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归——郁桢
时间:2018-05-02 11:46:56

  那太监方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请秦娘子快快动身,别耽搁。”
  锦书终于相信了这事,她摸到了那方丝帕,她将帕子系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在外面。那道可憎的伤疤被好好的掩盖了起来。
  她并无什么东西可收拾,她丝毫不眷恋的大步走出了太极宫的西暖阁。夏天就快要走到尽头了,秋天很快就要来了。
  蓝莹莹的天空刺得锦书有些睁不开眼睛,她跟着那太监的步子一步步的朝北走着,终于走出了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太极宫。
  太极宫的书房外,也有个人在仰望南天,那人一手负在身后,默数念珠。锦书满脸似血的模样还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致,因为他明白,不管他怎样费尽心力都得不到她的心,他要一具毫无生气的肉体有何用。再有那些可恶的老臣竟然联合孟首辅接连向他上书,让他放了那个余孽,他也是迫不得己,只好成全她。
  锦书从不知道大兴宫有这样的大,这一路很是漫长,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渐渐的那一扇扇宫门,一堵堵红墙,终于在她身后越来越远了。
  她看见了停在了墙根处的一辆马车。马车后还有几位羽林军,车夫她素未谋面,帘子被撩起了,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老者,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求助过的孟轲。
  锦书走至跟前,朝孟轲福了福身,孟轲忙虚扶道:“秦娘子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
  接着锦书上了车,很快的,孟轲也上了车。
  “孟大人您要上哪里去?”
  “奉陛下的旨意,去接秦郎君回京。”
  锦书微诧,他果然没有在长安。不过这里回来后会不会又陷入危险里,锦书不免担忧。孟轲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忙道:“秦娘子请放心,陛下这次迎秦郎君回来是会厚待他的,要封爵开府,从此以后你们夫妇二人就能在长安久居了。”
  “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软禁吧,几时才能真正的自由?”
  孟轲有些歉疚道:“这个一步步来,只要秦郎君他好好配合,日子过得不会太艰难的。”
  秦勉会如他们的愿,乖乖的回京吗?锦书说不上来。她毕竟不是秦勉。说来她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他过得怎样。
  车子缓缓的出了城,一路往西南而去,即将见到秦勉的那种喜悦却被忐忑给代替。一别这些日子,他到底好不好。
  羽林军一路护卫着,晚上在一家客栈暂时歇了一宿。
  锦书要了热水,洗了澡,洗了头。她想干干净净的去见秦勉。
  隔日早饭后,一大早又出发了,长安往西南五十里路便进入了莽莽大山里。景物很是陌生,皇帝将秦勉藏于大山里怪不得她如何打听也没半点消息。
  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后来马车进不去了,锦书和孟轲才下车徒步。孟轲上了年纪,腿脚已不是那般的灵便了,锦书便搀着他,上山下坡,一直到了一座山下。
  却见伐木工正忙着将山上砍下来的树木往山下运。那些汉子皮肤晒得黝黑,光着膀子,腰间仅一条短裤蔽体。
  有独人扛木头的,也有双人,甚至三人、四人抬的。号子声在山间回荡着,久久不肯散去。
  秦勉就在这里面吗?锦书两眼飞快的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然而来回看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他。
  他不会在这里的,当锦书准备放弃寻找时,她又看见了两人抬着一根木头下来了,走在后面的那位个子极高,和别人同样的装束,皮肤晒得又黑又红,身子倒是精壮了不少。只一眼,锦书便认出了他。自他离别后,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午夜梦回时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此刻终于出现在了眼前,锦书眼圈一热,她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不管不顾的唤了一声:“晏清!”
  行在后面的那人终于抬了头,这天的阳光很是刺眼,额上滚落的汗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但这一刻他的确看清楚了,那边不远处的杨柳树下的确站着个女子,正焦急的向他招呼。这世上唤他字的人不多,女子中就她一个!
  女子身穿竹青色的衣衫,脸上蒙着快帕子,但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直到把木头抬到地方,秦勉终于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的朝锦书奔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第一百零六章 重逢
  孟轲轻咳了两声,生生的打断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男女。
  秦勉这才讪讪的松了手,微微一笑:“孟大人也来了。”
  孟轲倒是向秦勉行了一礼,秦勉忙去拉他,又道:“大人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孟轲心道这位郎君本是生在帝王之家,如今沦落成一莽夫糙汉做苦力,那先太子在天之灵不知该多痛心。
  “秦郎君,请随老夫一道回京吧,陛下他会好好的厚待你们。”
  秦勉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羽林军,还有埋伏不远控鹤监的人,知道这一生注定都将过得不自在。他有放不下的牵挂,做不到说逃就逃,这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秦勉也不好让孟轲为难,便点头说:“我回去取件衣裳,你们等着我。”
  锦书忙跟了上去,秦勉却转身和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过来。”
  锦书这才住了脚,有两个羽林军忙跟了上去。七月初的天气还很燥热,即使站在这大树下也能感受到一阵阵的热浪,正在下苦力的那些人们哪个不是挥汗如雨。
  没过多久秦勉便回来了,身上穿了一套浅褐色的裋褐,头发挽在脑后,还是一副农汉妆扮。
  三人上了车,锦书却始终蒙着帕子,即使到了这车上也没有将帕子给摘下来,秦勉心中有些疑惑,锦书以前可从来不这样。
  车上三人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天黑之前又到了户县,他们在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秦勉和锦书理所当然的睡一间屋子,锦书也终于有了机会和秦勉独处。
  “你脸上怎么呢?”
  “没什么事。”锦书躲闪了一下,她还是担心秦勉看了他的伤疤会吓着他。
  “不可能没事的。”秦勉伸手一拉,就将那张帕子给取下了,赫然见白净的脸皮上多了一道手指长暗红色的血痂,秦勉眼睛也看直了,他忍不住伸手温柔的抚道:“这伤从哪里来的?”
  锦书却没准备告诉秦勉实话,只是说:“是我不小心弄的,不疼了,再擦几天药想来会好的。”
  秦勉眼中俱是心疼,轻轻的吻了吻那道伤疤。
  用了饭,两人泡了澡,终于躺到床上时,锦书却一个劲的往秦勉怀里钻。
  “你为什么要和我和离?是不是不喜欢我呢?”
  “我不想你受牵连,如今我这样的身份怕是给不了你安宁了。趁着没有孩子,这样分开过对你也好。”
  “你个没良心的,你知道我为了见你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大的委屈,好不容易见面了,你还说这样的话。”锦书忍不住数落起来,可是数落到后面却变成了呜呜的哭泣。素日来受的所有委屈全部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对不起……”帐子里黑乎乎的,他看不清锦书的模样,但她极力压制的哭声却刺痛了他。
  秦勉终于翻了身,与锦书面对面的躺着。锦书只是低低的哭着,紧紧的抓着秦勉薄薄的衣衫,将他衣襟濡湿了一大片。秦勉伸出长长的胳膊,将她揽在怀里,让她紧紧的贴在胸前。黑暗中,他略一低头,便吻到了那张有些咸湿的脸,最后总算是寻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密密的,深深的吻让锦书晕乎乎的有些辨不清方向。
  最终他也只是吻了她而已,两人没有更密切的举止。
  “晏清,以后不许再丢下我就走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商量,好不好?”
  “嗯,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
  “要不我们连夜走吧,长安已经去不得了。”锦书建议道,她实在不想再面对皇宫里的那些人。
  “逃或许能逃出去,但母妃他们怎么办?丹娘,不是没有逃走的机会,但我做不到一走了之。我不想庆历五年的事重演,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本事,不能因为我再给王府带来灾祸。吃点苦,受点累没什么,只要母妃他们好好的,你好好的,做什么都值得。”
  或许在秦勉刚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牺牲自己,守护王府。那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母妃待他如己出一般,他无法说放下就放下,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我不管,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你不许再扔下我独自走掉。前世已经是错过了,今生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你要和我和离,那是你单方面的决定,我这里不算数。”
  秦勉柔情的唤了一声:“丹娘!”
  “嗯,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天荒地老。”锦书埋在他的胸口,说了一句她从未说出口的情话。
  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秦勉心中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谢谢你能陪我一直走下去。眼下可能会有些困难,但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们会摆脱这样的困境,我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锦书两世以来最想要的生活莫过于身边的人能与她心意相通,从来都是如此。
  隔日出发时,锦书已经罩上了那块帕子,孟轲见两人精神还不错,心道这小两口久别重逢,必是一度春宵,感情真好。
  又回到了长安,锦书并没有和秦勉进宫,她先回了永和坊,这边玉扣、傅明和杜家老两口还在家替她守着屋子,突然见锦书回来了,家中无不欢喜。
  玉扣更是朝她飞奔而来,顾不得那些什么礼数,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奶奶,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你们二爷很快也会回来了。”
  “老天爷,总算是团聚了。”
  锦书坐在妆台前,取下了那张帕子,玉扣看见了她脸上那道怵目惊心的伤疤,担忧的问她怎么回事,锦书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她打开了一个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碧绿色的药膏,没想到这药膏当真派上用场了。
  锦书拿着簪子挑起了指甲盖大小一块,在手心里揉散了,轻轻的涂抹在伤疤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希望假以时日,这药膏能让她的肌肤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第一百零七章 新身份
  庆历二年,七月初五。
  庆历帝秦劼为了安抚民心,像模像样的为宝兴元年的先太子事件翻了案,追封先太子为顺王,谥号“承”,封太子妃曾氏为王妃。其子秦勖继承其王位,不就藩,永居长安。薪俸折银五百两。
  秦勖是当初英宗皇帝给年幼的孙子取的这个名字,可惜秦勉本人从未知道。
  虽然封了王,但朝中谁都知道秦勉这是被秦劼软禁起来了,终身再也出不了长安。
  秦勉为保护齐王府一家,他默然的承受了这一切,莫说是被软禁,就算当初被扔进山中做苦力他也活下来了。
  顺王府并没有选址新建,将就了永和坊那处小小的不过两进大小的宅院。
  秦劼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宽仁,还送了顺王府几位侍卫,几位侍女。侍卫和侍女都成了秦劼监视的眼线。
  秦勉平静的回到永和坊的家中,锦书正在家里等着他。
  “丹娘,我回来了。”
  锦书听见声音忙迎了出去,却见秦勉迎着阳光大步的朝他走来,太阳照着他的脸越发的显得黝黑,身姿因为数日的劳累显得有些驼。他穿了一袭宝蓝色的软绸直裰,那衣裳似乎有些不大合体,明显短了一截。
  锦书迎了上去,她在家并未蒙帕子,秦勉怔怔的看着锦书的脸,伤疤上了药,他担忧的问了句:“疼不疼?”
  锦书微笑着摇摇头。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是不是?”
  秦勉点头道:“不会再分开了。”
  他与锦书十指交缠,两人进了屋。
  秦勉平静的将皇帝的旨意告诉了锦书,锦书听后沉默了一阵子才说:“看样子只怕一辈子都回不到洛阳了。”
  秦勉道:“是啊,不过以后总有机会见一见一见家人吧。”
  锦书拉过秦勉的手,以前他的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如今手掌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她只要一闭眼睛就能想起他光着膀子和人做苦差时的情景,锦书很是心疼。
  她轻轻的抚摸着那些已经变厚的茧子,喉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秦勉揽了她的肩膀说:“这都好多了,起初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泡,疼痛难耐。磨得多了也就好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似断线的珠子滚落而出。秦勉与她拭泪道:“以前从未见你这样爱哭过,从昨天见面到今天你都哭了几次呢。好啦,我是男人,受点苦,受点累又算什么,不都挺过来呢,如今日子虽然不大自由,但总算在一处的,也尚过得去。”
  锦书依靠在他肩上说:“总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们能冲破这牢笼能出去。”
  “嘘,隔墙有耳。”秦勉低声在她耳畔轻语。
  锦书这才知道在自家里说话也没那么自在了。
  玉扣和杜老娘在厨下收拾了一桌饭菜。
  玉扣和杜老娘低声嘀咕:“家里多了这些人,只怕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杜老娘道:“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吧。”
  家里的人个个都是明白的,等到饭菜上桌全是两人喜欢之物,秦勉又让送了一壶酒来,这次锦书并没劝他,就算他喝得酩酊大醉,她也不愿扰他的兴致。
  两人在灯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直至三更天,那边早已经备下香汤。
  锦书沐浴回来,却见秦勉已伏在桌上睡沉了,锦书上前去给秦勉身上搭了件袍子,又撤走了烛台。动作原本轻微,却也将他吵醒了。
  “我怎么睡呢?”
  “你定是太累了,早点歇息吧。”
  秦勉支吾了一声,便出去了一趟,没过多久回来时,见锦书正在清点她带来的那些银票,身边虽然有了一笔钱傍身,但是这些钱也不知能不能用出去。
  “你变卖了自己的嫁妆?”
  锦书点头道:“是,身边没钱办不了事。”
  秦勉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心疼的说:“以后我再帮你置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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