢了贵客。你去打盆热水来给小姐净面,再叫璎珞来为小姐梳妆。”
琉璃也是个机灵的,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忙笑着附和:“是是是,贵客来了,小姐总得盛装相迎,方显得慎重。奴婢这就去叫璎珞过来。”
……
沈氏也在对镜梳妆。
大丫鬟碧环心灵手巧,为沈氏挽了个流云髻。因着沈氏喜素雅,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精巧的发钗,点点流苏垂至耳边。
碧玉殷勤地捧来一袭新衣:“夫人,这是今年刚制的春裳。是上好的蜀锦制成的,色泽繁复不失优雅。夫人穿上这身新衣,也显得气色更好看些。”
沈氏嗯了一声,由着碧玉伺候更衣。
收拾妥当后,沈氏打量镜中的自己。
柳眉淡扫,轻点朱唇。
薄薄的脂粉,巧妙地遮掩了眼角细细的皱纹。
梳妆更衣后,镜中的女子美丽优雅,容光焕发。
时光待她格外优厚,十几年的光阴,只给了她成熟的风韵,并未让她苍老。
沈氏眼中含笑,心情颇佳,赏了碧环碧玉各一个赤金手镯。两个丫鬟满心欢喜地谢了恩。待郑妈妈进来后,便识趣地各自退下了。
“郑妈妈,我这样装扮如何?”沈氏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明知道自己的美丽,依然心存忐忑,迫不及待地想从他人的口中得到肯定和赞许。
郑妈妈笑着夸赞:“夫人这样穿戴,看着和没出阁的时候差不多。”
沈氏抿唇一笑,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
“说起来,老奴也有些年头没见五爷了。不知道五爷现在是何模样。”郑妈妈又笑着说道:“好在五爷和岚姑娘待会儿就到了。”
沈氏心情愉悦,笑容也比平日深了许多:“等了这么多时日,总算是把他们父女盼来了。”
正说着话,顾谨言便来了。
沈氏笑吟吟地对顾谨言说道:“阿言,你五舅舅和青岚表姐就快到了。我们一起去门口迎一迎他们。”
其实,应该先打发丫鬟婆子在门口等着。沈青岚父女到了,沈氏再出去相迎也不迟。这才是定北侯夫人应该有的做派。
看着沈氏迫不及待的样子,郑妈妈默默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顾谨言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姐姐还没来。母亲,我们等等她。”
沈氏笑容一顿,皱了皱柳眉,轻哼一声:“我早就打发人去叫她了。偏她事多,到现在还没来。”
第十二章 贵客
沈氏的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不满。
自上次不欢而散,母女两个就闹起了冷战。每日见面,除了必要的请安寒暄外,几乎无话可说。
以前是沈氏疏远顾莞宁。
现在是母女两个互相冷淡。
顾谨言夹在母亲和亲姐中间,左右为难,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轻轻扯了扯沈氏的衣袖,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带着恳求:“母亲,你别生姐姐气了。她来的迟些,肯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
“有什么事能比这一桩要紧?!”
沈氏不假思索地反问,声音紧绷而尖锐。
沈五爷是母亲娘家的堂兄,多年未见,母亲心情急切些也是难免。可是……多年不见的娘家人,难道分量比亲生女儿还要重?
怪不得姐姐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
顾谨言看看沈氏略显阴沉的脸色,没有吭声。
就在此刻,大丫鬟碧容恭敬地来禀报:“夫人,小姐来了。”
顾谨言眼睛一亮,不等沈氏有什么反应,立刻转身迎了出去。很快,便满脸欢容地拉着顾莞宁的手走了进来:“母亲,姐姐来了。”
顾莞宁裣衽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你总算知道来了。”沈氏忍住冷哼的冲动,不过,语气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我早就打发人去叫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顾莞宁故作讶然:“莫非五舅舅和青岚表姐已经到府里了?那我可真是失了礼数,怎么能让远道来的贵客久等。”
沈氏:“……”
顾谨言稚嫩的童音响起:“姐姐不用担心。五舅舅和表姐还在路上,没到府里。”
“还没到啊!”顾莞宁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就好,母亲这么生气,我还以为是我没赶上客人进府失礼了。”
沈氏脸色泛红。
这个丫头,根本就是成心来气她的!
顾莞宁似没察觉到沈氏的怒意,笑意盈盈地看了过来:“母亲,你瞧瞧我今日这身穿戴可还合适?”
沈氏按捺住心头的火气,略一打量。这一看,柳眉又蹙了起来。
不是穿戴的随意不妥,而是穿戴的太过精致了!
顾莞宁本就生的容色明艳,身为侯府嫡女,养尊处优娇养长大,身上带着漫不经心的骄矜和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高贵。即使穿着素衣罗裙,素着一张脸,往人群里一站,依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今日顾莞宁刻意精心装扮了一番。
光洁细腻的脸庞白里透红,眼眸清亮,红唇嫣然。戴了一整套的赤金镶猫眼石头面首饰。光滑柔软的云霞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岚姐儿在西京长大,就是才貌出挑,气度见识也一定远不及顾莞宁。一见面,怕是就被牢牢压了一头。
沈氏心里不快,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
顾莞宁对沈氏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故作委屈地说道:“母亲怎么不说话了?我想着今日要见舅舅和表姐,特意花了许多时间装扮,免得怠慢了贵客。莫非这样母亲还不满意?”
顾谨言抬头看过来,眼神中有些不满。
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姐姐又是让步又是示好,母亲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沈氏见到顾谨言一脸不高兴,很快反应过来,挤出笑容道:“你这丫头,又来编排我。我哪里不满意了。刚才没说话,是一时看你看得呆住了。”
又笑着叹道:“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装扮起来,连我这个亲娘看着都觉得惊艳。”
话说的好听,眼中的不满也遮掩的严严实实。
总算把场面圆了过去。
顾莞宁没有揭穿言不由衷的沈氏,抿唇笑了一笑。
顾谨言再聪慧,到底还是个孩子。看着母亲和姐姐言归于好,格外高兴:“母亲说的是,我刚才乍然见到姐姐,也觉得姐姐今日分外好看。”
说着,又习惯性地去拉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和顾谨言像往日一般轻声说起话来。
现在还不是揭穿沈氏真面目的时候。
顾谨言的真正身世,也绝不能泄露出去。
否则,不但有损定北侯府的清名,已经长眠地下的顾湛也会被人耻笑无法安息。
祖母满心指望着顾谨言将来子承父业,撑起定北侯府。一旦知道了这么多年来疼爱的孙子,根本不是顾湛的血脉,年迈的祖母会是何等伤心难过?
前世祖母就是因为伤神过度病逝,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要对付沈氏母子不是难事,难的是要瞒过所有人……
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就是如此了。
好在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筹谋。
……
定北侯府的府邸是高祖皇帝赐下的,离皇宫颇近,只隔了几条街。步行至宫门处,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隔壁是礼部罗尚书的宅子。国子监祭酒兼太傅林大人的府邸,吏部侍郎崔大人的宅院,内阁大学士傅阁老的住处,也都在附近。
离宫城更近的府邸,多是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之类的。太子府和齐王府也在其中。
住在这里的,都是大秦朝最顶尖的官宦世家。
街道宽敞平坦,可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路上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来往叫嚷的小贩,行人也极少,安静中透着异样的肃穆。
标有定北侯府标记的两辆马车转了个弯,进了巷子。
前面就是定北侯府了。
坐在马车里的父女两个,神色俱有些激动。
“爹,你这么多年没见姑姑了。姑姑真有你说的那样温柔和善么?”十四岁的少女,声音有些怯生生的,软糯悦耳。
男子按捺住澎湃的心绪,冲女儿笑道:“当然。我和你姑姑自小一起长大,最是亲厚,对她的性子脾气也再熟悉不过。放心吧!她一定会很喜欢你,将你视如己出。”
少女羞赧地笑了一笑,心里依然忐忑难安。
沈家在西京是名门望族,聚族而居。
她和父亲独住在偏僻的院子里,父亲腿脚不便,性子又沉默少言,极少出门,和族人的来往也不多。
父亲不出门,她一个姑娘家,早早死了亲娘,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绿儿伺候衣食起居。每日随着父亲一起读书习字练琴作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长到了十四岁。
姑姑远嫁京城多年,和娘家除了年节送礼之外,几乎从无来往。
沈家人平日闲谈,也极少提起远嫁的沈氏。
对她来说,这个姑姑陌生又遥远。
当父亲和她说要到京城来投奔姑姑的时候,她当时就懵了。长那么大,她连西京城都没出过,京城的繁华富庶,对她来说遥不可及。
在西京住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要去京城呢?
京城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她彷徨又不安,恳求父亲不要走。
一向疼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这一回却异常固执己见。
她问原因,父亲只说:“你今年十四了,很快就该说亲了。有你姑姑在,一定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可是,西京城里也有许多出色的少年郎。
为什么一定要背井离乡去京城?
她有些委屈,也有些疑惑,却拗不过难得固执的父亲。
更奇怪的是,离开西京投奔京城的姑姑这等大事,父亲谁也没告诉。暗中收拾了行李,趁着天没亮就带她离开了。
祖父祖母几年前就去世了,父女两个独住在小小的院子里,平日前门大多锁着,只从后门进出。临行前,父亲又将小小的院子锁上了。
大概会很久之后,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父女离开了吧!
天亮的时候,她随着父亲上了船。
一路行船颠簸半个多月,身体疲累不说,更令人惶惶难安的,是前路迷茫未知。
姑姑性情脾气如何?
会不会嫌弃远道来投奔的亲戚?
听闻姑姑有一个小她一岁的表妹,还有一个七岁的表弟。不知是否好相处……
这些念头,每日在她心头盘旋。下了船,坐上定北侯府的马车后,这份彷徨不安就更浓了。
高大神气的骏马拉着宽敞的车厢,车厢里铺着柔软洁白的毛毯,里面桌椅炉具茶具样样精致。拉开车里的暗格,暗格里放着果脯肉干蜜饯之类的零食,还有些游记之类的杂书。
车里燃着香炉,一个丫鬟烹茶,另一个丫鬟伺候着点心零食,动作轻柔而仔细。
她身上穿的是今年新做的崭新衣裙,用上好的细棉布做的。头上也特意戴了一支金钗,手腕上套了一对成色还算过得去的玉镯。
原以为这样进侯府,不会显得寒酸失礼。直到看清那两个丫鬟的穿戴,她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可笑。
定北侯府里的丫鬟,穿戴得都比她强些。
她咬着唇,悄悄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第十三章 难堪
马车在定北侯府的门前停下了。
两个丫鬟打开车门,温言请父女两个下马车。
少女紧张地扯着男子的衣袖:“爹……”
男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岚儿,别怕,随爹一起去见你姑姑。”
面容还算平静,声音却难掩激动的颤抖起来。
少女咬了咬嘴唇,怯生生地随着父亲下了马车。
一抬头,就见一群人站在侯府门口相迎。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子。女子的身侧,分别站着一个七岁的男童和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
这个女子,一定就是姑姑沈梅君了。
少女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当看清女子的脸庞时,不由得一怔。
这张脸好眼熟……每天她揽镜自照,对自己的容貌再熟悉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分明和她长的一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