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素文骂的服务生是个看样子刚工作不久的小姑娘，她把慕念点的咖啡放到桌上的时候，慕念看到她眼睛已经有些红了。接过咖啡，慕念和韩江雪像服务生道了谢。小姑娘勉强挤出笑容，微微弯腰致意后就回到服务台里。
“你说，像安素文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把她当做‘女神’？他们不会是眼瞎了吧。”韩江雪往咖啡里面加着方糖和奶精，带着不满道。
慕念喝着黑咖啡，苦味散尽只剩醇香残留，她捧着微烫的咖啡杯，没说话。
没听到慕念的回答，韩江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安素文和慕念的关系。当年研一学院里面选拔乐团的钢琴伴奏，原本慕念的综合排名位列第一，但是后来排名靠后的安素文让她爸给学院捐了一大笔钱，如愿挤掉慕念进了乐团，事后还嘲笑慕念“有本事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钱比什么都管用”。虽然慕念当时没说什么，但是作为好友的韩江雪和一大片同样参加选拔的同学各个都为慕念打抱不平。好在第二年乐团的选拔中，慕念再度凭借过硬的实力拿到了名额。但是进了乐团，安素文仗着自己家里的关系，在乐团里面到处打压慕念。乐团老师和学校领导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但是碍于安父的捐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念，要我说，你和安素文比，家庭条件又不差。她整个就一暴发户，你可不一样，爸爸医生妈妈公务员，也算的上是‘又红又专’。”韩江雪想要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就说起了两人的家庭背景。她是真的觉得慕念就是脾气太好，要是慕念想要争，拿出一半的实力来，安素文都是手下败将。偏生慕念在乐团还不争不抢，很多演出机会就被安素文拿到了手里。
“你说，你就不能争点气，把安素文比下去？”韩江雪讲到后面越来越气，搁下咖啡杯就开始教育慕念。
慕念淡淡抬起眼：“安素文现在想要风光，那就让她风光好了。反正最后的乐团考核也是靠实力，既然你都说我只拿出一半实力安素文就是我手下败将，那现在还担心什么，还不如趁着这些时间好好学理论打基础，多练练琴。”
慕念这话说的有道理，韩江雪听了，对慕念更是佩服，连连说慕念是个有谋划的人。慕念听着韩江雪的话，脸上笑着。其实两年前被安素文抢走了乐团的名额，自己说不气是不可能的。后来还是她爸妈点拨她把，她才想明白的。
走歪路就是走歪路，最后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当天晚上的班级聚餐，安素文一出现无疑又成为了焦点。一些男生围着她转，倒是一些和慕念交好品行正直的人一直对安素文冷冷淡淡，只在面子上过得去。安素文也不屑于理会他们，只是在敬酒到慕念的时候，撩撩头发，眼神冷冽：“慕念，今年考核第一和去奥地利的名额肯定是我的，你还是别费心了。”
慕念站起来，笑着回应她：“那就请多指教了。”
安素文喝了口酒，哼了一声，扭着腰就走了。慕念默默抿一口杯中果汁，不动声色。
晚上的班级聚餐耗了慕念太多的精力，一回到家慕念就往家里的沙发上靠去。不忘跳上她的膝盖，懒洋洋伏着。
“到家了？”顾思轩发来的消息显示在手机上。
慕念半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回复：嗯，聚餐有点累了，等会儿就睡了。
顾思轩回复：好，早点休息，晚安。
很多时候，他们虽然住在对门，但是都很有默契地会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空间，而不是上门打扰。慕念向来都觉得，无论何时，都要有自己的空间，不能因为一个人就把自己绑在那人身上，不给对方和自己喘息的机会。即便恋爱，也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在很多人看来，慕念的这个想法并不能够被理解。但是很幸运，顾思轩不仅能够理解她，还对她的想法表示了赞赏。
慕念躺在床上，枕着松软的枕头，把自己藏在被子下面，明明很累，但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打开手机，不知怎么的，就点进了和顾思轩的通话界面。
顾思轩刚刚备完课，打算从书架上拣一本书来看，却见手机振动，是慕念打来的电话。他想起刚才慕念发来的消息说今日要早点睡了，现在给他打电话来定是又睡不着了，带着无奈，他接起了电话。
“你在干什么？备课吗？”慕念靠着靠垫坐在床上，一手还抱着一只毛绒小熊。
顾思轩坐到书桌后，将刚选的《国史概要》放在桌上，一手撑着书桌，声音里微微传出笑意：“查岗吗？”
慕念一塞，听出他在打趣，把那只小熊抱得更紧了些：“哪有……睡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很催眠吗？”顾思轩的声音透过电话清晰地传入，还有轻微电流声带来的杂音，但是并不妨碍慕念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感到快乐的心。
“没有，就是想听。你讲些东西给我听好不好，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慕念压低声音，近乎呢喃，但是电话那头的顾思轩却听得清晰。
“你想听什么？”
“随你。”
顾思轩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随我？”
“嗯。”慕念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刚将靠垫抽离，把头枕在枕头上，就听到顾思轩在电话里面说：“圆锥曲线包括椭圆，抛物线，双曲线……”
慕念：……
电话那端的人良久没有回音，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面肯定不可能睡着，顾思轩停了话，问道：“怎么了，不想听这个？”
“你明知道我数学不好，还给我讲这个……”
顾思轩沉默，原本是想着逗弄一下慕念，却忘了她心底里对高中数学的抵触情绪。想到这一层，顾思轩很是懊恼：“抱歉，上课习惯了。我给你读书好不好？”
“嗯。”慕念吸了下鼻子，将涌起的回忆强行压下。明知顾思轩看不到，但是却点点头。
顾思轩翻开面前的《国史概要》，挑了一章《魏晋风度与玄学》读起来。慕念听着听着，觉得很是有趣。
“想想魏晋时期也是一个很不一般的时代，倘若我们穿越回那个时候，好像也不错。”慕念翻个身，想象了一个风雅自在的时代。
“你若是穿越回去，大约只能看到一群放浪不羁的酒鬼和面敷□□破衣烂衫的人。”顾思轩无情地打破了慕念的幻想。
慕念嘟起嘴：“想想你这样的装束，我觉得还是不要穿越去魏晋比较好。”
顾思轩握着手机哑然失声，怎么一下子就扯到自己了？
“至少那个年代的名士们还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潇洒自在，厌弃了凡尘俗世还能归隐山林。”慕念想起安素文，就觉得心里烦躁。顾思轩听出慕念话语里隐隐暗藏的幽怨，但是慕念没有挑明，他也就不再问，只是引导着慕念往这个话题说下去：“名士归隐大多是因为对现实不满，你难道也对现实失去了一切信心，打算消极避世？”
慕念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反过来问了顾思轩：“你一个数学老师，为什么对历史那么了解，而且还精通古籍，是小时候家里逼着你读吗？”
“不能算逼着读，家里藏书很多，小时候闲来无事就从书架上拿一本，久而久之，书架上的书就看了一大半，知道的东西也就多了。”顾思轩将看到的页数做了标记放回书架上，步出书房。
两人聊着聊着，顾思轩分辨出慕念已经有了些许困意，柔声道：“你困了，睡吧。”
慕念本就聊得有些迷迷糊糊，听了顾思轩的话，就默默挂了电话。顾思轩听着那边的忙音，将手机放到桌上，思考着什么时候是不是应该带慕念去趟顾家点点家里长辈。但是最近自己和慕念事情都很多，还是再等等吧。
音乐学院的课程正式开始后，慕念他们这些研三的学生首先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完成导师布置的课题。慕念和韩江雪是同一个导师在带，所以两人下了实践课就去了趟学院办公室，找导师商量课题的事情。
相比于韩江雪他们还要完成的实践课考核，慕念就轻松一些。因为入选乐团，所以慕念拥有免实践课考核的特权，这让韩江雪颇为羡慕。去学院办公室的路上，慕念就听韩江雪半抱怨半艳羡地说着自己实践课考核的不易，最后还是在办公室外见到了趾高气昂的安素文才住了口。
韩江雪见到安素文的一刻，下意识站直挡在慕念面前，盯着安素文。安素文连看都没看韩江雪一眼，只是抬高了下巴对韩江雪后面的慕念说：“肖教授正要我去找你，你倒是让我省功夫。”
韩江雪最听不得安素文这样的话，说得好像慕念很想被她找到一样。慕念按下想说话的韩江雪，淡淡笑着问：“肖教授找我什么事？”
“安排调研学校的事情。”安素文似乎并不想和慕念说太多的话，扔下这句话就往前走。等走到两人身边的时候，安素文抬起漂亮的眼睛，含着挡不住的笑：“陵江大学的名额你就别想了，已经在我手里了。”
☆、第 19 章
慕念没多说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拉着已经在发怒边缘的韩江雪走进学院。
“陵江大学的名额不是公平竞争吗？凭什么她安素文就能这么拿到？这不公平！”韩江雪刚走进大门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她皱眉跺脚，恨恨道：“要是公平竞争，这个名额肯定是你的，安素文欺人太甚。”
安素文也是和慕念他们一组的，导师肖教授布置的课题是“音乐教育对学生的素质影响”，这个课题需要慕念他们找学校做调研，为期三个半月。肖教授的实验组和陵江大学有合作，所以陵江大学特批了一个名额给这个课题，肖教授一组的研三学生都卯足了劲想要拿到这个去全国排名前几的大学做调研的名额，上学期的各项指标都显示慕念会拿到这个名额，却没想到被安素文捷足先登。
慕念难掩眼底的失落，但是现在再失落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安素文有那么好的家庭背景。”
见韩江雪还在为自己忿忿抱不平，慕念拉了拉韩江雪手臂，示意她别说了：“先去找导师再说吧。”
肖教授是很有名望的钢琴教育家，为人清高但是很平易近人，见到慕念和韩江雪进来，就招呼她们坐下说话。
看到韩江雪噘着嘴一副生气的模样，肖教授心下了然，然后他转向慕念，发现慕念脸上不悲不喜，没有什么表情，一脸的淡然，因而对这个自己最看好的学生有了内疚。
“陵江大学的名额归属问题，我很抱歉。”肖教授先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慕念微微低头，不让肖教授看到自己眼底流露的真实情绪。
“无论是从客观的各项评比来说还是从我个人的主观意愿来说，这个名额都应该属于你，但是学院领导直接签的文件，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改变了。作为你的导师，我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是有的时候，我们只能向上面的指示和压力低头。这些道理，我想你都是知道的。”肖教授试着捕捉慕念的眼神，慕念抬起头，抿着嘴唇不说话，但还是点点头，轻声说：“我明白。”
肖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打开扉页推到慕念面前：“我和一位老友联系过了，你就去陵师附中做调研。那位老友现在在陵师附中担任体艺组组长，在学校里面也有地位说得上话，经验很丰富，我相信他能帮到你。而且，你本来就是陵师附中毕业的，对那里也熟悉。”
听到肖教授提到陵师附中，慕念蹙眉，想到了在那里工作的顾思轩，有一瞬间的失神。肖教授还以为是她有什么想法，摊开手掌，问：“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告诉我，我再替你联系其他学校。”
见肖教授误会了自己，慕念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刚刚在想这位老师会不会是以前教过我的老师，所以才发了一会儿呆。”
慕念接过文件细细看了起来，趁着这个时候，肖教授和韩江雪谈起了她的调研学校。
最后定下来，慕念去陵师附中，韩江雪去三中，这个结果两人都很满意。临走时，肖教授站起身，再次安慰慕念：“这个课题的调研对象其实更应该是高中生，陵师附中是很好的选择，你好好做，一定会有回报的。”
慕念向肖教授的指点道谢，和韩江雪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一路上，慕念拿着那份文件，原本得知名额被安素文抢走的不悦烟消云散，现下心里倒是充盈着欢喜。巧的是，肖教授的老友就是当年自己的音乐老师，当年就是那位音乐老师鼓励自己去走艺考这条路的，慕念在看到那份文件的时候，惊叹于世间的巧合。她不仅能够和当年的恩师再度合作，还能每天见到顾思轩。想到这里，慕念把文件抱紧在胸前，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要是顾思轩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呢？
韩江雪看慕念抱着文件偷笑的模样，以为她是被安素文刺激到分不清伤心难过和开心激动了，连忙拍拍她：“唉，我说你没事吧，没拿到陵江大学的名额，怎么现在笑的那么欢？精神还正常吧？”
“没什么，就是肖教授的那位老友是我以前的老师，觉得很巧合而已。”
“哇，你的运气真好，研究生导师的老友加上自己的恩师，你在陵师附中的日子不要过得太快活！不像我，在三中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唉，我的命为什么那么苦啊”韩江雪一听慕念的话，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慕念在家和恩师联系了一下，那位恩师之前就接到过肖教授的电话，知道自己要带的是肖教授最看重的学生，现在慕念打电话过去说起自己艺考的事情，恩师更是激动不已，连声说慕念有出息，并且让慕念这周五就过去找他，先熟悉一下环境。慕念答应下来，仔细想了想自己去学校调研需要准备的东西。
周五早上，慕念和恩师电联确定了今天去学校的时间，然后她收拾收拾就出了门。时间还早，又是晴天，气温也很舒服，所以慕念选择了步行。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慕念就看到恩师已经在等着了。她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是恩师已经等着了，足以见他的激动心情。慕念加快脚步，小跑着到了校门口。
“刘老师好。”慕念笑盈盈地打招呼，刘老师已经不像当年那样意气风发，背也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微微有些佝偻，但是身上还是能看出沉浸音乐多年而拥有的气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