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慈紧绷的小脸终于缓缓化开,露出稚气的笑容。俞槿放下昕慈,让她自己去玩。帮着小姨一起做完了晚饭。
随后,一家人围在餐桌边吃完,接着洗碗收拾,准备明日出摊的早点原料。一切似乎如常。但俞槿与小姨心照不宣,两个人各怀心事,说的话明显少了。
临睡前,小姨抱了抱俞槿,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叹息。俞槿紧紧回抱住小姨,不言不语。
少顷,小姨放开她道:“时候也不早了,快带着孩子睡觉去,明天还要上班呢。”
时间确实不早了,已近子时11点。小姨说完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俞槿轻轻叫了声:“小姨。”
小姨回头。
她微微笑道:“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再做错事了。”她声音轻缓,眼神坚定。
小姨对她点头,只道:“赶快洗了好睡。”
小姨已给昕慈洗过澡,俞槿自己利索的洗簌后,抱起还窝在沙发里,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的女儿,小家伙也不晓得是白天学校午睡,睡得太饱;
还是之前英勇抗“敌”,赶跑入侵坏人,过于亢奋。这会还精神着。她轻哄着女儿,关了电视走进卧房。
躺在床上的俞槿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怕吵醒才哄睡着的女儿,她索性坐起来,背靠着床头,怔怔出神。
她感觉很迷惑,重遇后景初的种种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她琢磨不透。
他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象换了一个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委屈求全?杜海若呢?杜海若去哪了?
他说他不会离开,会守在她们身边。他说的时候神情认真,语气郑重。她相信他是说真的,毕竟昕慈的确是他女儿。
她即便不相信,他对她会有什么余情,但以她对景初的了解,骨肉天性血缘亲情,这个却是隔绝不了。早年常常听莹莹谈及她们家的事,了解到景家人都很注重亲情,景初也不例外。
想到景家人,她心惊起来,倘若让他们知情了,一定不会放任自家骨肉飘零在外。是的,以他们的眼光,她现在这条件,昕慈跟着自己可不就是飘零在外,受苦遭罪。
他们家是世家大族,认祖归宗的思想很严重。尤其景家老太爷的脾气,听说固执得很。他是万不能容忍景家的孩子,离开景家的。
他们当真要与她抢孩子的话,她真是一点胜算也没有。虽然景初放言,不会和她争昕慈,可是他能代表整个景家吗?
虽然莹莹说过,她姥爷也就是景家老太爷,宠她舅舅景初宠得如珍似宝,言听计从。可事关骨肉亲情的原则性问题,他还能做主吗?
假使真有一天,需要对簿公堂,她该怎么办?她不可能带着孩子跑掉,能跑到哪儿去呢?以景家的人脉,想查到她们轻而易举。
她不能带着孩子逃一辈子。她也不能让昕慈跟着自己东躲西藏。俞槿苦恼的耙着头发,一筹莫展心乱如麻。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嘛?!这位景家大少爷,莫名其妙发什么疯呢?他知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当初,她怎么就一根筋的执迷不悟呢,到后来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她单方面的执拗的坚持着,一份无望的等待。
等得那样辛苦,直到终于心碎神伤绝然离去,也没能等到他对自己有丝毫的怜惜。
她后来想过,某种程度上,她和景初其实是同一类人。爱上一个人,便要不撞南墙不罢休,甚至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不是伤筋动骨就不知道痛!而只要爱了,不管对方如何反馈,接不接受,亦定要掏出全部的痴心,尽数给予。
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会觉得景初不爱她也并没有错。单恋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不是她爱了,人就一定得爱她。
这个理也是她经由恋慕景初不成后的领悟。只是她能理解,他不能爱她的心意。但却做不到原谅,更不可能再回头接受他。
她和他之间曾有过的牵扯,太痛太伤!已无以为继。实在找不到任何的理由,能重新开始。可以不爱不恨,当他陌路。然往事的训诫,却是铭刻进了骨子里。永生难忘。
她再也不要自取其辱!再也不要!!
她对他那段情唯一值得的纪念,就是昕慈。这个孩子让她曾有过的炼狱般的煎熬,有了最终的意义。
第15章
念及此,俞槿情不自禁倾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影,凝视着自己的宝贝。这个小人儿是她的天使!
当初若没有这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过来。那时候她的心,就象一片废墟,荒芜破败全无生机。
昕慈给了她救赎,为了女儿她振作起来。也终于在自强的路上,找回了自己。
努力向前原本就是她生活的初衷。象她这样缺少护持的生命,除了不停奋进,她压根没得选择。老天没有给她别的更好的出路。
而在迷失了那么长时间,走了那么一大截弯路。满目迷茫疑似绝境,却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无比庆幸自己从那蒙昧中走了出来,逃出生天。
想起女儿护卫自己时,那不容侵犯的小脸。她心里发热,眼角泛酸。俯身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
眼前不期然浮现出那一刻景初的面容。他脸色苍白憔悴,表情惨然寂寥。眼睛里墨黑一片,沉沉的没有丝毫光亮。他看起来实在不太好。不,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初,如此落魄。即便是当初他与杜海若爱恨情仇,难解难分时,他也没有表现得象今天这样,这样的无望。
对,就是这个感觉,无望。
那样伤痛的无望。
她轻声叹了口气,几乎是立刻,她悚然而惊。
她自语道:“俞槿,你在想什么呢?你吃得教训还不够么?你怎么还能同情他呢?还嫌被他作践的不够多么?”
她神经质的喃语起来:“俞槿,你千万不能忘记!你不能再犯贱,不能再犯贱!不能!绝不能!不能再犯贱!”
被她刻意深埋的那些前尘过往,那些不堪。一幕幕走马灯似,不能抑制的闪现。她不自主地抱紧了双膝,极力克制着想要高声尖叫的念头。她的身体轻轻发颤。
那是她从不愿意,也不能回想的往事。还能再怎么羞辱呢!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她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女孩,那样一个傻女孩呵。象个朝圣的信徒,虔诚的追逐着心底里的那一丝光。
那般的勇往直前,那般的义无反顾。追根究底不过是得到的爱,太少太少。
就如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丝丝的光亮,也能点亮她心里对幸福的想望。
俞槿出生在一个极为不幸的家庭。世间家庭有千万种不幸。她的家庭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泡沫。风吹就散了。
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为之不平,为之出头。
直到终于有一天,父亲打死了母亲。那一年,俞槿6岁。
俞槿的父亲曾经是闻名周遭的高考状元,在当时饱受赞誉。人人称道她父亲是个人才。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父亲上大学不到一年,左腿便得了骨髓炎,又因为初期误诊,耽搁了救治时间,导致左腿截肢。
她父亲经此饱受打击,辍了学,一蹶不振。后来俞槿家乡的镇委会怜他际遇,惜他有才。给他开了后门,让他做了本地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
父亲心底却并不满意。他抱怨上天不公,毁了他的锦绣前程。使他不得不憋屈的窝在这么个落后闭塞的地方,被迫接受这样一份只为营生的活计。他满身的抱负与才华全不得施展,活得毫无价值。
她的父亲变成了一个恃才放旷,却又郁郁不得志的人。这样的性情搭上这样的境遇,可真是要命!他时刻显露出大材小用,愤懑不平的神气。
他这个形诸于外的性格上的缺点,导致没有女人愿意和他处对象。人家都受不了他那目空一切,好为人师,喜说教自以为是的傲慢劲头。
一直拖过了而立之年,才经人介绍遇上了俞槿的母亲。俞槿的母亲老实本分,因为家境贫寒,只读了初中。
成婚后不久,婚姻的不和谐便暴露无遗。她父亲总觉得是自身残疾,拖累了他。他原本上大学时,好几个城市里的千金小姐,围着他献殷勤博他欢心。
而今,却落到这步田地,娶了个貌不惊人,全无学识的土老冒。他对俞槿妈妈,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得不行。
常常挂嘴边的怨恨俞槿的爷爷奶奶。直道都是他们催促,为了给他们尽孝心,他才勉为其难娶了这门亲,因而过得百般不如意,千般不顺心!
俞槿妈妈动辄得咎,俞槿出生后,更是个赔钱货!他天天吵,日日闹。俞槿妈妈人老实,又没他口才,每每被他骂得百口莫辩,有理说不清。
一方迁就忍耐,另一方得寸进尺,气焰更为高涨。再后来他开始酗酒,越喝越多。喝得醉熏熏了,便拿妻女撒气。
以前只是口角责骂,酗酒后,直接发展为动作片。但凡喝了酒,俞槿爸爸便要上演全武行,拳打脚踢。自此俞槿母女便生活在家暴的阴霾里。求助无门,求告无地。
打得狠了,邻里实在看不过眼,劝说几句。便会无辜受池鱼之殃,被这酒鬼骂得狗血淋头。甚而有几次,差点打伤劝架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久了,人皆道这就是个浑不吝,不讲道理不清白的人。少惹为妙。至于那可怜的母女,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命!人各有命,他人想帮也是帮不了的。
镇上居委会上门调解过几次,进行批评教育。但那不过是给虎狼说道,根本全无用处。老实巴交的俞母与年幼的俞槿依然只能生受着。
又因为酗酒屡屡犯错,累教不改。俞槿父亲丢了那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他不以为意,一副老子早不想干了的神气。干脆成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好逸恶劳。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俞槿妈妈起早摸黑累死累活,在餐馆做杂工的那一点点微薄的酬劳。
从此,他的生活内容只余吃喝睡,打与骂。
小时候的俞槿最怕爸爸注意到自己。因为那意味着她又要挨打了。那时候她的身上都是伤,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添上。
母亲太过瘦弱,有心无力,根本护不了她。爷爷奶奶年迈体衰,老眼昏花耳又背,自顾不暇。哪里能管得住儿子,完全制止不了。唯一能说上话的姑姑,偏又远嫁他乡,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俞槿的童年,就是活生生的一出灾难片。
自她记事起,到后来父亲入狱前的那一段岁月里,她常年缩在角落,听到父亲的声音,身体便要瑟瑟发抖。她这段苦厄的解脱,是以她母亲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那一天,父亲参加久违了的高中同学会。回来后,便神气大不对。坐在屋里端着酒,一杯一杯喝不停。
嘴里不断骂骂咧咧:“他妈的个X,他算个什么东西,敢给老子甩脸子。老子是时运不济,不然,有他说话的地!”
他不停的骂,不停的喝。俞槿妈妈上前劝他不要再喝了,他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她父亲有过好几回醉酒后抽筋的先例。喝得越多,抽得越狠。俞槿妈妈怕他,却也可怜他。
谁知道,那句“你的身体会受不了”,便捅了马蜂窝。
后面发生的事,俞槿从来不去回忆。只知道结果就是,母亲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上都是血。整个人仿似泡在了血水里。而父亲打累了,头一歪就靠着桌子睡着了。
俞槿缩在墙角,望着浑身鲜红,一动不动的妈妈,呆呆的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奶奶的尖叫惊醒了迷障中的俞槿。也吵醒了睡觉的父亲,他眼没睁,开口就要骂。
这一回,奶奶拿着拐杖用力抽打他,哭喊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你这个畜生,你打死她了啊!你怎么就打死她了呢?!这可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呢?”
奶奶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父亲这时才睁开眼,看到地上的俞槿妈妈,头一次露出慌乱的神色。
他问俞槿:“这是怎么回事?”
俞槿没有吭声,她木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希望眼前这个人能赶快死掉。
后来,父亲入狱。不到一年,就死在牢里。姑姑给他办了后事。失去父母的头两年,她便跟着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不单照顾不了她,还得由她反过来照顾他们。小小的俞槿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她不得不学会自己做饭。
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她只倒了米,不晓得要加水。结果锅子被烧得变形,乌漆抹黑冒着烟。不知烫过多少次,切过多少次手指,她终于学会了简单的饭菜。那一年俞槿堪堪7岁。
自母亲横死,父亲入狱后,本就不硬朗的爷爷奶奶,无论身体还是精神,更加的一日不如一日。在父亲身死的后一年里,爷爷奶奶双双离世。
直到临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死在狱中。
依然是姑姑出面办的丧事。姑姑也依然不能带着俞槿,养育她成人。
小时候的她一度不能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全无依傍,姑姑却不跟在身前,恪尽孝道,或者将爷爷奶奶接过去赡养。
长大后的俞槿方知,姑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她所谓的嫁得好,不过是给有钱的老男人,做二&奶!无名无份仰人鼻息。而她之所以能在父亲面前说得上话,也不过是因为,她会给父亲酒钱。。
正当姑姑打算将她送往福利院的时候,小姨出现了。除了母亲,小姨是她生命里的第二束光。
小姨与母亲同母异父。并没有与母亲一起生活过。之前几乎没有多少往来。她辗转得知了母亲的遭遇后,心里悲愤又难过。眼看着姐姐的女儿,无人抚养,她心里疼惜。
她将俞槿接了过去。小姨时年28岁。很多人劝她不要自找麻烦,未婚女子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怎么找婆家?!
小姨充耳不闻。稍大些后的俞槿,深感拖累了小姨。有一次决定离家出走。她觉得她的存在,只会耽误了小姨的幸福。小姨是个好人,待她温柔良善。这样的人不应该,为她牺牲掉自己的生活。
她不见了,小姨心急火燎。找到她后,追问她为什么要跑,是有哪里对她不好么?
她对小姨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小姨沉默了很久,之后告诉俞槿,她早已抱定了独身的想法。
她告诉俞槿,她曾有过一位生死相许的恋人,两个人情投意合,感情很深。没曾想,飞来横祸,她的恋人被几个社会混混认错,误伤。伤得很重,不治而亡。
自此,她便歇了要嫁人的心思。为了躲避说亲,她早早便一个人孤身在外,轻易不归家。而前几年俞槿外婆去世后,她回家的次数更是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