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萝的白嫩指尖触在那个“萝”字上, 丰灵俊秀, 尾锋犀利, 与那人一模一样。
不会真的是那个人绣的吧!
苏锦萝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不自禁的暗暗哆嗦了一下。
真的不是人啊,一个大男人,绣工这样好!
“姑娘。”珠帘处,李夫人被玉珠儿迎进来,笑盈盈的径直走到苏锦萝身边。一点都不客气。
“苏二姑娘。”李夫人唤道。
苏锦萝回神,让雪雁将荷包收好,然后起身与李夫人见礼。
小姑娘穿一身素色罗裙,眼如桃瓣,身姿纤细。
李夫人一恍神,几乎有些不敢认。这皇城地方就是养人,原本干瘪瘪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一朵娇花。
“夫人。”苏锦萝开口,声音绵绵,透着软腻。
李夫人一愣,然后才笑着与苏锦萝一道落座。
绣墩上垫着缎面软垫,绣桌上置着的什锦小茶杯也是玉珠儿从理国公府带来的。
这是李夫人初次进苏锦萝的院子。
这宅子虽说是李宅,但院子里头的东西却大多是玉珠儿和雪雁两个丫鬟领着马车夫赶过来添置的。更别提静南王的那个院子,还没住进去,静南王府的贴身小厮已然全部更替了一遍,连片厚毡都没留。
一旁,玉珠儿提了食盒过来,是静南王亲自给苏锦萝备的吃食。
一碗碧梗粥,一碟玉兰片,一碗牛乳,一碟脆萝卜。
除了那碗尚冒着热气的碧梗粥,其余皆是些寻常小菜,但毕竟是静南王亲自准备的,单这份面子,整个皇城内便寻不到旁人了。
“王爷真是有心。”李夫人笑眯眯的说话,语气中却难掩羡慕。视线落在那碗碧梗粥上,怎么都移不开。
听说这碧梗粥只有皇城里上的了台面的人才有资格吃。专供皇帝、贵妃等皇城贵族食用。
苏锦萝舀了一勺碧梗粥入口,色白微绿,细长粒,入口醇香。她觉得,单食这粥,她也能吃完整整一碗。
“夫人有什么事吗?”苏锦萝确实是饿了,闷头吃完一碗碧梗粥后,才缓过些神来。
她昨日醉酒,刚醒过来,浑身还蔫蔫的,所以对于李夫人便没有那么客套,话也比平日里少上许多。
这在李夫人看来,就是苏锦萝进了理国公府,攀上了静南王这份高枝,开始对他们这些人瞧不上眼了。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却不敢显露。
“苏二姑娘,今日我来呢,是想跟你说件事。”李夫人开门见山。
苏锦萝轻点头,道:“夫人说吧。”
李夫人端起面前的什锦小茶杯轻抿一口温茶,然后才恋恋不舍的将其放下道:“苏二姑娘往常,与瑶姐儿的关系是顶好的。我这处啊,一直有件心事,是关于瑶姐儿的。”
“嗯。”苏锦萝吃了一口牛乳,点头。
李夫人继续道:“论排辈呢,苏二姑娘往常是瑶姐儿的妹妹,这自古,哪里有妹妹先出嫁的道理呢。老话说,妹妹先出嫁,这姐姐再嫁,日后是要折福折寿的。”
“还有这种说法?”苏锦萝睁着一双眼,放下手中牛乳。
“是呀。虽说现在苏二姑娘是理国公府的人了,但毕竟也尚算是瑶姐儿的妹妹。”
苏锦萝沉闷片刻,然后摇了摇小脑袋道:“我的婚期在四月十八,还有小半月就要到了。这是皇帝下的旨,太后保的媒,改不得。”
“这事自然是改不得的。”李夫人话罢,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苏锦萝身后的玉珠儿和雪雁,眸色一凛道:“我与苏二姑娘说话,你们这两个丫头在这处添什么乱。”
玉珠儿与雪雁互看一眼,然后齐齐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的小嘴上还沾着一圈牛乳,她朝两人点头道:“去吧。”
“是。”玉珠儿与雪雁躬身退下去,临走时神色奇怪的看了一眼李夫人。
屋内只余下苏锦萝和李夫人两人,李夫人立刻便道:“依着我的意思呢,是在皇城替瑶姐儿寻一户好人家。”
“瑶姐姐若是愿意,那便再好不过。”苏锦萝很了解李飞瑶,虽说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李飞瑶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不像她,被一道圣旨压着就嫁了。
“是呀,我也是这个意思。”李夫人突然踌躇起来,她看了一眼苏锦萝闷头吃牛乳的小模样。
噘着小嘴,吸溜溜的将那乳白事物混着红色的玫瑰卤子尽数吞入口中,沾在粉嫩唇瓣上,娇美可人。
李夫人不自禁顿了顿神,对上苏锦萝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后,才笑道:“这几日,我相看了一下皇城内的青年才俊。有些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身份高贵,咱们高攀不上。”
“眼看着苏二姑娘与王爷的婚期近了,我这可是焦急的紧。幸得昨夜梦中呀,突得点化,想到了一个法子……”
说到这里,李夫人觑看一眼苏锦萝。
苏锦萝刚刚吃完一碗牛乳,已大饱,她擦了擦嘴,道:“老祖宗刚走,虽说不应当急着办亲事,但我这处有旨意,是推不得的。而且老祖宗也盼着瑶姐姐与我早日出嫁。若是瑶姐姐的婚事准了,老祖宗在泉下,也是高兴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夫人高兴起来,凑上前道:“我这法子呢,是这样的。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我瞧着,苏二姑娘要不与王爷说说,将瑶姐儿也一道抬进门算了。”
李夫人觉得,像苏锦萝这样的人都能得静南王青眼,那她貌美如花又才华横溢的女儿若是进了门,还不专享独宠,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自然,咱们身份低,做个妾也就算了。”
苏锦萝愣在当场,似乎是没想过李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撑着下颚靠在绣桌上,看向李夫人的视线极其怪异。
李夫人被盯得久了,面露尴尬。
苏锦萝摇头,叹息。这人怎么都觉得那陆迢晔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婿、好人、君子呢?这明明就是个黑心肠的伪君子啊!
“不行。”苏锦萝想也没想,立时拒绝。
她可不能将瑶姐姐往火坑里推。
李夫人面色一变,青青白白的十分难看,她没有想到,苏锦萝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苏二姑娘,静南王那样的人物,你一个人是抓不住的。”李夫人不肯放弃,继续规劝。“若是瑶姐儿进了府,你们姊妹一人一边,定能将那静南王迷得神魂颠倒,这王府还不是你们姊妹说了算。”
苏锦萝继续摇头。她本来就不想抓住,只要那个人不抓她就行了。
想到这里,苏锦萝捂住自己的小脖子,面色微白。
那个人,终究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见苏锦萝变了面色,李夫人还当她是在为自己的话不高兴。“苏二姑娘,我说这话,您虽然不爱听,可这满皇城上下,都在传,说静南王娶你,只是因为那道圣旨。”
其实那道圣旨,是那个人亲自去求的。
苏锦萝斜睨了李夫人一眼,突然有些明白这个人来的目的了。
“夫人,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李夫人一噎,剩下的话都被苏锦萝堵回了肚子里。
“时辰不早了,夫人去吧。”
李夫人被苏锦萝赶了出来,她站在廊下,跟偷摸着躲在户牖处的玉珠儿撞了个正着。
“你这不长眼的小贱蹄子!”李夫人心里憋着一口气,胸口被玉珠儿撞得生疼,当时就气血翻涌,上来就要动手。
玉珠儿偏身一躲,梗着脖子道:“夫人,奴婢现在是理国公府的家婢,可不是你李家的人了。”
刚才玉珠儿站在外头,听的清楚,这李夫人竟然想要诓骗自家姑娘,将瑶姐儿一道带进静南王府。
这事傻子才会做!
幸好她家姑娘不是傻子。
李夫人气势汹汹的去了,一路踢倒好几盆院内的菊花。
玉珠儿在原处站了片刻,也不回房,径直去寻了李飞瑶。
李飞瑶正在屋里休息。她这几日被李老太太的事弄得心力交瘁,又被李夫人那番话弄得头大。突闻玉珠儿寻过来,立时便猜到了,大致是李夫人背着自己去寻了苏锦萝。
“这事我自会解决。你让她放心,我对静南王没兴趣。”
“那奴婢就去回姑娘了。”玉珠儿觑着李飞瑶说完,径直去了。
李飞瑶站在朱窗前,见玉珠儿走远,揉了揉额角,跟身后的绿玉道:“去寻母亲。”
“是。”
李夫人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生闷气,听婆子说李飞瑶来了,面露心虚,还没想好说辞,耳畔处就传来珠帘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声音,可见来人气性之大。
“母亲。”李飞瑶踩着缎面软底儿鞋进来,蹙着眉,唇瓣紧抿。
李夫人慌忙站起来,脸上扯出笑来,“瑶姐儿,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怕母亲就要将我卖了。”李飞瑶立在那处,定定看向李夫人,言辞不甚客气。
李夫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瑶姐儿,你怎么这么与我说话……”
“那母亲又是怎么与苏二姑娘说话的?我已经与母亲说过,这事是不可能的,您为什么就是要私自做主呢?”
李夫人也被李飞瑶勾起火来,“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那苏锦萝,都要嫁给静南王了,你呢?连婚事都没着落,还不是要我这个做母亲给你操心。”
“我的婚事不用母亲操心。”李飞瑶咬牙。
“你说的轻巧,我是你母亲,怎么可能不为你操心。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呀,是为了你呀。为了你能过上好日子,我才厚着这张老脸去求人的。”李夫人说着,潸然泪下,委屈至极。
“我一颗心都向着你,可是你呢,急巴巴的来吼我。”李夫人越说越委屈,手里捏着绣帕拭泪。
“母亲……”李飞瑶见李夫人哭的厉害,心下愈发烦躁。
“你若是为了我好,便不要再管这事。女儿的婚事,女儿自己做主。”
“你能做什么主,你一个女儿家,初来乍到的,定是会被人哄骗了去的。静南王有什么不好?虽说是做妾,但那也是皇家妾。”
“母亲以为,你求了苏二姑娘,她答应了,女儿便能进静南王府了?”李飞瑶不耐的提裙坐下来,压下心头怒气,企图心平气和的与自家母亲好好谈上一谈。
“这男人,自然是能多一个便多一个,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李夫人对自家女儿的美貌和才情,是十分有自信的。
“可静南王,偏偏就是那个往外推的人。”李飞瑶冷笑道:“这几日,母亲应当也瞧的清楚。堂堂王爷,屈尊降贵来给老祖宗诊治,又亲自下厨给苏二姑娘做膳食。女儿就试问,不说皇城,便是新平郡,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如此?”
李夫人抹着眼泪,没有做声。
“母亲,你若是要让女儿进静南王府,那就是要让女儿难做人。人家鹣鲽情深,两情相悦,女儿夹在中间算什么?”平复下心绪,李飞瑶看了一眼沉默下来的李夫人,继续道:“母亲,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女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劳母亲操心。”
“可,可是……”李夫人依旧不甘心。她自觉,自己比自家女儿多活了那么多岁,懂的自然要比她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吃亏。
“母亲若是执意,那我明日就立即启程回新平郡。”李飞瑶撂下狠话。
“别,你,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受得住啊。”李夫人急了。
李飞瑶放缓语气,握住李夫人的手,眉色陡然柔和起来。“母亲,女儿已经长大了。”
李夫人红着眼看向李飞瑶,盯的久了,才恍惚发觉,自家女儿确实是已经长大了。
在新平郡时,李飞瑶的眼中满是张扬的傲气,可自来了皇城,那股子傲气被消磨收敛,剩下的是深掩在眸中的精明沉稳。
李夫人垂下眉眼,深沉叹息。
或许,确是她自作多情了。
“母亲,女儿是您教养出来的,您要相信女儿。”握着李夫人的手又紧了几分,李飞瑶道:“静南王这事,您就当没发生过。苏二姑娘那处,我会去请罪的。”
“怎么,还要请罪?”李夫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母亲,人家虽与咱们亲近,但毕竟身份摆在门面上,日后更是静南王妃。”
李夫人经李飞瑶一提醒,浑身一凛,冷汗涔涔。
她怎么忘了,人家,马上就是静南王妃了。
第46章
四月十八, 天霁, 风清。
理国公府内外高挂红绫、喜灯。院内槅扇尽除,户牖、窗绡上张贴大红“囍”字。一眼望去,喜气洋洋。
换了新衣的丫鬟、婆子们忙的脚不沾地, 恨不能生出第三双手脚来。
锦玺阁内, 苏锦萝一大早就被孙氏从被褥里挖了出来, 净面开脸, 洗漱打扮。
“萝萝, 这事呢,原本早就该告诉你的, 只是母亲这几日忙的头昏脑涨,将这顶顶重要的事给忘了。”
孙氏取出一个匣子递给苏锦萝, 拍了拍她的小手道:“洞房花烛之事你既已知晓, 那母亲就不多说了, 只是你年纪尚小, 还须细嫩着些。”
说到这里, 孙氏屏退左右, 压低声音道:“若是受不住, 便求饶几句,也是不妨事的。”
自上次苏锦萝脱口而出与陆迢晔已行过夫妻之事,孙氏便一直想着, 自家姑娘月事来的晚, 身子还没长好, 可不能尽着人的劣性胡来, 伤了身子事大。
苏锦萝羞红了脸,搂着匣子闷不吭声。
孙氏满以为她与陆迢晔已成事,可苏锦萝却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成事。
但她也不敢当着孙氏的面问,如何才算成事,只含糊其辞的点头应付。
“来,拿个红鸡蛋,路上饿了,就垫垫肚子。”塞给苏锦萝一个红鸡蛋,孙氏眼瞧着刚刚回来的姑娘这就要嫁人了,心里一阵酸涩,眼泪珠子止不住的滚了出来。